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黑衣的女獵人急匆匆地離開了，埃德加從孤兒院的塔樓望向對面，除去三只亞彌達拉眷族，更有一個巨大的灰影在血色的月光下潛行。濃煙和火彌漫開來，加上紅色的月光，死血般凝滞的腐壞氣息傳進他的意識。

埃德加沿着筆直的走廊疾行，這是通往混亂最快的道路，然而隐匿生涯中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麽東西在他身後。那時宇宙女士尚未将眷族的榮譽賦予聖歌團，他亦習慣獨行，任何人都可能是敵人。埃德加繞進側面的房間，關門下了一條密道，這會讓他走得繞點，而活着到達那裏才能知道真相。

密寇賴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一屁股坐下，巨大的身影在面前模糊。持續的驚悚纏鬥耗盡他的力氣，戰勝路德維希是件不可能的事，他不想也不能再試下去了。

溫熱的血流了滿臉，遮蔽了視線。密寇賴許擦了擦額頭，眼前的光線化為深紅，他望向窗外，紅色的月亮不知何時升起，獵人的隊伍布成散兵線，向城內推進。除去教會獵人，更包括師從格曼的外鄉獵人。密寇賴許望向角落，羅姆依然緊張地注視着她，先前的女獵人不知所蹤。

“已經入夜，還有人舉行特殊的儀式，”密寇賴許幹嘔幾下，“你們很早就做了準備，足夠多……”

這些眼睛必定是教會與古神取得聯系的介質，但它們要種到身上，這就錯得離譜了。儀式是為滿足古神，而眼睛是古神所賜之物。人為地在身上種滿眼睛和往腦子裏灌海水一樣，愚不可及，除非它們為古神所賜。密寇賴許當時是這麽想的。他望了望羅姆離開的方向，見一個影子從不遠處的窗簾後頭探出腦袋來，緊緊地盯着他。

密寇賴許握住手杖的下端，避開沾滿汗液的打滑部分。手杖被扯斷了，恢複原形後還有四分之三在他手裏。羅姆和他不同，她使用恰當的謀略，卻不會背後偷襲別人，并非是出于美德的約束，而是天性的善良，這善良也被稱為虛無或愚癡。無論她變成何等化身，它都與她同在。

密寇賴許抖開手杖，想做最後一搏。路德維希随手揮劍拆招，輕而易舉地把手杖挑了出去，破損的手杖滑到房間另一側。密寇賴許皺起眉頭，他無計可施了，而路德維希準确地記住了他的每招每式，幾個破綻之後把他摁在窗臺上。密寇賴許抓向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它們似乎在路德維希皮膚下轉動。敞開的窗戶，模糊的晚風，紅色的月亮令人心煩意亂。

“除去信仰的分歧，”密寇賴許嵌入右手五指，“你們對眼睛的誤用……值得深刻思考……”

這是雅楠裏走歪的無數奇思妙想之一。拜爾金沃斯廢棄後，外鄉獵人可以在學校門口見到身着破爛白衫的大頭苗床，那些是種植眼睛的活培養皿。如果外鄉獵人觀察得足夠仔細，能看到那些苗床的白衣上有治愈教會的印記。有獵人猜測是因科斯母親的善舉而來的模仿儀式。至于此事由誰開創，就不可考證了。

密寇賴許這把抓出了幾只眼睛，黏稠的圓球不再轉動，自他手中滑落，那些眼睛種在路德維希體內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路德維希挺劍便刺，聖劍自下而上，被六條宇宙奇跡纏住。月光為灰色的影子籠罩。兩人四目相對，喉嚨中發出與人類相去甚遠的聲音。已生鈍意的劍刃攪動，黏稠的觸手緩緩而斷。

路德維希先松了手——如果不這麽做的話，紫色的射線會把他能用的眼睛也打爆。密寇賴許跌坐在地，最後兩條宇宙奇跡拖着他擦過地板、向羅姆的方向去，羅姆從影子之中現身，接住觸手纏上手腕，摩擦在她手上留下青白色的黏稠痕跡。玻璃紛紛碎裂，亞彌達拉伸進手掌，擊穿地板。路德維希避過致命襲擊，略一思忖，疾步從房間的另一頭離開。和勞倫斯不同，他面對古神還保有些許的敬畏——起碼那個時候還有。

羅姆抱起密寇賴許，撥開窗棂的碎片掃出淨地，檢查他的傷勢。大大小小的傷口當時雖無致命之處，預後就難說了。惱人貨看她來抱，又恢複了本性，嗚嗚嗯嗯地哼唧起來。羅姆掐他一把，讓他閉嘴，他就不出聲、眼巴巴地望着她。

想到他先前受的委屈，羅姆又心軟了，親親他髒兮兮的臉，全然不顧身後還有個古神。惱人貨在她懷裏得意地蠕動，摟住她的脖子。

“我來遲了，”埃德加邁進房間，靈巧地避過滿地瘡痍，“今晚的月色與衆不同……”

“你教會的獵人頭頭也就那個水平啊，”密寇賴許揮揮手，“過了三招兩式就跑了，那麽怕。”

他得到兩個白眼。

“你少說兩句，”羅姆望向血紅的天色，“血月是古神生産的儀式，難道……可是，如果是這位古神的神子，它沒理由放棄自己的孩子不顧，響應我們的召喚……”

“古神就在這裏，你問問是不是他的，”密寇賴許蹬了蹬腿，松開的鞋帶甩到羅姆袖子上。羅姆疑惑地轉向亞彌達拉，得到的回答出乎意料：亞彌達拉并無子嗣，在獲得足以保全後代的能力之前，它也不急于求成。

“你們先遣隊的古神？”密寇賴許問。

“這……我們只知道古神會借助人類生産……”

埃德加的目光也落到血色的月亮上，今晚是個上弦月，即便舉行儀式，也不是次次都能改變月相的。伊茲之地的宇宙女士于他們還并未熟絡到談及神子的地步，埃德加也一時不清楚。

“宇宙女士依然在伊茲之地停留，我們還沒接她來，”埃德加不由吐露真相，“時候不夠好，不足以舉行适宜這位古神身份的喬遷儀式……”

羅姆和密寇賴許面面相觑。有能力舉行血月儀式的人都在這座教堂裏，其結果不難猜測。

“勞倫斯從不給你們看無名的月之魔物，”羅姆輕聲說，“然而此刻……真是玄妙無窮。”

“你怎麽想？”埃德加望向窗外靜默的亞彌達拉。

“我想看看它，或者，她。必要的話，為我們的古神做些什麽，既然它已經出現于此了，”羅姆揮手示意亞彌達拉，“我們的古神也需要力量，這樣對大家都好，包括你們的宇宙女士……勞倫斯會在哪兒舉行儀式呢？”

惡寒從埃德加脊椎底部升起。所謂亵渎之事，如果羅姆想做，不會比勞倫斯差多少。埃德加指了幾處密儀祭壇的方位，詳說了走法。羅姆道謝，拾了那折去四分之一的手杖，抱着她的惱人貨站上亞彌達拉的手掌。重逢的興奮被激戰的疲倦覆蓋，密寇賴許蜷在她懷裏睡着了。古神沐浴着血色的月光潛行于夜，探尋生育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