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四 萬寶天梯

焦姜,焦姜,焦姜,焦姜……

自從齊光嘴裏聽到這個名字開始,芷穎腦中就在無限重複。她對焦姜完全不了解,但已經深惡痛絕,如果不親自會會,甚至動手較量一下,心中之仇無法消除。

“你怎麽了,臉色一直不好。”

齊光觀察芷穎很久了,對她陰沉沉的神情很擔心。

芷穎不答,問道:“你認識焦姜?”

“認識。”

“朋友?”

“不是。”

齊光否定的時候喜歡搖頭,但現在不敢,因為他帶着用糨糊粘起來的狐貍面具,一旦搖頭面具很有可能裂開。在蛇妖仙宮的時候,芷穎留了心把碎塊收回,然後承蒙金蟬施舍了糨糊将它們粘攏,齊光戴上試了試,勉強能用,不然沒有面具就沒有飛毯,靠步行走去焦姜那裏得十天半個月。豎目癡癡呆呆的,飛毯的情況極不穩定,忽快忽慢忽高忽低,二人打起十二分警惕,随時準備棄船逃生。

“我想這是最後一次用面具了。”齊光遺憾地說。

“我真以為沒有面具你什麽都不會,沒想到更厲害。”

齊光呵呵一笑,沒有回答。

芷穎嘟起嘴,吃醋道:“你這人秘密真多。”

“我哪有秘密,我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

“你沒問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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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穎眉頭一皺,“不想說就算了。”轉過臉去不再理他。齊光也沒再說話,二人安靜地坐着,假裝看兩邊的風景。

飛毯用了一早上時間駛離金蟬的勢力範圍,之後進入草地平原,湖泊越來越多,用溪流連系起來就像一條條珍珠玉帶。這裏風景雖好,但人跡罕至,所以飛毯低空飛行也不怕被人看見。直到傍晚夕陽西垂時,天邊才終于有了變化,飛跑過來好多黑瓦青牆的歇山頂房屋,它們千差萬別,在平地上東一棟西一座的擺着,把一座飛檐反宇的疊榭高塔圍在中央。這片黑瓦青牆的建築群孤零零的出現在廣漠草地上,既孤寂又壯麗。

“那裏就是焦姜住的地方。”齊光指着那邊說。

芷穎面無表情,內心洶湧,一路上她都在想象焦姜肯定住在陰風慘慘的賊窩,可是此刻看到這片隐約透着仙氣的建築群,又是失望又是憤怒——這宏偉的美景怎麽就讓個兇徒給霸占了!

“他一個人住?”芷穎問。

“是的。”

“可是有這麽多房子。”

“那是給客人住的。”

“客人?”

“都是厲害人物,我這狐貍面具就是青丘狐來這裏做客的時候送我的。這次正好我又需要新法器,你也可以找焦姜詢問身世,我們一舉兩得。”

也好,和齊光分開行動比較方便。芷穎想。

面具的堅持令人感動,它把芷穎和齊光送到建築群邊以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齊光不舍得扔,又把它挂回腰帶,帶着芷穎穿過歇山頂房屋,朝中央的高塔走去。高塔有九層,面積不過一畝,瘦高瘦高的,弱不禁風的感覺。

“焦姜就在這塔裏?”芷穎問道,聲音已經顫抖起來。

“對。不過焦姜不管這叫塔,他管這叫天梯。”

天梯的大門面對南方,沒有牌匾,沒有鎮門獸,沒有門檻,沒有臺階,就是兩扇光禿禿的青色大門嵌在同樣顏色的牆壁裏。齊光走過去咚咚敲了兩下,門就像是空心的發出的清脆悅耳的回響。

齊光敲完門,轉頭招芷穎過來。芷穎雙腿重得像灌了鉛,臉蛋也繃得緊緊的。齊光又在問怎麽了,她腦中放空,一句話未說,只等着來開門的那個人。

“來了。”

門後傳來一聲很平常的應門聲,然後打開了半扇,身着水色袍衣,棗色裾緣,頭戴玄色高冠,欣長俊美,神态慵懶的焦姜出現了,還是跟十六年前一樣年輕。

在見到焦姜的一剎那,芷穎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這個人就是焦姜?那個害我族親滅門,害我歇婆終日夢魇的惡人?沒想到這個惡鬼穿着身翩然儒雅的皮相,難怪我族人會上當信任他!

芷穎恨得咬牙切齒,不得不低下頭,将攢緊的拳頭藏在背後。她突然懷疑起齊光,這個認識不到三天的人怎麽就博取了自己的信任?難道被悄悄地灌了迷魂湯?就是為了此時把自己賣給焦姜?說不定他和焦姜早就布下這個陷阱,而自己已經順順當當地鑽了進來!

焦姜站在門內,先看到齊光,再看到芷穎,順便把她打量了一下,然後問齊光道:

“你把夫人帶來給我過目?”

“夫人?你、你、你說什麽呢!她怎麽會是我的夫人!”齊光的臉頓時臊紅,結結巴巴地嚷嚷。

“不是夫人,怎麽你的心在她的心上。”

這話倒是讓芷穎想起來了,忙從懷裏掏出玉佩遞給齊光。

“當時你中毒了,我就幫你收下了。”

齊光看着玉佩,表情複雜,他慢騰騰接過,發現上面有芷穎的體溫,握住掌心,溫暖更加強烈,仿佛一顆珍珠落進了空寂的胸口。

收下玉佩,齊光也想起來了,從懷裏掏出芷穎的殷紅發簪。

“差點忘了,金蟬幫你撿到的。”

看到失而複得的發簪芷穎非常開心,心裏瞬間踏實許多,伸手去接,沒想到少年拿着發簪繞到她腦後——

“我幫你帶上。”

齊光溫柔地将她的碎發理好,再把發簪插入發髻中。

芷穎臉頰上紅雲密布,心跳鼓噪不停,搞不懂為何遇見齊光後自己變得這麽容易害羞。

焦姜目光冰冷,搞不懂為什麽要開門看兩個小孩子在二人世界裏濃情蜜意,可是他沒說什麽,讓他們進了天梯。

齊光駕輕就熟地走進去,扭頭見芷穎站在門外沒動,又走過去對她說:“焦姜鬧着玩的,你別放心上。”

“我知道的,”我在意的是別的事。芷穎盯住齊光,怎麽看都不覺得他像耍心機玩手段的人……罷了,事已至此,管他死活都要面對。

焦姜關上門,屋內的光線随之一亮,天花板上鑲嵌的全部是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用紅珊瑚天然的枝杈隔開。大廳沒有間隔沒有窗戶,被數以萬計的龜甲、竹簡、木片、紙張堆得滿滿當當,只給中間留出一段路,通到大廳另一邊的三交六椀菱花四頁隔扇大門。

“你來有什麽事?”焦姜居高臨下地問。

“其實是她——”

“齊光,先說說你的事情吧。”芷穎按下齊光擡起的手。

齊光覺得這樣也行,就對焦姜說:“青丘狐的面具壞了,能不能再幫我找件順手的法寶?”

焦姜要來破面具看了看,轉身要二人跟上。三人走上書山中間的長廊,長廊是用黃木板拼接而成,踩上去松軟有彈性,想一座懸空的橋。芷穎來回觀察走廊兩邊的竹簡木牍,有很多只露出來半截,這麽說下面真有更大的空間,而且放滿了書?

焦姜走得快,芷穎小跑才能跟上,穿過菱花隔扇大門後進入到另一間同樣大小的大廳。芷穎疑窦叢生,剛才裝書的大廳就有一畝地,照例說那裏就是天梯的第一層,怎麽可能又多出一間大廳?

這間大廳更有意思,裏面擺滿了屏風。屏風大小、長短、寬窄、高低、厚薄不等,小的比巴掌還小,大的能捅進天花板,薄的就是一片金珀,厚的是整根大可為舟的竹子,但是絕大多數尺寸材質較為一致,沉陰木框,象牙絲屏面,金線繡紋,用百寶玉石點綴。

芷穎看得咋舌,走到最近一排人高的屏風前,發現上面繡的根本不是普通花紋,而是各種山脈、河流、人俗、蟲獸、植鳥,有方位有遠近,從頭看到尾原來是一幅連綿不絕的地理異獸圖。

“山海圖?”芷穎突發奇想。

“山海圖是一段時間的一部分地質,這裏的是從最初到現在的所有地質。不過山海圖的确是從這裏拓去的。”焦姜說道,随後低聲問齊光:“給她看這些不要緊吧,會不會說出去?”

“她不識字,應該看不懂。”齊光同樣小聲地回答。

“我都聽到了!我是不識字,但會連畫都看不懂嗎!齊光你把我當傻子!”

焦姜重新打量了一下芷穎,轉身繼續帶路。他們繞過一扇扇屏風,來到大廳中央的一尊青銅大鼎前,青銅鼎的三條鼎足已經與地板融為一體,就像長出來的一樣。青銅鼎比焦姜還高出半身,裏面有燃燒的聲音,能看到時不時竄起的火苗,可是鼎身異常冰冷。

焦姜走到鼎前,二話不說把狐貍破面具扔了進去。

齊光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你做什麽!”

“沒用的東西留着做什麽。”

“那也要問我同意啊!畢竟跟了我這麽長時間,有感情了!”

“想要什麽新法寶?”焦姜問。

齊光立刻被帶偏,認真想了想,搖頭道:“你有什麽?”

焦姜勾勾手指頭,領着他們朝青銅鼎左手邊走去,繞過無數精雕玉琢的屏風,在大廳的西邊又有一扇三交六椀菱花四頁隔扇大門,三人穿過大門,又來到一間同樣大小和結構的大廳。

這間大廳裏的東西又與前兩個不同,四壁全是博古架,中間豎着四根頂天立地的柱式博古架,均有三人抱粗,密密麻麻的格子裏放着各種各樣的神器寶物,放眼看去很難找到一格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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