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十八 困境

劫走芷穎的神是大司獄大業的兒子伯益！

齊光再沒心思聽後土後面的唠叨，臉陡然變成鐵青，一心想着芷穎有危險，撒開腿奪門而出，卻發現走進一間一模一樣的屋子，後土還坐在那張繡椅上，擺着同樣的姿勢。

“你想回黑山？”後土看着一臉驚愕，慌慌張張的齊光問。

“是的！我真不該把芷穎一個人留在黑山！”他急得滿頭大汗。

“放心吧，大業心裏早沒這個兒子了。天上不像天下歲月短暫，父子之情還沒開始淡，人就死了。你的父母死得早，不然也有這一天。唯一能陪自己到永遠的是愛人，這個事實你應該也明白吧。”

聽了這話，齊光表情凝重地低下頭，心緒繁雜。後土輕吐一口氣，慢悠悠道：“救你父母恐怕不簡單。”

這句話果真勾住齊光，他走到繡椅跟前單膝跪下，格外誠懇地說：“請後土大人明示。”

“你父母肉體已經銷毀，所以精魂無處安放，我最多把他們降作凡胎，保留輪回轉世的權利。”

齊光沉思了一下，問：“能否入神籍？”

“有日君掣肘，入神籍不可能，重回天君之列更是妄想，而且以現在的情形看，把太青和紅泥降作凡胎也很難辦。”後土說着丢給少年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要等我死了，他們的精魂才能自由。”齊光似問非問，聲音悶悶的。

後土點頭。

“沒有別的辦法了？”

後土搖頭，然後說：“反正你早就決定這樣做了，只用等到芷穎死去，不過幾十年光景，對你來說轉瞬即逝。”

齊光的表情非常沉重，胸腔好像被大石頭堵住，動一下都能嗆出血來。

後土沒耐性等下去，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粗短細白的五指比鷹爪還要有力。“你知道我事情很多，但看在你保護芷穎的份上我跟你一個咒印，等她一死你不用通過大業就能來我這裏，到時我絕不廢話，馬上讓你死得輕松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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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光身體一震，用力掙紮扭動，但就是抽不回手臂。他定定地看着後土，問：“芷穎下輩子會怎樣？”

“如果她的另一半精魂找不着，估計還是逃不出輪回。但是再怎麽樣也跟你沒關系了吧。”她把另一只手的食指放進嘴裏舔了舔，點在齊光的手臂上。

“哈——”

芷穎打了個哈欠，在卧榻上躺下，呆呆地看着熊熊燃燒的火爐。

已經過了半炷香的工夫，屋裏早就暖和得讓她昏昏欲睡，可是身體再暖，心還是涼涼的。原來天上的火跟人間的沒兩樣，只能暖身子暖不了心，所以還是齊光最好，和他在一起從裏到外都是熱乎乎的……

“在想什麽呢！”芷穎把臉一拍，狠狠搓了幾下，“就是因為太依賴他，才讓他做事瞻前顧後的。芷穎，要獨立起來！”

“教訓”完自己，芷穎平躺好，可是沒一會兒又開始想齊光，她好氣好笑地長嘆一聲，想着幹脆睡一覺，醒來就能看到他了。睡意說來就來，眼皮迷迷盹盹的合上……

咣當！

少女連忙坐起來，吓出一頭冷汗，定神一看，發現是火爐的銅蓋掉到了地上。那麽厚那麽重的銅蓋被火苗掀翻到了地上？怎麽可能！她警覺起來，眼睛盯住火爐，慢慢從卧榻上下來，背貼着牆往門口挪動。

青銅火爐還在燃燒，不斷有火苗從爐口竄起來，好像很多根紅彤彤的手指。手指？芷穎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真的是手指頭！五根粗壯的手指頭慢慢從火爐裏伸出來，每一根都比得上芷穎的手腕，它們豔紅中泛着紫色的斑塊，手掌又糙又厚，像一堆被岩漿熔化的岩石。

沒過一會兒手腕也從火爐裏伸了出來，手掌活動筋骨似地轉了一圈，掌心慢慢朝向了屋子裏唯一的活人——芷穎。随後手指彎曲弓緊，像條大火蛇從銅爐裏爬出來。

芷穎被這恐怖又奇幻的場面驚呆了，忽然一股熱浪迎面撲來，夾雜着幾點火星把她從震驚中燙醒，雙腿再也不磨蹭，朝房門飛奔。火焰大手仿佛看到她逃跑，立刻握成拳頭猛揮過去！這時她心口一熱，好像被無數雙手抓住，釘在了原地，驚愕之間，火焰拳頭揮來砸在了臉邊的牆上！

拳頭從砸出的牆坑裏縮回來，弓成利爪再次朝跟前的芷穎撲去。芷穎面若死灰，被濃烈的硫磺味嗆得不敢呼吸，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但在火爪撲來的瞬間靈敏蹲下，再次躲過！

她朝前連滾好幾圈，趁火爪周轉的當兒撲到房門前，剛把手按在門框上，腦後獵獵風聲，一陣燙過一陣！不回頭側身閃開，剛還站着的地方登時被一雙火焰巨掌摁住，房門頃刻間燃燒起來，凝結成跟巨掌一樣的熔岩。

芷穎呼呼喘氣，冷汗熱汗早就混在一起浸濕了衣裙，一步步地退向書櫃。剛才從背後襲擊她的是從銅爐裏伸出的另一只火手，現在屋子裏有兩只火焰巨手橫行，它們有恃無恐，向把少女慢慢貼來，如果它們有鼻子眼睛，肯定是兩張陰險狡詐的笑臉。

火手從書櫃兩邊包圍而來，五指大張，就像要拍死一只蚊子。芷穎的心通通亂跳，因過度恐懼而疲憊不堪，但身體仍保持着警覺，這時她想起齊光托付給自己的玉佩，頓時打起百倍精神，來回看着越來越近、蓄勢待發的火焰巨手，祈禱能在包圍圈中找到一線生機。

突然，兩只巨掌同時攻來，她咬緊牙關，欲在蝕骨的滾燙中堅持到最後，可就在認命之際，眼前飄過兩片胡垂，身後頓時被一團氣息填滿，一雙大而有力，骨節分明的手抓住了左右夾擊的火焰巨掌，然後咔嚓兩聲，變成燒焦的黑炭掉到地上。

芷穎全身癱軟地坐到地上，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身後有人，立刻轉頭，眼睛一瞪，大叫道：“焦姜！？”

焦姜站在芷穎身後，正一臉嫌棄地拍着手上的灰土，斜睨一眼腳邊的少女，不悅地說：“我小睡一下你就惹上麻煩。”

比起火焰巨掌芷穎似乎更怕他，登時捂住脖子後退兩三米，大聲說：“剛才是不是你操縱我的身體！”

“不是。”焦姜回答幹脆，手拍幹淨了，開始拍打衣服。他還是天梯裏的那套裝束，只是把高冠摘了，而且比那時看起來有人味。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芷穎大聲問，臉白煞煞的。

焦姜眉頭一皺，冷冷瞥來，“給我小點聲。”

芷穎頓時吓得一哆嗦，哽咽了一下，倔強地小聲問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在你脖子上留了印。”

“脖子？印？——啊！是不是你掐我的時候留的！”

“是的。”焦姜衣服拍幹淨，朝青銅火爐走去。

“你當時不是要掐死我嗎？”芷穎很激動，但又必須小聲說話，嗓子非常難受。

焦姜冷笑一聲，鄙夷道：“你從不殺小蟲子。借你的脖子留下印就是為了潛入這裏。”他撿起地上爐蓋重新蓋好，然後用手在上面劃了幾筆。

“你潛入這裏要幹什麽？”

“齊光呢？”焦姜發現手又髒了，不開心地拍起來。

“齊光去見後土大人了。你來這裏幹什麽？”

“你就在這裏等他回來吧。記住，不要靠近火。”

男人胡垂一甩走到門口，看了看門上的黑色結土，又看了看自己剛拍幹淨的手，恨恨地嘆了口氣。

“從火爐裏伸出來的是什麽東西！”芷穎跟了過來。

“不知道，離遠點就行了。你別跟着我。”焦姜心情很糟糕地剝着門上的焦土。

“為什麽不能跟着你？”芷穎本來想幫他，聽到這話便放下手來。

“會被發……咳，齊光馬上要回來了，你不會想讓他找不着你吧。”

“會被發現？”芷穎聽出他險些說漏嘴的話，陰笑道：“潛入，會被發現，你該不會是溜進來偷東西的吧。”

焦姜不置可否，剝掉最後一塊土，再也不管髒兮兮的手，憤怒地甩出袖子把門推開，跨出門，回頭盯着硬要跟上來的芷穎，突然啊了一聲，對她身後說：

“齊光，你回來了。”

“齊光！”芷穎快樂的情緒立刻被點燃，歡脫地轉身迎接，可是屋裏一個人都沒有。

“你騙我！”她生氣地轉回來，發現站在門口的焦姜已經不見了。追出門，走廊上空蕩蕩的看不到一根頭發。

跑得真快！芷穎氣得咬牙，對着空走廊大喊：“來人啊，有小偷！”

喊聲被黑暗吸食，頃刻間歸于寂靜，卻也驚動了黑暗，朝這邊迅速靠攏。芷穎趕緊關上門，回頭看那熊熊燃燒的火爐，心中驚魂未定。她在門前輾轉糾結，身體突然變冷了，只好靠着門板瑟縮着坐下，嘴裏不停念叨着：

“齊光，你什麽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