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密寇賴許在身體的陣痛中醒來。羅姆沉默地停在床邊。房間裏的壺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氤氲的水汽洋溢而出。桌上放着冷掉的飯菜，為數不多但擺盤精致。

“水燒開就再給你換一遍藥，”房間中充滿她的低語。

密寇賴許坐起來，伸手去抱羅姆。記憶在腦中緩慢成型。

亞彌達拉帶他們在教會間行走的時候，羅姆通過數個密儀祭壇的方位推算出教會建造它們的星相學依據，并從其中推算出更隐蔽的祭壇。羅姆并未前往那些表面祭壇，而是喚醒密寇賴許、直接前往她計算的位置。

月光在祭壇下凝聚，顏色比死血更為深紅，他們在那裏見到了神聖中的秘密、奧妙中的玄機。勞倫斯對月而立，幾無人形，主教的衣衫被血、火和鮮紅的月色侵染，阿梅利亞癱軟在他腳邊，低聲哭泣。青白色的古神靜默于側，腹部優雅地隆起，以母親獨有的同情輕撫阿梅利亞，舒緩修長的脖頸。而無名的月之魔物自空中降臨，發出難解的咆哮：“凡人，你呼喚我、祭祀我、允諾于我！何以侍奉其他神明！”

“血！”勞倫斯回以更駭人的吼叫，“給我血，讓我免于堕落為獸的命運！否則你與其他消失的古神并無不同！”

無名的月之魔物不置可否，空洞的獨眼——如果那可以稱為眼睛的話——轉向青白色的優雅古神。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條路，密寇賴許見過亞彌達拉點化病人為眷族，然而古神行事謹慎，何況現在三位古神齊聚于此，其中變數巨大，非凡人可知。

“偉大的科斯姆，感謝你于妊娠之際響應呼喚，”勞倫斯的聲音降了八度，“發發慈悲吧，讓我這個凡人免于苦痛……”

“求你了，仁慈的古神，”阿梅利亞乞求着。

科斯小心擦淨少女的淚水，好奇地打量着勞倫斯，她柔滑如發般的肢體蜷曲着，展露奇妙思考的蹤跡。似乎妊娠的陣痛幹擾着她的判斷，她并沒有立刻做出反應。

密寇賴許望向羅姆，得到相同的目光回應。顯然，勞倫斯也知道這條路。

“背叛威廉退學、開教會賺外鄉人的髒錢，這會要再化身眷族就太便宜他了，”羅姆低聲說。

“我撂了他，”密寇賴許拿過那條損壞的手杖，從羅姆懷裏爬出來。

“那要先通過他的古神，”羅姆拽住密寇賴許的袖子，“他們還保留着些許關系。”

“古神……你記得那個噩夢嗎？”

“你有過很多噩夢。”

“我曾經夢到過，蘇美魯的女王要求我殺一個古神。”

“……你還是想起來了。”

“她不停地提醒、請求、命令我，在她的噩夢裏，在我的噩夢裏，只要我舉行夢境儀式就會看到她，而我記不清是哪個古神……無論如何，古神是可能被殺死的。作為交換，她将給予我一些……有助我們看到真相的工具，那會讓我們少走很多彎路。”

“所以她要你行亵渎之事。”

“以确認我是她要的代行者。”

“這是亵渎嗎？”

“這是探索的必要代價，有些人出于高貴的思索而停步于此，有些人前行卻堕落。”

“這樣的人我們都見過，有一個就在面前，”羅姆放開手臂，輕撫亞彌達拉，“我們還有個古神在這裏。少一個神子，我們的古神就少一個敵人。”

“這一個藏得太隐匿了，”密寇賴許揉揉肩膀，“如果是強大的古神，我們或多或少會知道其名號，而這一個……”

亞彌達拉放下手掌，密寇賴許将宇宙奇跡纏上手杖，下地抖開直取月之魔物。宇宙奇跡擴大了手杖的攻擊範圍，紛飛的星光讓幾位古神退避三舍。密寇賴許的預想沒錯，月之魔物雖然身為更高等的生物，給他的近戰壓力卻不及路德維希三分之一。衆人與古神安靜地注視着亵渎不堪的戰鬥，月之魔物在丢盡顏面後負痛而退，詛咒着消失在儀式的血影之中。

“這樣的神靈，竟然坐擁如此有力的信徒，”羅姆轉向亞彌達拉，“偉大的古神，你怎麽想？”

亞彌達拉撇開羅姆，追着月之魔物的蹤跡而去。雖然這個敵手沒有強到致命的地步，亞彌達拉也用了很久才理解夢境和噩夢承載的是兩種力量，這時間久到足夠它在時空和儀式帶來的錯亂中迷失。

這時蒸汽頂開壺蓋，羅姆摸了摸惱人貨，前去收拾水壺。密寇賴許不顧疼痛披衣下床，貼到羅姆身後，抱緊她死不松手。□□般呼喚她的名字。羅姆沉默着收拾水壺，颠颠脊背，讓密寇賴許躺下。教工宿舍比他們在亞哈革的家小上不少，搬來時也沒把家具帶全，擺設減少了數量，與空間相得益彰。

“你為我做了危險的事，”密寇賴許輕聲說，“我不想只在夢裏見到你，”房間內響徹着低語。

他們不再說話，羅姆按了按密寇賴許的腰，讓他翻身，她檢視他的胸膛，擦拭血跡，用步足和尾巴靈巧地重新包紮。柔軟溫暖的毛簇惹得惱人貨顫抖不已，細微的波動傳到她的爪尖，她俯身蹭了過去，密寇賴許含糊不清地哼唧起來。羅姆向上撫去，摩挲他的脖子。殘酷的現實被短暫地稀釋了。

“嗯……羅姆……我和你說……”

密寇賴許把埃德加挑撥離間的話複述了一遍，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不安也在逐漸消解，雖然羅姆把他從教會領回來，做了他習慣的家常菜，他還是心有餘悸，生怕再有變數。和這恐懼比起來，他就懶得理會治愈教會和月之魔物的命運了。他見到了真正強大的古神，便不再關注那些弱小的了。權術的力量？那是人類的東西、不該古神使用，他和羅姆一同處于人和古神的狹窄縫隙之中，多麽穩固的同盟。

“Plant eyes on our brains,to cleanse our beastly idio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