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年後, 周梓寧和段梵收拾了行李一道南下,抵達申城。周梓寧不是第一次來申城,年少時,她曾經這裏待過一段時間, 跟着她的老師祝青一學習看板。

故地重游, 這地方變了不少,幾乎沒有記憶裏的影子了。

申城是個沿海城市,氣候宜人, 雖然不似昆明那般四季如春, 一年四季也很少刮東北那樣凜冽的寒風。

段梵在三環的一處巷弄裏租了個四合院,靠近街區,前面卻隔着一座封禁許久的古寺,花木蔥茏, 綠樹成蔭。這裏平日人跡罕至,地方雖離市區不遠, 卻又僻靜, 是個好住處。

老張的女兒張小檀在這兒念大學, 臨行前拜托她去看看。

禮拜六,段梵有事, 又不放心她一個人過去,就讓公司新招的那個小會計陪着她。小姑娘剛剛大學畢業, 人卻挺機靈,出門還搶着幫她拎包:“周總,您小心臺階啊。”

周梓寧打斷她:“別周總王總的了, 我年長你幾歲,就喊我一聲姐吧,這又不是在公司,叫人聽見了不好,忒裝。”

小姑娘嘿嘿笑,應了。

到了那邊,一直尋到宿舍樓裏,窄窄的過道裏堆了不少東西,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一共四個床位,四位姑娘缺席一位,有兩個在玩手機,一個在塗指甲油。

塗指甲油的最靠近門口,見了她們,眼睛裏露出疑惑:“找誰呢?”

周梓寧說:“張小檀。”

塗指甲油的轉頭往廁所喊了聲:“小檀,有人找!”

緊閉的廁所門裏有人應了聲,然後,一個穿月白色半立領連身裙的姑娘捧着着紅色的木盆出來,頭發濕漉漉的,像剛洗過的,腦袋順着濕發撥拉的方向微微歪到一邊。

周梓寧幾年前和她見過一次,但不是很熟,所以,張小檀擡起頭辨認了會兒也沒有認出來,有些遲疑地對她微笑了一下。

“您是……”

“我們出去說吧。”

“我一會兒得去紫荊劇院。”她看了看表,有點兒為難,又看看周梓寧。

周梓寧說:“不是什麽大事,我們一邊走一邊說吧。”

張小檀只略一遲疑了一下就點了頭。

路上說起老張在北京的事情,張小檀擡頭定睛看她,一掃之前有些客套的敷衍:“他過得好嗎?過年的時候,奶奶就叨着讓他回來。”

周梓寧覺得這姑娘有意思。明明是自個兒想要自家老爹回來,偏偏要扯長輩。

“挺好的,今年年假短,因為雪災又停了鐵路,所以張叔才沒回來。”

張小檀點點頭,不再說了。

一路走來,又聊了點家常,她說一句,張小檀應一句,很快就到了劇院。周梓寧在和她一道兒進去,在二樓和小會計找了個包間坐了。

很快有夥計送上香茗和果點。

地方不大,倒挺有格調。這是個私人劇院,格局有點像舊式的茶館,一樓大廳放舞臺,底下安置一排露天的位置,二樓卻是一個個雅間,紅綢帳暖掩映,別有情致。

“她是這兒唱戲的?”周梓寧問身後待命的夥計。

這小孩才十七八歲,一張嘴卻機靈,逢人都笑盈盈的:“您說小檀姐啊?她唱昆曲的,禮拜天過來唱上兩段,賺點零花。”

說話功夫就開場了,花旦坎肩長褲,還沒開唱便甩了個漂亮的水袖。雖然臉上上了濃厚的妝容,但是眼波流盼,端麗明媚,回眸間神采奕奕,一開腔就是一口純正的南調,聲音極為清亮,繞梁三尺,一改她之前有些不愛搭理人的模樣。

周梓寧聽不懂昆曲,問身邊眸光閃亮的小會計:“這是什麽曲子?”

小會計說:“《牡丹亭》啊。”說完,眼神有點兒說不出的奇怪。

周梓寧臉色微紅。

這曲子都不認識,說起來,是蠻丢人的。

張小檀按照規定唱了兩曲就去後臺卸妝了,周梓寧遲遲不見她回來,只好起身去尋。然後在後臺的過廊外發現她,原來是被人堵住了。

堵人的這位是個年輕姑娘,一身名牌,穿得很華麗,姿态放得很高。周梓寧沒有馬上過去,隔着幾米聽了會兒。

“你弄濕我的衣服,就想這麽走了?”傅珊珊攢着張小檀的手,把她細細白白的手腕拽出了一道紅印子。

張小檀臉色如常,慢慢說:“對不起。”

傅珊珊瞪她:“對不起就算了?你怎麽這麽沒有教養?”

張小檀也不生氣,斯斯文文地說:“我賠你錢。”

“我像缺錢的人嗎?看你穿得這樣窮酸,也不像個有錢的,你賠得起嗎?”傅珊珊從小被慣壞了,心情不好了,什麽傷人的話都往外說。

她頭一遭出來和那人約會,花了兩個小時精心打扮,這還沒見着人呢,什麽都泡湯了。能不生氣?

而且,她覺得眼前這小妞忒裝,瞧不起人。她越溫文,就顯得自己越無理取鬧。

這種感覺讓她大小姐特別不爽。

周梓寧走過去說:“你先放開她。要多少錢,我們賠給你。”

“是錢的問題嗎?”傅珊珊身邊的閨蜜見她們兩人一塊兒怼傅珊珊,連忙出來幫腔,“珊珊有重要約會,你們這麽一來,耽擱了她多少時間?是錢能賠的嗎?”

周梓寧只能說抱歉,可對方好像沒有罷休的意思。

杵在這人來人往的過道裏,觀望的人多了,都用奇異的目光打量她們。傅珊珊也有點不自然了,但撂不下這個臉,狠狠瞪她們。

這樣僵持着,直到半開的窗外傳來一聲閃電,雨點兒啪嗒啪嗒地敲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把幾人都驚了一下。

傅珊珊怕閃電,當即就叫了出來。

原來那不過是道悶雷,過了後就是連綿淅瀝的雨。傅珊珊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見對面兩人都在看她,臉上頓時燒紅,有點下不來臺。

“看什麽看?”傅珊珊朗聲朗氣地喝道。

周梓寧也覺得這人有點兒有趣,左右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便對她笑了一下,打趣道:“人長着這張臉,就是讓人看的啊。”

傅珊珊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撸起袖子,作勢還要動手,卓馨看了要壞事,也不看戲了,連忙架住大小姐,給她後背順氣:“冷靜啊,冷靜,沈先生還在裏面呢,要是一會兒出來碰上,這就不好看了啊。”

說曹操曹操就到,身後包間的木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了。

“怎麽了?這是……”這青年清俊斯文,望過來的臉上還帶着那麽點笑意,在看清這邊狀況後,目光微微凝滞。

周梓寧和他對個照面後,也是愣了一下。

不過兩人都審時度勢地沒有開口,各自別開目光,當不認識。

傅珊珊見了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湊過去挽住他胳膊,開口就是:“哥,她們欺負我!”

周梓寧這麽不喜歡編排別人的人,聽了這話也不自覺冷笑。心裏想,沈澤棠就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什麽時候又多了個妹妹了?

沈澤棠順了把傅珊珊的腦袋,把她往門裏面推,意思這事兒他來處理。

傅珊珊好像很聽他的話,也不争執了,拉了卓馨一塊進去,還聽話地關了門。

又一場戲開始了,過道裏基本沒了旁人。沈澤棠也不跟她搭話,抱着肩膀靠在牆邊,好像在看窗外的雨。

周梓寧卻一直盯着他的側臉瞧,目光不躲不閃,有那麽股執拗,又有那麽點不易察覺的不屑。火藥味甚濃。

張小檀拉了還杵着的小筷子,悄悄撤了。

過道裏就剩他們兩個人了,窗外細雨如織,連綿不休地落在青灰色的瓦楞上,四下阒無人聲,憑生些許料峭寒意。

就這樣對峙着,誰也不願意服軟。

分明有很多話想問他,真的見了,又覺得無從問起。沈澤棠是個喜歡把事情埋在心底裏的人,就算她問了,也得不到個所以然。

可心底還是不忿,走過去,慢慢挨近他:“你跟剛那姑娘,是什麽關系?”

理直氣壯的語氣。

沈澤棠微哂,也不答話,低頭欣賞自個兒的鞋尖。

周梓寧覺得他這樣特別可惡,一點兒不把人放在眼裏。但是她絲毫不氣餒:“你啞巴了,一句話不說?心虛嗎?”

“我心虛啥?說來聽聽。”他露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周梓寧知道他又逗自己,忍着不發作,神情漸漸肅穆了:“為什麽讓段梵把我帶走?”

他沒說話。

周梓寧緊追不舍:“你擔心我!”

沈澤棠卻說:“梓寧,你應該成熟點兒。”

周梓寧一笑,又走近幾步,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別岔開話題,沈澤棠,我不想知道你在幹什麽,我關心的不是這個。”

“那你關心的是什麽?”

周梓寧的話戛然而止。

沈澤棠意味深長地望着她:“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也知道你想怎麽樣。”後面的話他不說了,周梓寧心裏也明白。

他不想牽扯到她,也不想讓她知道。

兩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緘默。

可她心底仍然有千千萬萬張細密的網交織着,組成一個個錯綜複雜的疑團。不安、彷徨,唯獨沒有安心。

周梓寧小時候父母很忙,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辦公大樓裏忙碌,平日基本不回來,她幾乎是菲傭照看着長大的。打小,她就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雨絲從窗外飄進來,打濕了她的衣襟她也沒有察覺。

沒了氣勢洶洶的逼問,神情很落寞。

沈澤棠望着她沉默了半晌,終有不忍:“回去吧。”

周梓寧睜着一雙黑亮的眼睛,就那麽瞅着他。沈澤棠受不了她這樣看他,猛地別過了頭。周梓寧笑得有些蒼涼。

他擔心她,她就不擔心他嗎?

“沈澤棠,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推開我?”走出劇院大門,周梓寧在臺階上停住腳步,認認真真地詢問他。

沈澤棠在她下面停住,這個姿勢,仿佛在仰望她。

她沉默着,等待他的答案。

其實,他們心底裏都有懼怕,這是對前路和未來的不知。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意外。

可是——

周梓寧說:“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不想再重來一次。”

不是每一次的失去都能重拾,有時候,錯過了就是永恒。她心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她五年後第一次再見他的時候,心裏就有一個聲音,明确地告訴她,她還愛着他。

這是一種瞬間的直覺,無法坦然,沒有道理。

她曾經因為自己的踯躅和畏縮和他闊別了五年。而人的一生,又有幾個五年?

周梓寧執拗地望着他,就等着他做個決斷,給個說法。她也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如果他開口趕她,她一定走。

但是,她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這樣,就不再遺憾。

沈澤棠沉默半晌撐開手裏的大傘,搭住她的肩膀,微微一圈就把她帶着往下趕:“杵門口好玩兒?人家小本生意呢,就被您給斷了財路了。”

周梓寧綻開笑臉,明白他什麽态度了,語氣也活絡起來,一溜一溜晃着小腦袋瓜:“堵了大門,不還有小門兒嗎?”

沈澤棠把她塞進那輛停一邊的奔馳車裏,直接給關嚴實了。

自己進了駕駛座。

當初來的時候,為了圖方便,沈澤棠沒有把車開去停車場,而是直接在劇院門口的白線就停了。這個位置,正對樓上東邊包廂的窗口,從樓上那往外一看就一覽無餘了。

傅珊珊心情煩躁,端了杯西瓜汁站到窗邊,本想着通通風吹吹冷氣,也好讓自己冷靜一點,結果就看到了這麽一幕。

氣沒順,反而更堵了。

心裏更是一萬個問好。

沈澤棠是去年前來投奔他爸傅康的。傅珊珊當時去公司找傅康,要推辦公室門的時候他正好出門,差點和她撞個滿懷。她當時穿了雙12厘米的高跟,被這一吓,差點摔個狗啃泥,還好他扶了她一把。

傅珊珊當時一肚子火,沒看清就開罵,說,你沒長眼睛啊?

沈澤棠挺有涵養的,只說了句“對不起”。

傅珊珊擡起頭,見是這麽一個彬彬有禮的英俊青年,臉上就有些燒了。

因為她嗓門大,屋裏的傅康都聽見了,在裏面斥了她一句,叫她趕緊進去。傅珊珊正愁沒借口腳底抹油,聽了,如蒙大赦,一溜煙跑進了辦公室,不忘心虛地把門關上。

傅康戴着副老花眼鏡,在意大利手工定制的桌案後批閱文章,也沒擡頭,就問了句:“又和人吵架了?”

話是質問,語氣卻很溫和。妻子去世地早,傅康對這個女兒幾乎是無條件地寵溺。

傅珊珊有點兒別扭,哼了兩聲:“沒。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跟人吵架了?”

傅康笑笑,沒放心上:“那是我聽岔了。”

靜下心來,剛才那道身影,不知怎麽就在她腦海裏漸漸清晰起來,她幾乎沒有思考地問:“剛才出去那個誰啊?”

傅康端起秘書泡好的茶,慢悠悠吹了吹滾燙的茶面兒:“我一個老朋友的後輩侄子,海歸的精英,在國外得罪了人,所以到我這兒避難來了。”

“看着也不像只烏龜啊。”傅珊珊嘟哝,說了這話,得逞地暗自偷笑。

傅康抿了口茶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擡起頭看她,納罕:“你打聽他幹嘛?”

傅珊珊高中就沒好好念,讀到高二就辍學了,是個典型的不良少女,臉皮向來厚,這下卻紅了臉。看到傅康臉上隐秘了然的微笑,她頓時炸毛:“關你屁事,死老頭!”

說完就猛地奪門而出。

後來接觸了個把月,才知道這位看着和善斯文的小哥哥其實為人很孤僻,除了正常的應酬外,很少和人私下來往。

她喜歡纏着他,他從來不趕她,但也僅僅止于“不趕”罷了。多半還是看在她爸的面子上。

這麽想,她心裏就更堵了。窗臺上有盆山茶花,可能是服務員搬出來透透風的,她見那花開得豔麗奪目,心中惱恨,一下一下揪着花瓣,踩地上,又一片片碾碎。

卓馨看的發毛,閉緊了嘴巴,唯恐觸了小祖宗的眉頭。

傅珊珊把這盆山茶糟蹋完了,還不解氣,靈機一動,掏出手機撥了電話。

“喂,是文叔嗎?

……

沒錯,就是我,傅珊珊,珊珊。

……

您說什麽呢?沒事就不能找您啊?我是這種人嗎?

……

是是是,這邊是有一件小事兒麻煩您。

……

瞧您說的,這對您來說就是小事一樁啊。

……

好的,好的,我等您的好消息。”

“啪”一聲把手機合上,傅珊珊堆笑的臉就陰沉下來了,攥着那手機,捏了好半晌,猛地擡手就扔到了窗外。

卓馨下意識就閉上了眼睛。

小祖宗發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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