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 情愛神地

靈子看向這邊，轉頭和村長低語幾句，得到村長首肯後起身走下臺階。

樂聲停止了，人們為靈子讓出一條路，他邁着方步，朝空地中央的篝火走去。他應該是穩健之人，不論是否有通天神力，莊重的儀表都讓人敬畏三分。

靈子在篝火旁站定，醞釀片刻，挺胸昂首，用洪亮的聲音念出祝詞——

君姱容兮宜修

吾浴蘭湯兮沐芳

憺邃宇兮壽宮

日月昭昭兮未央

橫流涕兮潺湲

思君兮悱恻太息

君兮歸來——

君兮歸來——

君兮歸來——！

在場所有人都靜默不語，空氣中透出絲絲緊張，芷穎和齊光也被這神聖的氣氛感染，緊緊靠在一起，不露聲色地四處觀望，等待着從緊張中孵化出的某樣東西。

沒過多久，篝火像被澆了一鍋熱油猛地竄高，火焰像遠古巨人的嗜血長舌，從地面舔到天空，人群躁動起來，統統仰望天空，興奮地期盼神明回應靈子的召喚。靈子泰然伫立，冷酷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知道他的神就要來了。

篝火上方的墨色天幕開始蠕動，星星慢慢聚在一起，五色斑斓，晶光耀目。于此同時有股缥缈難尋的異香自空中降下，鬼鬼祟祟地混入夜晚的空氣，在人群中穿梭徘徊。齊光在異香落下之前就嗅到，他迅速伸出食指在芷穎的鼻尖和嘴唇上劃了個叉，芷穎一臉詫異，但經過這一天相處，她對齊光産生了一種信任，所以摸了摸鼻子沒說什麽。

夜空的變化越來越劇烈，墨色逐漸浸潤成一團紅翠交錯的鱗片在蠕動，鱗片被月光包裹放出絢麗華彩，人群高聲驚呼，越來越多的人雙手捧起，好像要盛住這奇跡的神光。這時，鱗片旋渦的中心破了一個缺口，從那裏慢慢鑽出一根上粗下窄的圓柱，柱身流光異彩，嵌滿金銀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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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柱緩緩降下，纏上巨人的火舌，瞬間融為一體，篝火的火焰不再是單純的紅黃，而跟彩柱一樣發出五彩斑斓的目眩光芒。人們全都屏住呼吸、瞪大雙眼、嘴含笑意地沉醉在天地連接的奇幻美景中。

從頭到尾都冷靜異常的靈子，這時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澎湃，振臂高呼道：

“女娲娘娘——”

高呼一落，衆人着魔般高舉手臂對着萬寶火焰連呼——“女娲娘娘”！

萬寶火焰好像聽到了人們的歡呼，與火焰完美融合的柱子陡然變軟，像爬行動物的尾巴一樣攪動火堆，等到人們的情緒高漲到頂點時，尾巴猛地一甩，将五顏六色的火焰抛到空中，然後又一甩，火焰中的光華紛紛迸濺四射，化成無數蝴蝶大的斑斓火鑽飛散到一掌村的各個角落。

這些比羽毛還輕盈，比寶石還閃亮的火鑽在半空、在人旁、在腳邊浮游，它們不燙不涼，手一碰又會裂成更小的幾顆，把這座山中簡陋的小村莊照得如同仙境一樣奇幻！

芷穎也迷醉其中，大笑着把飛到近前的一顆火鑽用手包住，小心打開一條縫看到火鑽懸在其中不斷變化着色彩。她開心地把戰利品展示給齊光看，少年面無表情地深吸一口氣，把火鑽吹滅了。芷穎生氣地大喊大叫，齊光示意她看自己的手掌，沒想到熄滅的火鑽竟然是一片灰黑的鱗。

“怎麽又是鱗片！”

芷穎猛然想到自己最害怕的蛇，吓得趕緊把鱗片抖落。

這時一個滿臉笑容的婦人走了過來。

“二位是一起的吧。”婦人聲音柔和悅耳，“我聞到了蘭草的香味，想必二位也是在雲夢之會上相識的吧？今晚來了好多有情人，為了讓各位在愛意中暢玩，我們村給客人預設了享受情愛的場所，不如二位也随奴家去蘭房看看？”

“好。”

芷穎覺得非常可疑，猶豫着拒絕，哪知齊光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婦人很有禮貌地深鞠一躬，請他們跟着她，芷穎沒動，難以置信地看着已經跟上去的齊光。

“你要留下來？”芷穎驚訝地問。

齊光沒精打采地點頭

“你、你知道留、下來幹、幹什麽嗎……”

“睡覺啊，我好困，不想走了。”

“可、可是我們突然說要住下，哪剛好有房間給我們？如果是随便找的屋子，我才不要住。”芷穎知道齊光理解誤了留下的含意，自己更不好意思點破，只好随便扯了個理由。

婦人聽了，笑着說道：“我們在一個月前就建了幾座蘭房，專門為晚上留下的有情人住宿。雖然雲夢之會期間留宿的人很多，但一個房間還是有的，并且房間絕對幹淨整潔，姑娘盡管放心。”

“我怎麽放心得下……”

芷穎嗫嚅。忐忑不安地看着一臉困意的少年。她真的不想去，剛才得知火鑽是鱗片後，如一盆冰水當頭潑下把先前的狂熱澆滅得一幹二淨，到現在還寒毛倒豎，片刻不想待在這個詭異的村子裏。

芷穎可憐楚楚地看着齊光，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想法，用撒嬌的語氣柔柔地喚了一聲：

“齊光……”

齊光領會錯了，以為芷穎和自己一樣是累了不想走，于是輕嘆一聲，伸出雙臂既埋怨又寵溺地問：“要抱，還是要背？”

“你的小娘子嬌滴滴的真惹人疼愛。”等在前面的婦人被芷穎的撒嬌挑動了心，還幫出主意說，“我覺得抱好，等到了房裏可以直接放床上。”

芷穎當然聽得明白，俏臉蛋一陣紅一陣白，挪着步子往後躲，齊光當然聽不明白，立刻按照婦人說的大步上前将少女抱起，不管她怎麽鬧騰直催促婦人快點帶路。

一路上，他們看到好多年輕男女已在野外按捺不住地将身體重疊在一起，做出許多淫聲浪态。芷穎面紅耳赤，想直接暈死過去，甚至懷念起和歇婆婆相依為命的日子，雖然苦但不至于落入這等備受折磨的窘境。

齊光再木讷，這一路上也看明白了，臉上騰起一片騷紅，猛然意識到自己一直把雲夢之會當做玩水節的想法是錯誤的。低頭去看芷穎，她紅雲滿頰，一雙柔荑小手緊張地糾纏在一處，眉頭輕颦，眼神幽怨，不知在想些什麽……不對，應該跟自己正在想的差不離。

齊光一陣窘迫，心神有些把握不住，前方蘭房已到。蘭房是一幢環形的二層樓房，外觀樸實，但比一掌村的茅屋要好得多。進門後能看到一個圓形大廳，空蕩蕩的沒有任何陳設，只在地磚上下了點功夫，用各種顏色的碎石子鋪成一圈漩渦紋，像盤起來的大蛇。大廳周圍都是房間，每扇門都閉着，傳出許多暧昧不明的細碎聲響。婦人領他們上到二樓，打開了一間空房，房間不大，四四方方，很幹淨，屋子中間鋪着兩人寬的被褥，靠牆擺了一個雜物箱和洗漱用的水盆毛巾。

婦人臨走前祝福他們玩得盡興，這讓少男少女更加困窘。齊光放下芷穎，頂着一張紅到耳根的臉故作正經地說：“你昨天不是這樣的啊，怎麽今天變嬌氣了？”然後鬼使神差地補上一句：“金蟬說你開始依賴我了，是真的嗎？”

芷穎的臉一下子炸開花，羞得語無倫次：“他胡說！他的話你也信！他還叫你把神殺了呢！真是的，這種大瞎話你居然信了，還答應了！”

“殺神哪裏是瞎話？”

“還不是？首先，你怎麽可能殺死神？再者，神多是這個地方的福氣，為什麽要殺死？如果這是金蟬祀奉之神的旨意的話，那他肯定不是好神，是惡鬼！”

“一個地方只能有一個主神。”齊光一句話回答了所有問題。

“為什麽？”

“神多了會争搶血食，凡人的信仰會發生分歧，容易起沖突。”

“所以就必須殺死？”

“驅逐或殺死。顯然金蟬比較小心眼。”

“金蟬的神為什麽不自己動手？”

“還不知道這個新神是不是神呢。”

“你剛才也看到啦，篝火的神跡肯定不是人弄的。而且你記得嗎，他們喊的是女娲娘娘！”芷穎說完趕緊捂住嘴，驚慌地向上看了眼，好像怕被神明聽見。

齊光點頭，“從天上降下來的的确是蛇尾巴。”

“我怎麽覺得這條尾巴很眼熟。”

“就是今天早上把我們打暈的那條。”

“沒錯，就是它！”芷穎大驚失色，緊張兮兮地問：“難道它真的是捏人補天的女娲娘娘？”

“我看到藏在天上的半身确實是人形，和女娲一樣是人首蛇身。”

“這麽說，真的有可能是女娲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