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斬草

元和帝受不住大臣和禦史的壓力,将栾氏的身份貶為宮人,常住青怡殿。

聖旨下了,朝中的怨氣才漸漸壓下來。

元和帝到底是舍不得栾氏,時常派身邊的小太監寶祿去青怡殿打聽栾氏的病情,每次來報依舊是滿臉膿瘡,元和帝一聽便想起那日看到的模樣,胃裏又是一陣翻騰,幸的有林氏在身邊伺候着,這才消解了心裏的煩悶。

昭和在棋舍裏坐着,宮裏頭的消息隔日就傳過來,她雖在公主府中,卻對後宮洞若觀火。

她慵懶的靠在椅上,柔和的燭光映在她白皙嬌美的臉龐上,纖長的玉指拿起那枚“車”字棋子,輕輕一抛,棋子清脆的滾落在青石地上。殷紅的唇角勾起,明亮的眼眸驀地閃過一絲厲色,這枚棋子該消失了。倘若馮立回來,保不齊她東山再起。

這一次,她選中的人果然不錯,葉思怡做事幹淨利落滴水不漏,那一臉狼瘡正是她長公主給的毒,葉後下的手,如今的栾氏沒了馮立做依仗,沒了皇帝的眷戀,沒了行動的自由,待在青怡宮中如同囚籠中的金絲雀、枯澤裏的鯉魚,想要翻出波浪來比登天還難,栾氏,任人宰割吧!

昭和眼眸一轉,吩咐悄悄送一樣東西給皇後。

葉思怡得了她的東西,打開一看,只見是一個普通的木盒子,盒子底下鋪着薄薄一層黃沙。

蓮蕊在一邊瞧着,驚詫的問:“娘娘,怎的有人送沙子?這是個什麽意思?”

葉思怡明眸熠熠生輝,冷笑道:“是啊,是該了結了。”所謂沙,即“殺”也!

長公主讓她殺了栾氏,斬草除根!

青怡宮中,進出的只有幾個太監宮女,這些太監宮女一律穿着白色的宮服,臉上戴着白色的綢巾,每日只送一日三餐的基本飲食進去。其他人等,沒有鳳令,一個都不許靠近青怡宮。

栾氏在裏頭又哭又鬧,終是隔着高牆外頭一絲都聽不到。

青怡宮宮門外守着身強力壯的太監,栾氏除非能飛天,否則是絕對出不去的。

她在這裏萬般不如意,身邊的心腹宮女太監一個都不見,事出突然她竟忘了給馮立寫信讓他速歸,如今她寫了信卻也送不出去了。

哭了三日她幾乎要絕望了,知道自己的病是傳染的皇帝斷然不會見她也就不再哭了,只是每日吃着苦苦的中藥,過着了無生氣的日子,期望臉上的狼瘡早日消失得見天顏。

殿門“嘎吱”一聲關上,送飯食的太監出去了又帶上了門。

栾氏看着眼前的飯食,一碗米飯、一碗青菜、一碗豬肉片,那肉片上居然還帶着白膘,想當初,她吃的肉那必須是最美味最精致的鹿肉,次等也是上等的羔羊肉,曾經何時吃過這等粗俗的豬肉?她素來只□□瘦肉,最見不得肥膘肉,這些個下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放白膘在上頭?她要砍了禦廚房那些廚子的腦袋!

越想越怒,她大叫一聲,伸手将桌面上幾樣飯菜統統掃在地上,地面一片狼藉。

一定是葉氏,她掌管後宮,她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竟膽敢給這樣粗俗的食物給她吃?!

“葉氏,你敢這樣待我!”她如潑婦般尖聲叫罵,“待得有朝一日我回去了,我定然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讓你葉家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是誰在罵本宮?”門外傳來清朗的女聲,殿門“嘎吱”一聲開了,兩個太監一左一右打開了殿門,葉後在門中間雙手交握身姿楚楚的站着,頭戴金鳳金步搖、一身錦繡金線鳳袍,臉上帶着淺笑淡然的看着她。

她那樣站着,華貴的光彩刺痛了栾氏的眼睛。時至今日,葉氏依舊是錦衣華服高高在上的皇後,而自己呢,一身素衫連個頭飾都沒有,落魄的仿似一個喪家之犬。

栾氏嫉妒的望着她,惡狠狠的說:“我罵的就是你!你別以為你可以安枕無憂當你的皇後,待我見了陛下東山再起之時,定要剝下你這身華麗的衣服,讓人狠狠鞭撻你的身體!這就是你今日苛待我應得的下場!你若是識相,最好在這段時間好好的伺候我,趕緊的給我換上精致食物,或許,到時候我還能免了你一頓鞭子!”

葉後輕笑,她想不到栾氏目中無人到如此地步,東山再起?她何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幾斤幾兩?

“端上美酒佳肴,本宮早已為你準備好了。”葉後揮了揮衣袖,立即身後有宮女端上了一桌子美酒佳肴。

栾氏一看,紅燒鹿肉、清蒸鳜魚、雞丁玉筍、碧玉糯米飯、葡萄美酒,她雙眼放光,都好幾日沒吃到這些美味了。那誘人的香氣勾起了她腹中的饞蟲。

“算你識相!”顧不得許多,她先倒了一杯葡萄美酒,就着精致飯菜狼吞虎咽的大吃起來。

葉思怡靜靜的看着她吃,臉上至始至終挂着一絲意味深長的淺笑。

很快,栾氏将桌面的食物一掃而空,靠坐在椅子上打了個飽嗝。

“吃飽了?”葉思怡問。

“吃飽了,收拾碗筷吧。往後日日要如此,否則我可不饒。”

葉思怡看了身邊宮女一眼,宮女立即上前将碗筷收拾幹淨。

葉思怡回頭一個眼神,身後的兩個太監關上了宮門,合上了木栓,一個太監從袖子裏取出了一條白色的長绫,放在了方才擱着飯菜的桌面上。

栾氏的目光觸及那白绫,頓時驚恐的跳了起來:“你什麽意思?”

葉思怡輕笑:“吃飽了,好上路。免得将來做個餓死鬼。”

栾氏殺雞似的叫起來:“不,葉氏,你怎麽可以——我要出去,我要見陛下——我要找馮太保——”

說着,她拼命要闖出去,葉思怡點點頭,兩個太監立即上去抓住了她,用麻核桃堵住了她的嘴巴。

葉思怡秀眉微蹙,嘆了一口氣幽幽道:“到如今,本宮也是沒有退路。本宮此時正做着當初連自己都讨厭的事情,可是一個人,不能只是為了她自己活着,為了她自己心裏舒服,她也得為了想要守護的人去做些見不得光不情願的事情。栾氏,你想過沒有,你一開始選擇這條路的時候,這就是你的結局,可以預見的,早晚而已。”

栾氏使勁掙紮,搖晃着腦袋,眼中似癫狂似絕望又似哀求。

葉思怡轉了身,面向窗扇,她似乎聽到外頭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是什麽鳥兒?似乎是她年少時聽到的黃鹂叫聲,她恍惚又回了十二歲少女的時候,同表兄妹們在外公家作客,她紮着雙環髻,跟在青衣少年的身後,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去池塘裏捉青蛙……

“表哥,那黃黃的是什麽鳥兒?叫的可真好聽呢。”

少年摸了摸她的頭頂,溫柔的說:“那是黃鹂,鳥中的歌者。”

“我要捉一只來,關在籠子裏每日叫給我聽。”

少年回頭一笑:“那可不行,關在籠子裏,鳥兒就不快樂了,叫的也不會好聽。”

……

不知何時,身後已悄無聲息。

“娘娘,成了。娘娘……”

葉思怡恍然回過神來,轉身掃了一眼,淡淡道:“咱們走吧。”

晚間,有宮女去青怡宮送飯,驚見栾氏懸梁自盡,立即驚叫着将消息傳了出來。

元和帝得了消息,驚駭的呆了好久。身邊的林氏纏了上來,他突然站了起來。

“皇上……”林氏要拉他的衣服,元和帝立即将她甩在了一邊,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不行,我得去看看她,得去看看她……”

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元和帝衣衫不整的飛奔着向着青怡宮去了。

他去時,太監已經将栾氏擡入了棺椁中。

這一次,元和帝顧不得傳染不傳染,趴在棺椁前木呆呆的看着棺中的人,她臉上的紅胞依舊沒有好,臉色青白,雙目緊閉,毫無聲息的躺在那裏。

“禦醫!禦醫!”元和帝大叫起來,眼眶中的淚水如同泉水一般湧了出來,“我乳娘不會死,不會死的——禦醫,快來看看,怎麽能是自缢,怎麽可能是自缢?!”

禦醫急忙來看了,檢視着栾氏脖子底下的一道青痕,道:“的确是白绫缢死的。”

元和帝雙腳癱軟跪倒在地上,雙手緊緊攥着棺椁的邊緣,低聲叫道:“你怎麽可以自缢?朕沒有不管你,只要你病好了,朕一樣會把你接回去,一樣會好好的疼愛你啊……乳娘……乳娘……乳娘……”

連叫了三聲,他竟昏了過去。

“陛下——”一衆人急忙擁了上來。

昭和再次入宮時,坐在了龍榻旁邊,她伸手撫在皇帝的額頭上,有些發燙,阿琦竟為了那個乳娘病了。

她輕嘆一口氣,吩咐身邊的太監道:“陛下病重不能處理那栾氏的喪事,那栾氏的喪事……就按照嫔妃的制式辦理吧。不過,不許入皇陵。”

龍榻上人緩緩睜開了眼,瞧見是昭和坐在他身邊,緊緊攥着她的手:“阿姐,乳娘死了,她真的死了……”他眼中淚光盈盈,說着,淚水從眼角滑落到枕巾上。

昭和拿了絲絹擦着他的眼淚,柔聲道:“阿琦你不要瞎想,你是這天下的天子,是天下的主宰,你不能為了一個女人一蹶不振。這天下是你的,還要你去守候,還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男人淚水仿佛流不完一般,搖着頭:“朕不要天下,朕只要乳娘回來……”他絕望的合上了眼,“阿姐你不會懂,你們都不懂……”

昭和難受的轉過頭,不願看到他的樣子。因為栾氏他遭天下人譴責,他愛栾氏是沒有錯,只是他忘了一件事,他是天子,是這大燕朝的主宰。這樣一個人,又怎麽能擁有這樣違背人倫的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會覺得虐嗎?會嗎?虐完馬上甜,作者菌豎起三根手指對天發誓。。。

在此隆重感謝:

南瓜雞蛋羹的地雷

不語的地雷

很開森,啊哈哈哈……(無限循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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