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二 天上的長談

芷穎拉着齊光走進廂房，小心關好房門，又拉着他進了卧室。二人在椅子上坐下，齊光擡眼看到撩起半頁迷紅帷幔的架子床和裏面鋪開的錦被，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芷穎給他倒了杯熱茶，少年回過神，端起來一飲而盡，故作鎮定地問：“要說什麽？”

芷穎不賣關子，直截了當道：“我覺得衛離有問題。”

齊光頓時放下了十二分心。

芷穎接着說：“你眼力和耳力都很厲害吧。”——齊光首肯——“那為什麽我們在小樹林的時候，衛離能悄無聲息地站到我們跟前來？”

齊光一愣，确實是這麽回事。

“我思考了好久，覺得有兩個原因可以解釋。首先，他本就不是尋常人，所以能避開你的耳目。然後……”芷穎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是你和他合起來騙我。”

“我怎麽可能騙你！我根本不認識他！”齊光激動地站起來。

芷穎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強烈，連忙說：“我知道你沒騙我，只是我怎麽都看不出衛離哪裏有本事瞞過你。你別生氣了，我道歉。”

齊光哪裏會生芷穎的氣，只是非常驚訝她會認為自己和衛離是一夥的。他重新坐下，把芷穎的話仔細想了想，說：“可能他真不是一般人。”

“那他是什麽人？”芷穎緊張地問。

“我看不出來。”

“你都看不出來？”

“嗯，但是他肯定不是壞人。”齊光篤定道，随後匆忙補上一句，“就算不是壞人，你也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我知道的。”芷穎說着微微低下頭，顯然已經寬心，但眉心還有些緊張，似乎仍有放不下的心事。

齊光靜靜看着她，眼裏滿是愛惜，小心說道：“原來你心情不佳是為了這件事。”

芷穎一怔，眉眼間的哀愁更濃了，她微微擺正身子，幽幽地說：“并不是為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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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為了什麽？”

少女突然轉頭對他笑起來，天真地說：“天上的星星是不是比寶石還漂亮？”

“是、是的。”齊光有些猝不及防。

“那你摘一顆給我看看？”

這勉強的笑容連齊光都騙不過，他起身把芷穎拉進懷裏，“一起去，你看中哪顆就摘哪顆。”說完抱起她從窗子飛了出去。

齊光輕如片羽，小臂上的咒印放出無數條閃着柔和光芒的金線，金線向天空伸出，勾住雲朵把二人牽上來，然後飄到更高的天空勾住更高的雲朵，就這樣一步一步把他們擡到雲層之上。

齊光挑了一團厚實的雲坐下，指着頭頂上閃爍不停的五彩星鑽對芷穎說：“你看，喜歡哪個？”

芷穎抱着齊光的脖子，頭枕在他肩上，應了聲：“都喜歡。”

齊光低頭，見她根本沒看星星，困惑地說：“你看都沒看怎麽知道都喜歡。”

“我看了呀，都很漂亮都很喜歡。”

芷穎越來越捉摸不透了，齊光不光擔心甚至有些害怕起來。他抱住芷穎的肩，推到面前一尺遠，着急地說：“芷穎，你到底怎麽了？如果是因為我讓你不開心就說出來。”芷穎哀怯地看着齊光，紅唇抿動，猶豫不決。齊光不想再猜下去，擺出自認為最霸氣的神态，命令道：“說。”

芷穎服軟了，小聲道：“你記得在灰那裏我問你的問題嗎？”

齊光當然記得。那個問題真不能用擺頭來回答，而他當時變成了狗不能說話，所以沒有表态。從灰的天府離開後，他一直想找機會向芷穎好好解釋，但是冒出來個衛離，只好擱置。不過現在時機正好，只有他們兩人……難道芷穎提出摘星星的就是為了營造這種場合？

想到這裏，齊光已經做好準備回答那個問題。他點點頭，正要開口，芷穎先說道：“焦姜說的兩個兄弟的故事，你說跟你有關，所以……你是不是那個弟弟？現在，還愛着那個巫女？”她的目光非常清澈，能直接看到她心底既害怕又有所期望的焦慮。

齊光愣住了，這個問題他早就忘了，沒想到芷穎一直很在意。芷穎見齊光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最後一絲期待崩散了，她傷心欲絕地垂下頭，凄楚地說：“原來你一直愛着那個女人。”

“不是的！”齊光大聲否定，握住芷穎的手解釋道：“那個故事确實跟我有關，因為那對兄弟是我父親和他的哥哥，而那個巫女就是我母親。”

沒想到是這樣一段往事。芷穎頓住，齊光掌心的溫度不斷傳進心裏，她睫毛一顫，一滴眼淚擅自從眼裏落下，然後淚如泉湧地哭了起來。

齊光慌了神，空出一只手不停地幫她拭淚，“你哭什麽啊，別哭了。”

“你這人太神秘了，我以為你什麽都不會告訴我。”芷穎哽咽道。

“我不是說過讓你問嗎，我什麽都會回答的。”

“問問問，你要我怎麽問嘛！我怎麽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要是問錯了惹你生氣什麽？讓你傷心怎麽辦？讓你讨厭怎麽辦？你回答多容易呀，想答就答，不想答就不答，說假話我也不知道！”芷穎把怨氣一股腦全撒了出來。

聽了她的委屈，齊光想到衛離說的“姑娘的心都很小，容易多心”，沒想到真是這樣。看着芷穎哭泣的樣子，齊光覺得格外心疼，但又有說不出的可愛，忍不住捧起她的臉，寵溺地說：“你問什麽都行，我絕對會回答，絕對不騙你。”

芷穎翕動哭紅的鼻子，用兩份怨念八分原諒的眼神看着他，示威道：“我還真有好多事情想問。”

“你問吧。”齊光坐正，又做好回答“那個問題”的準備。

“你的父母現在在哪裏？”

齊光一愣，旋即露出一絲苦笑，手伸進領口拿出桃心玉佩，摸着上面的兩條螣蛇，說：“他們就是我的父母。”

時間仿佛靜止，芷穎如被灼熱的火苗燙了一下，渾身一震，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言，竟然撕開了齊光心中鮮血淋漓的傷疤，內疚和哀傷再也抑制不住，順着淚珠滾滾落下。

“怎麽又哭了。”齊光笑着為她擦掉眼淚，用讓人寬心的聲音說：“我父母還活着，這兩條螣蛇是他們的精魂，總有一天我會救出他們。”

“他們是被你伯父變成這樣的嗎？”芷穎邊哭邊小心詢問。

“我伯父？”齊光對這個稱謂很陌生。

“你父親的哥哥。”

齊光臉上的溫情消失了，目光凜冽起來，有仇恨在閃爍，“他才不是我的伯父，他是宇宙中最惡毒的人。”

芷穎抿住嘴唇，愧疚地看着他，小聲說道：“對不起。”

“你幹嘛道歉。”齊光哭笑不得，覺得氣氛太壓抑了，笑吟吟地說：“我們說點別的吧。”

氣氛變成這樣芷穎認為是自己的關系，于是擦幹淚水埋頭認真想了想，問道：“你到底多大年紀？活了多長時間？”

“地上的時間太快了，算不清，應該有幾百年了，但是在天上我才十六歲，跟你一樣大。”

“那按地上的時間算你還可以活幾百年？”

“幾千年都可以。”

芷穎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故作輕松地說：“看來你真的出生在天上啊。”

齊光聽出了什麽，連忙說道：“你也入了神籍，也可以活幾百幾千年的。”

“我不是被半路劫走了嗎？”

“被太一欽點就是神了，飛升只是一種儀式。我想那個劫走你的始祖神就是在等這個，因為入了神籍就有将精魂輪回的權利。”

芷穎托着下巴遐想起來：“啊，要是那個時候不被劫走就好了，我就自由快樂地活了好幾千年了，哪像現在這樣到處吃苦頭。”

齊光的私心隐隐作祟起來，幹巴巴地說：“要是真這樣你就成我奶奶輩了，而且也遇不上你了。”

“真的呢，哈哈，好想看你叫我奶奶。”

芷穎捂住嘴，笑得前仰後合，她坐在齊光大腿上，腰被輕輕托着，往後倒時沒控制好力度，竟然從他腿上翻了下去！齊光吓得大吼一聲，猛地扯斷勾住雲層的金絲跟着追下來！

芷穎跌穿厚實的雲朵，壓斷層層夜風，在清冷的空中急速下墜。她一點兒都不害怕，面朝蒼穹，靜靜看着穿過雲層追逐而來的齊光，他面如土色，緊張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手臂使勁前伸，欲用盡一切力量追上自己、抓住自己、拯救自己。

齊光。

芷穎輕軟呢喃，好像一團陽光融化在口中。

你和你的名字一樣，溫暖又充滿力量，在每一個孤單寒冷的時刻，都像輪金色的太陽照亮我。

齊光，你就是我的太陽。

能遇見你，真好。

芷穎胸口一陣觸動，眼眶又濕潤了，她身體綿軟，對奮力拯救自己的少年只是安靜地看着，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眶流落，向上飄去，滴在齊光臉上。

齊光看到芷穎在淚光中露出安詳的微笑，吓得魂飛魄散，這笑容似曾相識，就是訣別的最後凄美！

“齊光！”

芷穎突然大喊。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齊光一怔，瞳孔變地漆黑，五官随之投下深刻的陰影，他祭出飛廉将芷穎纏住，奈何少女是肉體凡胎，再加上逆風飛廉根本無力托起，只是微微一頓，照舊飛快落下。

齊光心急火燎，後背被汗水浸濕，使出吃奶的勁不斷發力。這時，手臂上的咒印斷了一筆，頃刻間飛廉金光大盛，展開雙翼，幻化成一匹金色的飛鶴托住了芷穎。

齊光松了半口氣，腳下發力，終于也落到了飛廉的背上，不等站穩就将芷穎攬入懷中，在她耳邊堅定地說：

“我早就想好了，絕對不離開你。”

聽到齊光的回答，芷穎胸中瞬間充溢出各種情緒，最後一絲力氣也化為顫抖，綿軟地枕在他結實的胸口，攀住後背不住地哭泣。齊光把芷穎抱得更緊，閉上眼，陶醉在她滾熱的體溫和迷人的體香中，埋下頭在她耳邊一遍遍重複誓言。

飛廉馱着他們平穩下降，齊光手臂上斷開的咒印此時已悄然愈合，鶴身和雙翼随即消散，背上的二人身體頓時一沉，在夜風呼嘯中再次直線下落！

“齊光——”

芷穎高聲尖叫，抱緊齊光不敢睜眼。

齊光知道不可能讓飛廉再次現形，他睜大眼睛，盯着地上不斷放大的宅院估算了一下——不過十幾層樓的高度，摔下去沒事。他轉動身體，把芷穎托在身上，背對着地面下墜。

芷穎猜到他要幹什麽，焦頭爛額地大喊：“齊光，這麽高摔下去會死的！”

“沒事，不算高。閉上眼睛，別看。”齊光寬心一笑，把芷穎的頭按在胸口。

芷穎還想說話，忽然聽到“轟隆”一聲，好多堅硬的碎片擦過雙腿，緊跟着就是沉悶的落地聲和齊光的悶哼聲。

他們安全着陸在廂房裏，齊光除了背上疼得緊，沒受任何傷，芷穎衣裙被刮破多處，也沒傷到皮肉。二人扭頭看了眼被砸出一個大洞的屋頂，遺憾地嘆了口氣，然後轉頭察看屋內，發現兩步遠的架子床上坐着衛離，正一臉錯愕地瞪着從天而降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