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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花橋外等着的小蓮又出聲喚了一句。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薛明依放下蓋頭,搭着小蓮的手,彎腰出了花橋。

當薛明依的手碰上小蓮的剎那間,後者輕呼一聲,用只有她們聽得到的聲音驚異道:“你不是小姐,你是薛姑娘!”

薛明依微微颔首。

薛明依長年握劍,是以指腹上有一層淡淡的薄繭,并且,薛明依的膚色較蘇冉冉再白三分。

小蓮壓低聲音急聲道:“薛姑娘,怎麽會是您?您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薛明依輕輕地拍拍小蓮的手安撫她。

如果說之前她還能正大光明地離開這頂轎子,現在卻已不行。花橋已經到了江家門口,若是新娘子臨陣脫逃,蘇府丢不起這個臉,也惹不起這個禍。

杭州江家以布莊起家,主營絲綢業,官商合作,富賈一方。

無論是錢還是權,都不是蘇府可以比拟的。

薛明依又想到她自幼喪母,是喝着蘇卓蓮的奶水長大,養育之恩大于天,她不是不知恩圖報的人,不過是替妹妹代嫁,這也沒甚麽。

江家的大總管江亭走了過來,對着一旁的家仆喝道:“還愣在那幹什麽?快去請三少奶奶進來!”

小蓮穩了穩心神,冷聲道:“一路舟車勞頓,小姐千金之軀受不得累,煩請帶路!”

江亭笑道:“吉時已到,三少奶奶先進去拜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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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蓮聞言臉色一白,薛明依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點了點頭,示意她往前帶路。

薛明依披着大紅的蓋頭,視線雖然被擋住,但對周圍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她平日練功,便是在天一教的密室裏蒙着眼睛,閃躲四處襲來的暗器。是以她能聽清角落賓客對她的奚落。

江三少爺成親,江府宴請的賓客約莫只有十幾人。

小蓮攙扶着薛明依走到大堂內,迎面走來一個眉眼含笑,容貌英俊的高大青年,他的聲音十分醇厚,只聽他溫聲道:“弟妹,辛苦你了。奈何父親十分看重良辰吉時,待拜完堂後,我便差人送你下去休息。”

這人應就是江家大少爺,江祈,也是下任江家家主。

薛明依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她聽到竊竊私語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

“瞧,傻子出來了。”

“啧,白瞎了那一張臉。”

“不知這新娘子長什麽樣,若是個歪瓜裂棗,倒與傻子是絕配!”

“哈哈哈哈。”

小蓮攙着薛明依走到江家父母面前,只聽一道磁性的聲音傳來,但是言語有些幼稚。

“我們這是要做甚麽啊。”

江祈溫聲道:“我們在玩游戲。寒兒乖,等會那個姐姐做什麽,你就跟着她做什麽。”

“這個姐姐怎麽沒有臉啊,好可怕,我不要和她做游戲,我不要和她玩,哇——”

江若寒忽然大哭起來,堂下頓時議論紛紛。

江老爺子的身體似乎不好,時不時地咳嗽着,見此情景,氣得一口氣上不來,指着江若寒,“你…咳咳…咳咳。”

“老爺,別氣壞了身子,寒兒不懂,你和他計較什麽。”

這柔和溫婉的聲音應是江家主母杜氏發出的。

江若寒依舊大哭大鬧着,說什麽也不肯拜堂成親,耳邊的嘲笑聲越來越放肆,薛明依清聲道:“哭甚麽。”

這一句不大不小的聲音,恰好能讓大堂裏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的聲音清清冷冷,猶如黃莺出谷,說不出的舒爽動聽,卻又好似帶着無形的威壓,震懾衆人。

江若寒抽抽噎噎道:“你沒臉,好可怕,我不要和你玩。”

薛明依伸手揭下紅蓋頭,道:“有臉的,只是這塊布遮住了。”

她這一舉動實在是驚世駭俗,哪有新娘子自己将紅蓋頭揭下的?但衆人又被她的模樣驚了一驚。

只見她星眸月貌,恰似明珠,秀美照人。她就靜靜地立在那,讓人不覺得突兀粗莽,只覺得賞心悅目。

潔若冰,冷若雪。

薛明依走到江若寒面前,用手上的紅蓋頭擦了他的臉,冷冷地道:“別哭了,這麽好看的臉,哭壞了太可惜。”

江若寒生得十分俊美,就連薛青衣的結義兄弟,江湖十大美男排行第一的明月公子,也及不上他七分。

身如玉樹,顏若朝華。

如果這張臉的主人神情不是那麽幼稚。

江若寒依舊憋着嘴,将臉扭到一旁不讓薛明依擦淚。

薛明依也不惱,将紅蓋頭往自己頭上一蓋,伸手牽了江若寒,清冷道:“開始吧。”

杜氏對着司儀使了一個眼色,司儀才反應過來,高聲呼道:“一拜天地!”

薛明依拉着江若寒轉了身,對着大門,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她依舊牽着江若寒的手,轉了身,跪下來,對着江氏父母叩首。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江祈走了過來,溫聲道:“弟妹,我送你們進去。”

薛明依不動聲色地錯開江祈的手,清聲道:“不勞煩哥哥了,小蓮會送我進去。”

小蓮會意,應了一聲,走到薛明依身邊攙着她,往後院走去。

薛明依始終牽着江若寒的手,未曾放開。

在引路家仆的帶領下,小蓮攙着薛明依走到了一處偏僻的院落,推門而入,卧室雖然很大,但是陳設簡樸,比起蘇冉冉的閨房都差了幾分。

薛明依松開江若寒的手,将自己的紅蓋頭扯下來,放到桌上,打量一番,也沒多說什麽,她不知餓了多少天,方才那幾句話已經用了全部的力氣,徑自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掃蕩起來。

她雖也時常為了武功精進而進行辟谷,可不吃不喝許久,鐵打的身子都快散架。

薛明依夾了一口咕咾肉,含糊道:“你不吃麽?”

她又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剩飯,對着江若寒正色道:“我餓壞了……你餓不餓?”

江若寒神色複雜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不,或許不能稱為女人,只能叫做少女,約莫十七、八的年紀,冰肌玉骨,清秀絕塵。

這就是蘇大小姐,傳言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

可方才見大哥與她如此親近,看上去也不像神智不清醒或者體有殘缺的,怎會答應嫁到江府,嫁給他這個傻子?

饒是江若寒七竅玲珑般的心思,也琢磨不透眼前這個看似天真單純的少女心裏究竟藏着些什麽。

薛明依沒有多想什麽。

她只想填飽肚子,随後打坐練功,最好能舞個劍。

她方才踏進這間院落,發現此地遠離中庭,應是江府最幽靜偏僻的院落,正适合她每日練劍,只是屋頂上藏着幾只老鼠,惹人厭煩。

這幾只老鼠是誰派來的?

對江若寒有害的,還是保護江若寒的?

薛明依不自覺得咬着筷子,細細地思索起來,她想得很簡單也很幹脆,無論如何,她今日與江若寒拜堂成親了,她死後也是入江家宗祠,與江若寒葬在一處的,那麽江若寒就是她的人了。

而薛家人,最為護短!

江若寒看着薛明依輕輕啃咬筷子的小動作,喉頭一緊。

該死的!這個蘇家小姐真的是大家閨秀麽,怎麽盡做一些勾引人的模樣!

薛明依想通之後,便放下了筷子,對小蓮道:“小蓮,你先下去吧。”

小蓮遲疑了會,看了一眼江若寒,“小姐…”

薛明依也不是懵懂無知的年紀,見她支支吾吾的模樣,輕笑了聲,她不經常笑,這一笑卻仿佛芙蓉花開的剎那,清雅絕倫。

小蓮與江若寒都看得怔住了。

“你怕什麽,他還是個孩子,能把我怎麽樣?”

薛明依看向江若寒,問道:“你多大了?”

江若寒仍記得自己現下的處境,掰着指頭,“一,二,三,四…。”最後煩躁地跺了跺腳,“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薛明依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将他攬入懷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安撫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別數了。”

因為長年習武的緣故,薛明依的身量比一般女子高挑,但也只到江若寒的下巴處,她輕輕地拍了拍江若寒的背便放開他,道:“小蓮,你下去歇着吧。”

“是。”

小蓮應聲,恭敬地退了下去。

江若寒的心跳亂了一拍。

而始作俑者負手立在窗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薛明依轉了頭,見江若寒看她,問:“你不困麽?你先睡吧。還是…你睡不着?”

江若寒只能賭氣道:“我睡不着!我要聽故事,故事!”

薛明依微蹙了眉,“我不會講故事,薛白倒是會,但是他不知道去哪了。”

薛青與薛白是天一教的左右護法,同樣也是她的左膀右臂,他們不在她身邊只有一個理由,有人困住了他們。

不過這兩人身懷絕技,脫困只是時間問題,薛明依倒也不擔心他們,眼下有個更難纏的人。

她從腰間摸出一管碧綠的竹笛,試着問道:“我吹笛子給你聽可以麽?”

她說着也不容江若寒拒絕,徑自将竹笛放到唇邊,低低地吹奏起來。

悠揚婉轉的樂音從小巧的竹笛內飄了出來,越飄越遠,飄向街道,飄向山野,飄向渺無人煙的仙境。

江若寒仿佛身處一片安寧祥和的世外桃源,流水潺潺,鳥語花香,讓他覺得溫暖,不願再次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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