13 章

朔月淩空，幾難分辨。埃德加再次推開拜爾金沃斯教學樓的門。雖然正值午夜，教學樓裏三三兩兩還有幾位學者在進行煉金術的實驗。達米安見他來了，把課程交給一位助教，引他上樓。羅姆在觀月臺的椅子上等他，神色疲憊。那架搖椅本是威廉大師的最愛，而他已經老了，他的關節不允許他再靠近任何水泊。湖邊的校舍涼意如冬，帶着水汽的潮濕。三人相互行禮，達米安自行退去，關閉觀月臺的門，隐入黑暗。

“你看起來像真的校長一樣，”埃德加解下随身的行囊。

“哪裏，代理的名號都沒有，”羅姆望向湖面，“離開的時候從側門走，達米安會在那裏把藥物給你。”

埃德加點點頭，打開行囊，二十塊通用金幣，等價于二十五萬回響的各類死血，一塊血岩。羅姆掃視一眼，疲憊的神色稍解，生意上的價錢她對這位青年人還是放心的。

“血岩你拿回去吧，”羅姆說，“告訴我小密的消息。”

“真是慷慨的夫人，”埃德加掂了掂血岩，連同金幣和死血放到羅姆身旁，“不過之前談好了，是你應得。學者的噩夢儀式我看着，儀式前後身體沒出什麽問題，但，幾件剩餘的供品沒藏好，被阿梅利亞發現了。”

“怎麽樣了？”羅姆心裏一緊。

“阿梅利亞命人把他打了一頓，再沒讓他制藥了。”

“誰教她的！”羅姆握緊手杖，關節發白。

“勞倫斯不是時刻都瘋，藥頂着呢。”

權威向來與暴力相倚，羅姆背過身去，止不住地顫抖，夜風吹拂她的秀發，似是無用的安撫。兩條星爆突然從她手中射出，砸在極遠的湖面上，彈射數下，消失無蹤。

“皮肉傷，能走能罵人。我還天天好吃好喝地給他，牛肉，我自己都吃不上。”

“……謝謝你照應他……”

羅姆轉過身，神色如常。

“那我繼續說了，”埃德加見此，徑自說了下去，“但實行你的計劃是夠不上了。”

“我的計劃？”

“別裝傻，你讓剛才那位學者送給勞倫斯兩面鏡子，”埃德加打個響指，“還編了什麽古神的美妙故事，讓在典禮時一面放在塔樓、一面放在聖堂……旁人是沒看出來，我、路德維希、阿梅利亞，我們都沒看出來。回頭路德維希和勞倫斯一說，他兩個不知道起了什麽閑情逸致要去看，勞倫斯一眼認出兩面鏡子是蘇美魯深墓裏的明器，懷疑上頭有什麽詛咒，路德維希馬上讓人放倉庫去了。”

“這樣呀……唉，”羅姆笑了笑，心知教會并未領會其中機關，“學校現在無力置辦任何禮物，教會又不缺兵刃。學校周圍有點淵源的地方就是墓地了，只好因地制宜。”

“我和阿梅利亞說過，那兩面鏡子拿到外鄉還值點錢，就是山路颠簸，難以運輸，讓外鄉人來看貨比較好。阿梅利亞還有點不舍得，怎麽也是給她的禮物。”

埃德加講完，歇了下來。羅姆給他倒了杯茶，茶水涼透了。教堂的分裂她也聽出了些許，勞倫斯時而清醒，仍有所為；教務阿梅利亞和路德維希可能各分一半，實際的交接依然需要時間。

“外鄉啊，”埃德加嘆了口氣，“我去了外鄉幾天，與雅楠不同。他們更喜歡打造前所未有的事物，赫然忘卻了歷史本來的樣子。”

羅姆知道教會派埃德加在外鄉散播血療的消息。盡管雅楠于此早已足夠有名，勞倫斯仍想要更多，更多的患者，更多的信徒，以及不可言說之物，看看他的教堂，嶄新明亮。而埃德加想的是另一回事，他長期浸淫于價碼的銅臭糾纏之中，對外鄉的物質繁華心生厭惡，盡管他并未意識到這厭惡實際生于他對教堂的腐敗寄生。故而雅楠的秘密在他面前呈現出更加新奇的面貌，那些有能力接近古神的人的存在已經高于了華服美食、玳瑁的眼鏡框。

“典禮你會去吧？”埃德加突然問。

“必然是我……”

“威廉大師？或者，那位學者？”

“威廉和勞倫斯的矛盾不可調和，達米安又不夠。”

“典禮時我擇個機會把密寇賴許帶出來，你找人接着，到時人多事煩，可能也就這麽過去了。”

“埃德加，別想為我拿主意。”

“你要他活着回來，又不想折自己面子，別做夢了！好吧，這麽一說，夢境儀式反而更簡單！”

羅姆坐回椅子，深陷其中，椅子随她就坐發出突然的搖擺，古舊的藤條層層開裂。羅姆站了起來，把手杖扔到椅子上。

“你熱衷這件事，是為了什麽呢？”她問，“單純為了秘密的喜悅和世俗的權力？”

“我回答過你，教權，”埃德加壓低聲音，“路德維希和阿梅利亞都不适合做主教。”

“你用古神獲得的權力又能維持多久呢？”

“我并不介意誰來做主教，而是誰被古神選中……你知道，有些人見了古神狂喜，而另一些人發狂死去。”

羅姆驚訝地望着埃德加，這個年輕人起初留給她野心勃勃的印象，此刻瞬間化為難以捉摸的幻影，和她先前在夢境裏見到的那個頗有幾分相似。

羅姆沒再多問，她知道沉溺秘密的人無從勸解。此時，達米安也輕手輕腳離開觀月臺大門的陰影，前往一樓的實驗室，羅姆和埃德加的談話在他腦內留下的只有“災禍”一詞。學者們的藥劑即将完成，他需要統計數量，準備交付，再思忖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