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十九 守護

當！當！

青銅火爐內傳來兩次撞擊聲。

芷穎立刻站起來，緊張地注視嗡嗡作響的火爐，還好它只在原地晃了兩下就沉寂下來，她想到焦姜在爐蓋布下了咒，所以封住了欲再次沖出的火焰巨手。

少女仍舊害怕，身體不争氣地發抖起來，顫栗的雙手捂在胸口，那裏有一塊不明顯的隆起，就是齊光的心，隔了三層布仍能感覺到它跳動的溫柔韻律，像個酣睡的胎兒。

芷穎靜靜聆聽，心口不一地埋怨道：“你說會保護我的，怎麽還不回來？”

這時，她蝶翅般的睫毛震顫了兩下，目光慢慢從火爐移到它背後的東牆大畫上。畫上畫了一只巨大威武的三足烏鴉，占滿了整塊畫板，更有沖破畫框之勢。它渾身漆黑，更無一根雜毛，每片羽毛都刻畫得栩栩如生，羽片羽枝羽軸都一目了然，三柄鳥爪如燒紅的銅鈎，兇狠地踩在底框上，長長的黑色鐵喙就是兩片刀刃，反射出鋒利的流光，眼睛又大又圓，血淋淋發出兇光，雖然側對着自己，但仍能感覺到它駭人的視線。

芷穎疑惑地皺起眉頭，進來時只粗略地掃了一眼畫，沒記住畫上到底是什麽，但能肯定是揮毫潑墨的籠統意境，絕不是現在這般具體的形象。她悄悄把雙手背到身後，用力推門，可是紋絲不動好像鎖上了一樣。

“請把玉佩給我。”

畫上的大烏鴉說話了。沒有張嘴，但能肯定這渾厚平緩的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

“不。”

它是敵人。芷穎的直覺告訴自己，倔強不屈的性子躁動起來，不允許自己在它面前露出絲毫懼意。

“它不是你的東西，何必為它喪命。”烏鴉說得很客氣，配上它低緩的聲音相當有魅力，連流露出的殺意都被柔化。

“也不是你的東西！”芷穎兇起來，怕被它的聲音迷惑住心智。

烏鴉見沒什麽可聊的了，沉呼一口氣，用慈父般的聲音說：“那我自己來拿吧。”

“你別過來！”

芷穎用肩膀撞門，門像灌了銅漿一樣紋絲不動。她只好作罷，發現畫上的烏鴉沒有走過來，但是屋裏暗了些，地面上有黑色的東西在動。餘光瞟到青銅火爐，頓時像從噩夢中驚醒一樣瞪起眼睛——火爐投在地上的黑影就像一只展開翅膀的烏鴉！再看書架的影子，也是一只烏鴉！卧榻，花幾，牆壁……屋子裏所有的影子都變成了烏鴉！連自己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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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穎驚呼一聲，往邊上跳開，烏鴉影子跟着過來。可是這個震驚還沒來得及适應，掌心又傳來強烈的瘙癢感，舉起雙手一看，上面粘了幾片烏鴉的羽毛，她趕緊把黑羽拈走，可是一碰上就鑽心的疼，仔細再看發現它們已經在肉裏紮了根！

“你對我做了什麽！”

她厲聲質問大烏鴉，使勁地甩手。

大烏鴉不慌不忙地說：“你再看看你的手。”

芷穎又看了眼，發現就點功夫手掌手背居然長出了好多細小的黑羽，十片指甲蓋都變得烏黑，正中心冒出一粒赤紅圓點，突然指尖全部裂開，迅速變長變尖，不受控制的一開一合，就像鳥喙，黑色細羽迅速蔓延到十根手指，赤色圓點轉動了一下，指尖鳥喙叽叽喳喳地叫起來！

就這樣，十根手指全部變成了烏鴉頭！

少女的恐懼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只能呆滞地看着兩只手在身上摸來摸去，摸到胸口後停了下來，畫上的大烏鴉發出愉快的聲音：“找到了。拿出來。”

十個烏鴉頭要從領口鑽進，芷穎終于清醒過來，全身使勁想奪回雙手，但也只是讓它們的速度慢下一點。烏鴉頭撩開三層領子，斜□□小衣裏，猛力擦過少女嬌嫩的肌膚，抓住玉佩，抽了出來。

齊光的桃心玉佩就握在這只手中，芷穎咬牙堅持，但它還是向三足烏鴉伸去，五根手指慢慢展開——“不，不行！”芷穎咬破了嘴唇，頑強地和五只烏鴉頭角力。大烏鴉似乎很欣賞她不放棄的精神，沒有幹涉，只是安靜地看着。

烏鴉頭的支配力太強大，手在一片鳥鳴中張開一半，躺在掌心上玉佩已經暴露出來，翠玉溫潤瑩亮，引人奪目。大烏鴉的血紅眼珠閃了又閃，從畫壁上走下來。芷穎艱難地後退一步，瞪着這頭巨大的怪物，拿出必死的決心大喊道：

“我不會交給你的！”

頃刻間，玉佩迸射出無數光芒，窒息的黑暗在其間破碎，大烏鴉展開羽翅擋住眼睛，長在芷穎雙手上的烏鴉被璀璨的光暈一掃而光，身後的房門也被光明蕩開。

芷穎發現身體能自如活動了，立刻握緊玉佩奪門而出！之前還怕得要死的黑暗冰冷的走廊，這會兒變得可愛又溫暖，她在不熟悉的長廊上跌跌撞撞地飛奔，連回頭看下的時間都沒有。

不知跑離了多遠，忽聽腦後風聲，一團嘈雜的鳥鳴聲蜂擁而來，芷穎加緊逃命，但兩腿比不上肉翅，走廊沒跑完就被鴉群追上，背後的衣裙被數百只鳥爪勾住，把她整個人不費力地提了起來！

“放我下來！”

芷穎把拿着玉佩的手緊緊揣在胸前，另一只手趕蒼蠅一樣胡亂揮舞，撞到無數片鋒利的鋼羽，整條袖子被割成褴褛，但手臂依舊肌膚若雪沒有一點傷痕。她大聲呼救，身子不停扭動掙紮，可勾在背上的烏鴉越來越多，叽喳聲震耳欲聾，突然鳥群同時振翅，猛然升高數丈，轟隆一聲撞破天花板，鴉群沒有減速反而更快，接連又沖破兩層天花板終于飛到了外面。

鴉群抓着芷穎繼續向天空飛去，大司獄的大殿堂在眼皮底下迅速縮小，那片遠古巨人般的黑色森林也被遠遠地甩在下頭。

“既然你不願交出來，就把你摔成粉碎我自己撿吧。” 鴉群齊聲說道，看準一座千丈高峰，把芷穎丢了下去。

芷穎頓時失重，緊閉雙眼在空中翻滾下墜，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但比起對死的恐懼，更多的是對生的不舍。她的不舍就在手中，如此強烈，像泉眼一般不斷噴湧，被骨頭，被血液，被肌肉全部吸收。

芷穎猛地睜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撲面而來的山岩地面，用近乎瘋狂的暢快聲音大喊道：“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作厲鬼守護到底——！”

喊聲陡然停止，芷穎撞上了山頂。

之後，五感變得異常緩慢，芷穎看到自己墜地之後又彈到半空，然後再次墜下，如此三番終于躺在地上。她以為死亡很疼，但根本不是，只感到一點酥麻，而且還能動……

能動？芷穎試着扭動脖子，又慢慢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閃過一抹綠光，頓時清醒了，玉佩在墜落中從手中飛了出來，掉在三步遠的地方。

天上的鴉群也看到了，立刻聚集在一起變成畫上的巨大烏鴉，大烏鴉一個魚躍，收起翅膀，離弦箭般俯沖下來。芷穎聽到大烏鴉破空而來的聲音，咬牙爬起來，顧不上到底是死是活，使出厲鬼的神力朝玉佩飛撲而去，壓在身下，烏鴉的鋼爪緊随而至，在芷穎背上橫刮一把，衣服頃刻間撕成碎片，少女膚如凝脂的粉彎雪股全部暴露無餘。

大烏鴉再次飛到天空，盯着一摔一抓都沒死甚至一點傷沒有的芷穎，更加肯定她體內有燭陰之骨。

大烏鴉惱怒起來，大吼道：“燭陰，你一次又一次阻攔我是何居心！”說完，伸展開媲美大鵬的羽翅猛力一扇，成千上萬把黑羽刀刃朝孤峰頂上的芷穎飛去。

芷穎意識到自己沒死，不管原因為何，都增添了極大的勇氣和信心。當看到飛過來的羽毛時，立刻決定用身體當盾牌保護玉佩。

飛刀刷刷地刺中光裸的肌膚，沒有停頓沒有間隙，一開始還是不痛不癢的酥麻，但漸漸的，酥麻往深處鑽去，一層烈過一層，等到達骨髓時，已是百條毒蟲同時啃噬血肉的毒辣之痛。

大烏鴉的火眼金睛已經看到少女體內的燭陰之骨即将被消磨殆盡，它更加猛力的振翅，越來越多的黑羽刀刃朝她射去，密密麻麻的，連月亮都擋住了。

芷穎知道極限快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不斷從喉嚨湧出，眼皮子越來越沉重，身體早就失去知覺，只剩下脹痛暈眩的腦袋。她還在堅持，只因剛才接二連三的死裏逃生讓不舍更加強烈，可是徒增的勇氣和信心在敵人泰山壓頂般的力量前變得渺小可笑，深深的無力感最終讓她露出認命的苦笑……

眼前飄過一條百寶錦緞，上面織滿了花卉鳥獸，都只有黃豆大小，大圖案套着小圖案，怎麽看都栩栩如生，伴着漸漸傳來的柔曼如玉的婉轉歌聲舞動，每一瞬都呈現不同的色澤。

芷穎在突然降臨的仙樂和光華中蘇醒，背上的千鈞之重和身體的毒辣之痛全都消失。她慢慢坐起來，驚訝地看着圍繞自己飄舞的百寶錦緞。這時，一雙柔荑素手輕撫上肩頭，順着手擡起頭，看到了一位美麗的女子，她楚楚風韻，眼波生動，一颦一笑，顧盼生姿。

芷穎稍作驚訝，心田淌過綿綿暖流，因為這美麗女子的眉眼竟與齊光神似，她不禁微笑起來，用一種惺惺相惜地口吻問道：

“你是……紅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