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眼淚

餘念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的那身，她往地上掃了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鞋子正規規矩矩地擺在房間門口。她眼裏又升騰起了一片霧氣，但是不想讓林慕安覺得自己十分在乎他，就硬是撐着這口氣，将自己的眼淚硬生生地逼回去了。

她掀開被子的時候林慕安就回過神來了，就看到餘念氣呼呼地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身上的裙子早就已經皺的不成樣子，光着兩只腳一路小跑到自己鞋邊上，連鞋帶都沒有解開就這麽踩着鞋子打開門就要往外沖。

林慕安從衛生間裏沖出來正要拉住餘念，就差一步，餘念的胳膊就這麽堪堪與林慕安的手錯過，她沖出了房間。

接着林慕安就聽到了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男人的驚呼聲，林慕安的心往下一沉，馬上跟在後面沖出了房間，就看到餘念正癱坐在地上，一個穿着酒店服務員制服的男人左手拿着一個開水瓶，滿臉驚慌，而餘念的旁邊正橫躺着一個破碎的開水瓶，林慕安在看到餘念迅速紅腫起來的腳時，呼吸一滞。

那個服務員顯然也吓壞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個小姑娘自己沖出來的……我……我來不及躲……”林慕安已經沒有心情再聽他多說了，他走到餘念邊上，一把将餘念橫抱了起來，在看到餘念臉上的淚水時，感覺自己的心又被狠狠地紮了一下。

林慕安腳步飛快地向外走去，酒店的經理聽到這邊的動靜也跟了上來，詢問那個服務員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一切，林慕安已經徹底無法顧及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在看到餘念的眼淚的時候，就已經徹底無法跳動了。

所幸他們居住的酒店交通便利，林慕安抱着餘念剛出酒店門就看到了一輛空着的出租車，他打開車門，小心地将餘念抱了進去，然後跟司機說到中心醫院，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一眼他們，然後馬上發動了車子。

餘念靠在林慕安的懷裏，整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疼了，身體都有點發抖。林慕安低頭看着餘念的臉，卻一點不敢去看餘念被燙傷的腳，好像再多看一眼，他就會當場死去一樣。

他将餘念緊緊地摟着，心裏卻一直在叫嚣着：“怎麽還不到，怎麽還不到。”司機很快将車子在中心醫院的門口停了下來，林慕安從口袋裏掏出錢來遞給司機，就抱着餘念趕緊從車裏鑽了出來，快步走向了中心醫院。

之前在車裏已經給九歌打過電話了，于是遠遠就看到九歌站在門口等着他們。待到看清楚了餘念的傷勢，這一直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來。她也知道林慕安現在沒有心思寒暄，就帶着他們坐專屬電梯直接到了28樓，林慕安抱着餘念跟着陳九歌到了一個房間門口，陳九歌敲了敲門，聽到裏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進來。”

林慕安看了陳九歌一眼，走進了這個房間。

司洺坐在辦公桌後，穿着白大褂。不知道正低頭寫着什麽，聽到他們進來的聲音，才擡起頭來。林慕安看了司洺一眼，沒有說話，倒是疼的龇牙咧嘴的餘念，還在這時候傻乎乎地對着司洺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笑容。

林慕安看到餘念這個時候還在對着司洺笑，不知道怎麽就覺得有點不對了。只是懷裏的傻姑娘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盯着司洺眼睛都舍不得轉開的樣子。

九歌落在他們兩後面，在他們兩進來之後就轉身将門帶上了。而司洺的眼睛從九歌進來之後開始，就再也無法轉開視線了。他的眼神一直落在九歌的身上，只是九歌卻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就是不看他一眼。

餘念看着司洺吃癟的樣子，就促狹地看着九歌和司洺，司洺看着這個小女孩這麽迅速地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心裏不禁對自己有點發笑，笑自己這麽大了居然還無法掩藏自己的心思。也在笑為什麽旁人能一眼看穿的事情，偏偏兩個局中人自己兜兜轉轉，卻怎麽也無法看破。

林慕安将餘念放到了司洺辦公桌旁邊的病人座位上，就再也不看餘念了。偏偏餘念絲毫沒有覺得被冷落了，就這麽直勾勾地看着司洺，司洺低下頭來處理她的傷口，餘念就跟着司洺微低身子，像是一分一秒都不想錯過一樣。

林慕安雖然裝作不看餘念，但是眼角餘光将一切都收在眼底。雖然明知道餘念是在故意氣自己，但是還是每每都被她這些招數真的氣到。

他走到餘念身邊去，一把将餘念的腦袋拉到自己的身前。餘念眼前一片漆黑，但是腦袋埋在林慕安的身上，嘴角就這麽上揚了起來。她原本垂在兩側的手輕輕地擡起來抓住林慕安兩側的衣角，接着，陳九歌就看到，從進來開始就一直臭着臉的林慕安，嘴角就這麽輕微地上揚了起來。

他們兩也算是九歌看着成長起來的，陳九歌心裏泛起一股異樣的溫柔，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也微微地笑了起來，然後視線就跟那頭的司洺對上了，她心裏咯噔一聲，迅速地将頭低了下去不看他。

司洺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處理着餘念的燙傷。

其實她的傷口并不是很嚴重，但是因為林慕安很緊張，所以陳九歌也以為很嚴重，這才直接找到了司洺。只是表面燙紅了一些，這樣的傷口，給任何一個醫學院的實習生處理都綽綽有餘，根本就不用勞駕眼前這位。

但是剛開始消毒的時候還是有點疼，林慕安明顯感覺到餘念抓着自己腰部的手緊了一下，他将雙手放到餘念的背後，将她牢牢控在自己的懷裏，好像生怕她再受到傷害一樣。

司洺擡頭看了他們兩一眼，于是手上的動作又輕柔了一些。

消毒之後再抹上藥膏就已經差不多了，林慕安感覺到餘念的身體明顯放松了下來，他低下頭去看着餘念燙紅的腳，心裏還是有點難受。

司洺将幾支藥膏遞給餘念，囑咐她每天消毒之後擦，林慕安正專心地聽着，一直緊閉着的辦公室的房門就這麽被推開了。

房間裏的幾個人一齊轉頭看去，就看到一個身着大紅色裙子的美豔的女子就這麽徑直推開了房門走了進來，目光在掃視了全場之後，停在了餘念的身上。

餘念在看到梁先瑜女士的時候身體先是反射性地一抖，然後立馬叫了一聲：“媽。”就轉過身偷偷看林慕安的臉色。林慕安心裏雖是驚訝，但是表面上依然處變不驚，對着梁先瑜女士還是規規矩矩地叫道：“梁姨。”梁先瑜點了一下頭，也沒有再啰嗦，就看向身穿白大褂的司洺：“醫生您好，請問小女的傷處理好了嗎？嚴重嗎？”

司洺點頭致意之後說道：“已經處理好了，只要每天堅持塗藥，一個星期左右就能痊愈。”梁先瑜馬上說道：“真是麻煩您了，我們現在有點急事，請問是否可以現在帶小女走？”司洺自然無法阻攔，只能讓他們自便。

餘念不知道媽媽要做什麽，以為她又是要對她和林慕安做什麽，正欲解釋，梁先瑜就搶先說道：“餘念，我們馬上回清鎮。”餘念聽完馬上愣住了，心裏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是卻又不願意相信，她睜着兩只濕漉漉的眼睛看着梁先瑜，整顆心就這麽一直往下沉。

梁先瑜也沒說什麽，她看了一眼餘念和林慕安，在轉身離開之前對林慕安說：“快點把她帶下來，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說完就走出了這個辦公室。

餘念整個大腦都是模糊的，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樣。等到被林慕安叫得回神的時候，房間裏面就只剩下他們兩了。

林慕安蹲在餘念的身前，雙手抓着她的手，他擡頭看向餘念，就看到餘念的眼淚掉了下來，就這麽直直地掉到了他的眼裏，弄得他眼睛澀澀的，就連心，也不知道怎麽就酸澀了起來。

其實他們還這麽小，對于生離死別這些事情還經歷得太少，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老天好像格外喜歡捉弄餘念，一直在不斷不斷帶走她身邊的人。她從小就比同齡人更早地接觸到死亡，直到現在，就連她所剩不多的，也被一一奪去。

林慕安不懂這種痛，但是他懂得餘念的痛。他與餘念一同成長，他見過太多太多餘念的眼淚，他恨透了這眼淚，卻沒有辦法阻止這眼淚。他們還都太年少了，年少到無法将命運強加給他們的東西擋在門外。

林慕安一直渴望着變得強大，他恨透了餘念的眼淚。

他不能告訴餘念不要哭，他不斷撫摸着餘念的臉頰，不斷地擦拭着餘念的眼淚。我們在新生的時候，用眼淚來宣告着我們的誕生，在離別的時候，為我們心愛的人送別。

這眼淚，太酸澀，也太絕望。

林慕安記住了這眼淚，并在心裏暗暗發誓，他不要再看到這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