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李半仙

雖則瞧清楚了只是個算命攤子,但這麽些人圍着,柳媒婆到底還是有些好奇。過了會兒,只見這人群松動了些許,柳媒婆瞅個空兒,鑽了進去。

面前這算命攤子和尋常見到的也沒什麽不同,都是一張桌子,一桶卦簽,桌上擺着紙筆墨硯。桌子後頭坐着個先生,瞧着歲數倒是不大,四十左右年紀,眉目精明,額頭泛着油光,下巴上留了一撮小胡子,穿着一身對襟長衣,頭發束起和道士一般。

瞧這架勢,倒好像有些本事,只是柳媒婆心裏卻是不信這些個的。因此她只是挑眉瞅着那算命先生,心裏不免有些輕蔑。

這等年紀也不甚老,長得還有幾分體面,又并非體弱多病無法謀生,何必以诓人為業?柳媒婆雖是一介女流,自認還是憑借本事老老實實掙飯吃,心裏實在瞧不起這等人。

正準備轉身要走,誰料柳姨娘身旁一個婦人卻擦着她走過去,徑直坐在那先生對側說道:“李半仙,您給我算上一卦吧?”

那婦人眉梢眼角有些疲态,語氣更是有些焦急,聽了這話,那李半仙倒是神色微微一動,裝模作樣撚了撚胡須,瞧着那婦人說道:“算與不算并非我定,乃是天定。你先伸出手來,我看看你運勢如何,再來定奪。”

那女子聽了,也不扭捏,急忙伸出手來,與那李半仙看。

柳媒婆一旁瞧着,也不禁皺起了眉頭。這李半仙倒也奇怪,怎麽也不問對方是測字、摸骨還是看手相,直接就讓人家女子伸出手來。這般想着,柳媒婆便細細瞧了那女子一眼,見她倒還算是有些姿色,便暗搓搓的猜着,莫不是這李半仙瞧上了這女子,想先占個便宜?

只見那李半仙握着那女子纖細手兒,先摸手掌,又摸指肚,然後手兒往來越往上,只在那寸關尺處擱定,摸着那胡子一板一眼看了起來。

周圍人瞧着,都不做聲,細細聽那李半仙如何算。柳媒婆見這李半仙捏着人家婦人手就是不放,心裏更是鄙夷,不由得哼了一聲。

因着人群還算安靜,這一聲微哼便有些明顯。那李半仙神情微動,慢慢擡眸,看向了柳媒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腳兒,不大,周正,穿着湘色繡花緞面的鞋兒;往上看則是棗紅裙兒,陪着品紅外衫,都繡着着紅着綠的花兒;再往臉上頭上看,那兩坨胭脂着實顯眼,頭上兩朵大花更是奪目,瞧着十分的喜慶。

瞧着柳媒婆這幅模樣,李半仙忍不住想笑。只是瞧了瞧坐在他對面那愁容滿面的女子,他又不禁定了神色,微微嘆了口氣。

那婦人神經一直緊繃着,聽到李半仙這聲嘆息,不由得神色越發緊張起來。只是她剛要開口,那李半仙卻說:“不知夫人可是要算子嗣之事?”

那婦人頓了一頓,抿了抿嘴唇也是一嘆,點了點頭說:“雖未說準,但也差不離……”

說着,那婦人手兒便微微撫上自己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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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動作李半仙看在眼裏,不由得眯起眼來,瞧着那婦人說道:“夫人命盤內缺子息,且印堂灰暗,想必近日失了一胎,不知老夫說得可對?”

那婦人聽了這話,眼圈一紅,整個人都愣了,一下子忙點頭道:“先生說的正是!不知如何才能得子呢?”

李半仙聞言,微微搖了搖頭,瞧着那婦人說道:“如今夫人連一女尚未得,就要得子,未免操之過急。子息之事急之不來,不如從長計議。”

那婦人聞言,喃喃道:“縱然有個女兒,也是好的……”說罷,她又恍然擡起頭來,滿懷希翼的瞧着李半仙。

被這婦人這般看着,李半仙微一挑眉,笑了笑指着一旁簽筒說道:“請夫人占一卦。”

婦人忙伸手去簽筒內小心取了一支簽兒,雙手遞與李半仙。

那李半仙一副神叨叨的模樣,一手摸着胡子,一手接過那簽子。誰知他瞧了那簽子一眼,嘴角一抽,摸着胡子的手就抖了一抖。

那婦人見狀,不由得一驚,含着淚問道:“先生,可是事有不好?我是不是這輩子都……”

李半仙摸着胡子沒說話,一旁有眼尖的湊了上去,念着那簽上字說道:“‘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什麽簽?好生奇怪!”

聽了那人的話,周圍的人都紛紛議論起來。小老百姓有識字的、有愛看戲詞的,稍微這麽一講,有不懂的也都明白了。只是大家不禁都有些不解,李半仙這簽與旁人不同,竟是詩詞模樣,究竟有何解?

一旁柳媒婆見了這狀況,瞧着李半仙愣怔模樣,心中更是好笑,不由得嗤笑一聲。

此刻人多嘴雜,這聲嗤笑倒不明顯,只是李半仙竟還是聽見了。他正着忙想着該如何圓過去,此時卻微一擡眸,看向了柳媒婆。

見她一臉看好戲的模樣,李半仙反倒笑了。只見他撚着那簽子,對那婦人說道:“恭喜夫人!夫人命中得遇貴人。只是,若夫人能抓住此次機會,便能有所出,若是不能……恐怕……”

那婦人剛剛面露喜色,聽到後面的話又愣住了,忙皺眉問道:“這是何解?”

“夫人請看,‘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龍城飛将’便寓意夫人命中的貴人。”李半仙故作神秘的說道,“‘陰’便指的是女子……只是這貴人究竟度不度夫人,還要看夫人您自己了……”

那婦人顯然是信極了,忙說道:“請先生指點迷津!”

“你這日過後,每隔兩日便往城西去,約三十裏處,必有夫人要找之人。”李半仙笑道,“至于夫人信與不信,便全看夫人的了。”

那婦人聞言,忙點點頭,從袖中掏出幾個錢,便要往桌上放。

“慢來……”李半仙見狀,瞧了那婦人一眼,對她說道,“觀夫人面相,後宅之中想必有些不寧,若是此次有福得孕,最好于娘家養胎為宜。為母則剛,夫人也需自強些,再莫教人欺負了去。”

那婦人摸錢的手一下頓住,眼中撲簌簌落下幾滴淚來,又将那幾個大錢收起,掏出二錢銀子擱在桌上,也不做聲,轉身抹着淚便走了。

如此一來,周圍人群又越發議論紛紛。柳媒婆聽着他們有說準的,有說不準的,不由得又撇撇嘴,小聲念叨着:“不過是蒙對了罷……”

正吵鬧着,一旁又走來一個男子,徑直坐在那桌前。

柳媒婆一瞧這男子,呵,長得真叫一個好!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烏黑的頭發,真是好一個俊後生。只是這男子瞧着竟有幾分女兒氣,眉梢眼角帶着一絲媚态,叫人瞧着有些別扭。

自這男子坐在桌前,後頭就有些個人在那裏竊竊私語,也不知是在說些什麽。李半仙細細觀瞧了那男子一番,耳朵動了動,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挑眉說道:“閣下想必是梨園中人?”

那男子愣了一愣,随即便笑道:“正是!先生說對了!”

柳媒婆瞧了那男子一眼,心想這原來是個男旦,難怪如此容貌又是如此做派。不過這男子性子爽朗,倒叫人心生好感。

那李半仙笑笑,随即說道:“你先伸出手來。”

那男子聞言,馬上将左手伸出。李半仙握在手中,亦是先摸掌心,又撫指肚,越來越往上,停在寸關尺之位。

雖是個男子,但膚色白皙,手指只是比尋常女子粗長些,卻也着實好看。柳媒婆在一旁瞧着,不由得又一皺眉,這老家夥,怎麽男人的便宜也占?

這次時間卻有些長久,李半仙瞧了半晌,又閉目沉思一會兒,這才擡眸道:“可是有什麽憂愁之事?”

男子微微一愣,輕聲嘆道:“正是。”

“可是姻緣之事?”

“正是!先生算得真準!”

李半仙見那男子誇他,自己先眯起眼睛笑了起來,指了指那簽筒說道:“請占一卦。”

那男子便從簽筒中取出一根簽兒,遞給了李半仙。

李半仙本來還在撚着胡須微微笑,一看那簽兒,頓時嘴角又是一抽,額頭上便有些汗珠子落了下來。

一旁又有眼尖的念道:“‘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兩句詩可不算是什麽好詞兒,那男子聽了這個,臉上一僵,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問道:“先生,這卦是不是不好?”

“不、不,這絕對是上上簽,上上簽吶!”李半仙抹了一把汗,指着這簽兒說道,“你看這上句,‘天長地久有時盡’,這姻緣之事最多也只是到白頭,人死燈滅,自然有緣盡之時。可這後一句呢?這這這……這‘恨’嘛,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這女兒家越愛你,自然也越恨你,這‘此恨綿綿無絕期’,那就是她愛你愛到骨頭裏啊!”

噗嗤!聽了這種無厘頭的解簽之語,柳媒婆實在是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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