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一株牡丹

這個念頭其實早在之前山崩的時候, 就在他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了。随後,這念頭一直占據在他的腦海裏, 久久散不去。

起先他知道這個想法可能會讓皇上震怒,所以一直壓抑忍耐。到了今天, 他決定放手搏一搏了。

想到這裏,他全身有些發抖起來,說不清是激動還是害怕。

他想讓皇上給他一次機會, 重新選一塊山地。

在聖安殿裏頭的時候, 他大着膽子說出這話的時候, 周圍一片死寂,連一旁伺候着的公公都為他捏一把冷汗。這時,龍椅上的人聲音冷冰冰地傳來:“你這是想違反規定嗎?”

楊思義在話一出口的瞬間就後悔了, 他瑟瑟發抖地跪了下來, 顫巍巍道:“臣、臣不敢。”

永和皇帝冷哼了一聲:“我看你是大膽得很, 居然敢說出這種話來。”

楊思義立刻吓得汗如雨下,唇色慘白。

永和皇帝接着說:“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 你只有來兩個選擇,繼續用麥積山比下去, 要麽就放棄認輸。”

認輸?楊思義幾乎要跳腳起來了,他楊思義怎麽可能認輸!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認輸的。

永和皇帝簡直是楊思義他媽, 看到他撅屁股就知道他想拉什麽屎,立刻明白楊思義是絕對不會認輸的。他心裏嘆了口氣,局勢已經這麽明顯了, 他還死撐着,真不知道圖個啥。難道戶部侍郎這個位置不好嗎?永和皇帝心裏閃過這個念頭。

要知道,許多人窮其一生,也只是個六七品官,再往上就難了。

楊思義一屆農門子弟,無背景,能爬到侍郎這個位置簡直是走了狗屎運。

永和皇帝不耐煩地揮揮手,讓楊思義退下去。楊思義也知道自己招惹皇上厭煩了,此刻的頭腦卻清醒無比。他後悔得腸子都綠了,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怎麽樣也不該将那話說出來。

楊思義戰戰兢兢地退下了,心裏卻瘋狂算計着。

永和皇帝等他走了以後,才陷入了沉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場比賽不用再比,結果也已經出來了。不過,楊思義這個戶部侍郎的位置,得換換人了。想到這裏,永和皇帝又想,還是等這場比試的結果出來了再說吧!

轉眼間,便到了隆冬,天氣寒冷一日賽過一日。

白亦容的土窖早就做好了,也可以派上用場了。他将那盆白雪塔牡丹置于土窖中,再命人在四周日夜燒炭,增加環境溫度,以促使牡丹早日開花。

當牡丹開第一朵花的時候,謝秉章來他家做客的時候,白亦容特別将他帶到土窖,讓他看土窖裏的牡丹,謝秉章簡直是驚呆了。

“白弟,你真的是神人啊!”謝秉章由衷感慨。

白亦容微微一笑,說:“謝兄過獎了。”

謝秉章看得啧啧稱奇,這牡丹原本就是春末才開花,現在居然提前在隆冬開放,簡直是聞所未聞,而白亦容将不可能做到了可能!

原本是春末開放的牡丹在隆冬開放了,這個消息很快就在下人中傳了開來。白亦容聽着春江的彙報,說:“就讓它傳出去吧!”

他也不制止這則流言在下人中瘋狂流傳,而是放任這則流言傳得越來越瘋。

春江不明白白亦容此舉意在哪裏,不過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她還是沒再開口了。

這天謝秉章給他上完課的時候,開口道:“白弟,你可知你家牡丹花開的消息已經傳遍京城了,這樣子下去,恐怕不太好吧!”

白亦容近日來上朝的時候,已經有人在試探他,想向他買花了,連左相都蠢蠢欲動。

白亦容卻是老神在在地說:“不礙事的,你放心。”

夜靜悄悄地降臨在白府,一道黑影悄悄地逼近土窖。土窖附近只有兩個在看火的仆人,這兩個仆人正在低聲說着話。

“大人就是厲害,連這都做到了,我簡直難以想象還有什麽是大人做不到的。”

“就是就是,”又一個人說,“聽說這花可是要獻給皇上的,我們得看好火,皮緊着點!”

那人點點頭,忽然說:“哎,我有點內急,先離開一小會兒,你好好看着。”

另一人說:“速去速回。”

待內急的那人走遠的時候,黑影悄悄逼近了剩下的那一人。只見一根棍棒在空中劃過,那人忽覺得脖子後一疼,眼前一黑,整個人都昏過去了。

黑影在黑夜中露出了冷冷的笑,想要抱起那盆白雪塔牡丹花。

這時,狗叫聲忽起,黑影吓了一大跳。一條狗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火速竄了出來,一口咬向黑影。大狗的速度太快了,黑影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只聽得一聲凄厲的女叫聲響起,整座屋子都被驚醒了。

大狗咬得極緊,任那黑影将棍棒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松口。這時候,一盞燈籠幽幽亮起,一個人輕飄飄地幾下起躍,躍到了黑影面前,伸手打落她手中的棍棒。

“大黃,回來。”白亦容披着外衣,站在屋檐下,喚了聲。

大狗這才松了口,甩着尾巴一溜煙跑到白亦容身邊,拼命地舔着他的手掌心,撒嬌般地發出嗚嗚聲。

白亦容摸了摸大黃毛茸茸的腦袋,讓它站在一邊去。大黃卻亦步亦趨地跟着他,死活不肯離開他。

蕭游站在黑影面前,拿燈籠一照,是個面熟的人。白亦容看了半天,才想起了這個女人是之前想爬他床的那個婢女,名字叫什麽來着?

他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一個名字來,只好看向春江。

春江神一樣地明白了他的想法,便道:“這是綠荷,灑掃丫頭。”

白亦容嚴肅着臉,看向臉色慘白的綠荷,然後冷冷道:“綠荷,你有什麽話要說?”

綠荷只搖頭,像是吓呆了。她的小腿幾乎被大黃撕下一塊肉來,疼得她眼淚直掉。鮮血不停地流着,甚至滲透了褲子,引得大黃俯下身來,沖着她呲牙咧嘴,擺出一副攻擊的姿态來。

忽然間,綠荷猛地撲到了白亦容身前,大聲道:“大人,你饒了綠荷吧!求求你了……”她的眼淚鼻涕都混在一起,看起來別提嬌弱可人,簡直是毫無形象,讓白亦容忍不住微微蹙起眉頭來。

其他反應過來的下人,忙七手八腳地過來,将綠荷拉開。

白亦容看了看下人們,說:“留下兩個人看火,一個人将暈倒的那人帶回屋檢查,其他人都叫到這裏來。”

春江忙井然有序地布置下去了。

已經有人擡來了椅子,讓白亦容坐下,蕭游就守在一邊,緊緊盯着綠荷。

綠荷除了哭,一句話都不說。

白亦容想了想,放緩語氣:“你老實招了吧,不然我送你去見官,你說你背後的那人會為你将你從牢房裏撈出來嗎?”

他頓了頓,用肯定的語氣道:“不會!你對他來說,就是蝼蟻一樣的存在,他會在乎蝼蟻的性命嗎?”

綠荷吓得瑟瑟發抖,拼命搖頭:“不會的!你撒謊!”

白亦容的聲音還有些剛睡醒時的沙啞,他的聲音卻是帶有幾分壓迫的意味:“大燕朝律例,偷盜者斷手,你想不想被砍斷雙手呢?”

綠荷忙不疊地求饒:“大人,奴婢知道錯了,求你放過奴婢吧!”

白亦容說:“那你從實招來,是誰指使你的?”

綠荷伏在地上,額頭直冒冷汗,末了想起了那人的話來:“你要是敢供出我來,你還有你家人的下場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明白。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綠荷想了半天,咬了咬唇,慢慢道:“是奴婢豬油蒙了心,見大人的牡丹花在外面已經炒到了高價,才想偷出去賣掉的。”

白亦容見她還是不肯說實話,有些頭疼,對付這種人他最不擅長了。

“罷了,我會将你送入牢房,你就在那裏慢慢反思吧!”白亦容說着,就要起身。大冬天的,怪冷的,他抱着的手爐都在漸漸變涼。

綠荷忙道:“大人,慢着……”

白亦容轉身,看着她:“你還有什麽話要說,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綠荷想了下,無力地垂下頭,說:“奴婢無話可說。”

白亦容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轉身就要走的時候,綠荷臉上閃過一絲狠厲之色。

變故突然發生了。

綠荷猛地起身,朝着白雪塔那盆花沖去了,只見她瘋狂擠開那兩個燒火的人,跳進土窖裏,就要踩那白雪塔。

這時,綠荷突然發出了凄慘的叫聲,整個人軟成了一團,原來是蕭游情急之下,用石子射穿了她的肩膀。

此時此惡,綠荷的肩膀破了個大洞,血還在潺潺流着。

蕭游将綠荷揪了出來,不客氣地将她扔在了白亦容面前。

“大人,怎麽處理她?”蕭游問。

“先杖刑,然後關着吧,餓她幾天。”白亦容突然發狠道。

這個綠荷今天的所作所為已經超過了他的底線了,他不會再手下留情的。

過了幾天,綠荷已經病怏怏的了,她躺在柴房裏,聽着老鼠吱吱叫的聲音,一臉麻木地看着屋頂。

如果她被送往官府的話,她的家人會因此蒙羞,他們家的女孩恐怕再也嫁不出去了。而自己,得被斷掉雙手,成為一個殘疾人,然而,她的家人絕對不會養一個廢物的,只會将她趕出去。她會淪為一個乞丐,四處流浪,備受欺侮。

想到這裏,她又害怕起來了。在她的心裏,白亦容一直都是個寬容下人的好脾性之人。沒想到,他發起火來,也是這麽的可怕。

綠荷越想越害怕,她得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她猛地拍打着柴房的門,大聲道:“我要出去,我要見白大人!”

門外看守着的下人互相看了一眼,去通報白亦容了。

然而,白亦容此時此刻根本就不在家。

他跟謝秉章約好了,在外面茶樓泡茶,順便探聽一下最近京城有什麽消息。

這時,忽然聽得隔壁桌在竊竊私語,八卦着一個讓白亦容微微驚訝的消息。

原來,近幾日,京城已經傳遍了,說是秋左相之女秋芸芸為了不嫁給那農官白亦容,鬧着上吊自殺。據說,動靜鬧得極大,還跟秋左相吵起來了。

京城裏八卦就是多,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個消息就傳了出來,人人都在私底下八卦這件事。不少左相一派的官員也是吃驚萬分,沒想到他居然生起了跟白亦容聯姻的想法。

秋左相為此氣得要命,這秋芸芸鬧得太大了,那天偏偏他還邀請了不少同僚來做客,然後就撞到了秋芸芸要上吊這事。理所當然的,這事就瞞不住了,當天就傳了出去。

不少人都知道白亦容曾經得罪秋左相的事情,現如今,秋左相居然要跟白亦容聯姻,這件事讓不少人八卦不已。

秋左相這下子是面子裏子都丢光了,又沒法打秋芸芸,只好禁她的足。在得知她居然還找過白亦容,不許他提親的時候,秋左相更是勃然大怒,立馬将秋芸芸身邊的丫鬟全都發賣掉。

“要我說啊,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秋大小姐此舉着實不妥啊!”

“不過,那秋芸芸也是才貌一般,不知道誰會看上她。”

“噓,小聲一點,這話你也敢說,以相爺的權勢,還會有人看不上她嗎?”

“白亦容那小子不知道走了什麽運,居然被相爺相中了。”

……

白亦容身為被八卦的人物,坐在那裏,苦笑地聽着這些人開始八卦自己了——

“說到白亦容,我聽說,他可是能讓牡丹在冬天開花的人,不一樣啊!”

“說起來,我倒是聽有人說,這是花神降世,所以才能讓花在冬天裏開花。”

“這小子運道真好,皇上對他也青眼相加。”

“可不是,我看啊,那楊思義是輸定了。我打算去賭坊,押白亦容會贏。”

“我也去!”

“走走走!現在就去賭一把,哈哈哈!”

……

謝秉章拿杯子喝茶,遮住唇角的笑意:“白大人,你真的是名傳天下了,這麽多人在讨論你。而且,大家在這場比賽對你很有信心啊!”

白亦容露出一絲自信笑容:“我必定不會輸給那楊思義。”

兩人坐了好一會兒,看到窗外車流馬龍,小聲地聊起了朝堂之事。

白亦容将昨晚抓到綠荷偷花的事情告訴謝秉章,并問他,對這事有什麽看法。

謝秉章說:“不論你如何處理,除非将綠荷留在家裏,不然她恐怕性命堪憂。對方的來頭必定很大,才會讓綠荷有所顧忌。”

白亦容想了想,說:“謝兄有沒有辦法,讓綠荷開口供出那人?”

兩人又讨論了一會兒,最後才敲定了一個法子。

然而,等白亦容回家的時候,下人們告訴他一個好消息:綠荷肯招了。

白亦容才剛回家,就收到了這個驚喜,忙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院子裏,又吩咐下人們将綠荷帶到院子裏。

多日不見,綠荷的頭發亂糟糟的,眼睛通紅,神色憔悴,身形也瘦了一大截,衣服套在她身上顯得十分肥大。顯然,這些日子她沒少受苦。

白亦容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跪着的綠荷,神情冷淡地說:“在你招供出那人之前,我想問你,豆芽的方子是不是你洩露出去的?”

綠荷一怔,低下頭,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她認道:“是奴婢傳出去的。”

“為什麽?”白亦容的聲音提高了,“我自認不曾虧待過你們,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綠荷低頭,吶吶道:“奴婢錯了。”

她只會說這幾個字。

在這兩天時間,白亦容對綠荷的家庭背景進行了調查,發現她家境極為貧窮,父親是個賭鬼,還酗酒,經常暴打她母親和綠荷。但是,她好歹是個良家子,在選拔宮女的時候被選入了宮中。

皇上将她送給白亦容的時候,還送來了賣身契,意思再明白不過的了。這些人如果犯錯,白亦容他是可以随意打發掉的。

也是個可憐人,白亦容心道。

綠荷小聲抽泣起來:“奴婢也是想賺點錢,我爹賭錢輸了整座房子,打算把我娘賣掉呢!”

白亦容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疲了,這個綠荷雖然可憐,可是他是不敢再留她了,她家那麽大的一個把柄,以後她也會被人當槍使,自己放着這麽一個人在家,簡直是放着一個□□。

更何況,當時,她還妄想踩爛白雪塔來報複自己,這個女人也不簡單。可見,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還是十分有道理的。

“說吧,究竟是誰指使你來偷花的?”白亦容決定直奔主題。

“是……是……”綠荷遲疑地說着。

“是誰?”白亦容怒道。

院子裏的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蕭游也緊緊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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