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接下來的兩天，我一直想要忘記那天與桑頓先生見面時他所說的那些嚴苛話，甚至連瑪格麗特都沒向她提及，只是違心地告訴她沒什麽尴尬的事情發生。黑爾先生告訴我桑頓先生那天與他約定每星期只上一次課，好在離桑頓先生再來這裏還有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用不着馬上再次與他見面。在黑爾家，每次聽到桑頓先生的名字，我的痛苦好像就加深一分，而心中有個聲音總是叫喊得特別凄厲，這個聲音也許是我的自尊心所發出的。

在桑頓先生來過後的第三天，在吃完晚餐後，黑爾先生竟請我到他的書房裏單獨談談，這可是我來黑爾家後，黑爾先生第一次單獨找我在他的書房裏談話。難道黑爾先生終于得知警察來這裏找我問話的事情？我忐忑地走進書房，黑爾先生很禮貌地請我坐下，但他卻沒有坐下，也沒有繼續開口說話，只是在書桌前踱着步子，像是在頭腦中找出合适的句子開場，這一點像極了弗雷德裏克。

“Cali，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對你表示道歉！”一開口就道歉，這我可沒想到，我一臉茫然的看着他，等待着他進一步的解釋。

“Cali，你在這裏如同我的女兒一樣，我則是你在米爾頓的保護人，本應該盡心竭力地照顧你，可是這個責任我卻沒有做到！”

“黑爾先生，我向敬愛父親一樣敬愛您，我在這裏一直過得很快樂，這全是仰仗着您的照顧！”

“我的孩子，聽到你這樣說，我既高興又慚愧。你總是那麽善良，總是在黑爾家陷入困境的時候給予我們幫助，弗雷德裏克能安然地離開英國也是托了你福，而正是這件事情拖累了你，它所造成的影響讓我覺得非常慚愧，我想這也是你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的原因吧？”

“不，黑爾先生，您一定誤會什麽事情了！我并沒有什麽煩心的事情，我和平時一樣很開心，瑪格麗特知道的。”我連忙否認。

“Cali我的孩子，聽我說下去。這幾天我和貝爾先生在外面喝茶或散步的時候，總是有些人談及說某位體面的美國小姐三更半夜和一位紳士在車站私會的事情，迪克遜這幾天也從市場聽說過這類閑話，大致的意思差不多。雖然這些嚼舌根的人并不是指名道姓，但無論我、貝爾先生還是迪克遜都心裏清楚，一定是那天你去送弗雷德裏克被人看見所引起的閑話，而作為你的保護人，我應該馬上站出來證明你的清白，回擊那些肆意诋毀你的人，但出于對弗雷德裏克的保護我不能！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懦弱，自己的私心是多麽強！我現在懷着萬分的愧疚向您道歉，Cali！”黑爾先生說着向我深深地鞠躬道歉。

現在我才意識到這幾天迪克遜竭力不讓我同她一起去市場的原因，是因為避免我接觸到那些風言風語，瑪格麗特也對此事只字未提。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我根本不在乎這些謠言，現在面對黑爾先生鄭重的道歉，我連忙站起來扶住黑爾先生，拉着他的手，我對他的道歉很是感動。

“黑爾先生，您這樣做真是讓我承受不起！我并不在乎外面那些說法，更不會那些流言蜚語感到傷心。瑪格麗特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姐妹，弗雷德裏克是我最好的哥哥，您是我最好的父親，我做的事情是為我的家人而做，我并不後悔！”

“你太正直，太善良了，我的孩子！”黑爾先生滿含激動地看着我，如父親般撫摸着我的頭發，并再額頭上給了我一個慈愛的吻。“真希望那時你能接受福雷德克裏克的求婚，我的小Cali，那樣你就真的成為我的女兒了！”我稍顯驚訝地看着他，沒想到他知道弗雷德裏克向我求過婚。“您知道這件事？弗雷德告訴您的？”

“他沒有告訴我，我了解我的兒子，他一定會向你求婚的，我和瑪格麗特都能看出他對你所懷有的愛慕。” 黑爾先生微笑地回答道。“好了，Cali，現在咱們要談另外一件事情！”

“是什麽呢？”

黑爾先生拉我再次坐下來，而他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說道：“貝爾邀請我、你，還有瑪格麗特一起離開米爾頓，去他在牛津的莊園住些日子，你覺得怎麽樣？”

雖然黑爾先生沒有明說出來，但我知道他是要帶我到外面躲過米爾頓的流言。盡管貝爾先生曾經向我和瑪格麗特提過這個想法，當時還怕黑爾先生舍不得離開米爾頓，現在這種情況黑爾先生主動提出，倒也是順理成章。

“那迪克遜怎麽辦？她會随我們去牛津嗎？”我問道。

Advertisement

“迪克遜會照顧這間房子，等候黑爾夫人回來。”

“對了，黑爾先生，”我心裏顫抖着，帶着試探又問道，“您的那些學生怎麽辦呢？”

黑爾先生想了想說：“我想他們會非常高興放幾個星期的假的，至于桑頓先生嘛——他總是說工作很忙，我想他也會樂于聽到放假的消息的，畢竟他最近也只是上了一堂課！”

我再次回憶起桑頓先生對我說的那些決絕之句，也許我也确實應該離開米爾頓一段時間。“那好吧！我非常高興地接受貝爾先生的邀請！”

“這太好了，我的孩子！這兩天咱們整理一下行李，大後天就乘火車去牛津。”黑爾先生拍了下手，興高采烈地計劃着，看來他也很期待這次出行。

全家人都為出行做着準備，迪克遜可能是最忙碌的人，一邊要替大家收拾行李，一邊要繼續操持着家務，好在瑪麗這幾天從家裏回來了，大大減輕了她的負擔。貝爾先生知道我們接受了他的邀請後高高興興地提起趕回牛津，為迎接我們做準備。我很高興能有這次機會離開米爾頓，去看看英國其他的地方，嘗試着說服自己當再次返回米爾頓時，一切都會變好。

在臨行前的一天的晚上，希金斯特地來拜訪我們，說要跟我們道別。這是希金斯自去桑頓先生工廠工作後，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這一次，他不但主動提起桑頓先生，甚至還向黑爾先生替瑪麗請假，說桑頓先生為工人們在工廠開了一家食堂，由工人們自己管理，以解決工人們平日的飯食問題，他特別推薦自己的女兒瑪麗到那裏當廚娘。黑爾先生聽到這個消息後，對桑頓先生能如此為工人們着想很是欽佩，同意瑪麗到工人食堂裏去當廚娘。黑爾先生的這個決定雖然引起了迪克遜的一些抗議，但考慮到這段時間只有她自己留守這間房子，沒有許多活要幹，在加上我和瑪格麗特的勸導，她才勉強接受了瑪麗要離開的決定。

“瑪麗在您這裏被□□的很好，我尊敬的女士，她一定會是個好廚娘！”希金斯邊說邊對迪克遜恭敬地鞠了一躬，迪克遜此時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并囑咐一旁的瑪麗如果遇到什麽問題随時可以找她幫忙。

“看來你對桑頓先生的看法發生了很大變化啊！”瑪格麗特好奇問道。

“在他的工廠幹活後，我才發現他是一個非常有責任心的工廠主，每天工作的時間比工人們還要長，雖然他外表上看起來很嚴肅，但他确實關心自己的工人。我在許多工廠裏做過工，桑頓先生的工廠工人的福利待遇和工作環境無疑是最好的，并且他能放下工廠主的架子，總是同工人們在一起幹活，盡自己的所能為工人設身處地的着想——就像建食堂的事情也是他主動向我提出來的。現在，我确實對他的看法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轉變。”希金斯對瑪格麗特解釋完，又把眼神轉向我，顯得很關切，因為在他們談論桑頓先生的時候我一直沒有開過口。不一會兒他就要起身告辭，囑咐瑪麗這兩天一定要在黑爾家好好幹活，不能辜負黑爾家的恩情，并祝我們大家旅途愉快。黑爾先生和希金斯握了手，并讓我送他出門。

“Cali，希望你回來的時候能盡快來拜訪我和瑪麗！” 希金斯一邊走一邊對我說道。

“我會的，尼古拉斯！”

“那太好了！”他顯得很高興，随後又說道，“剛才我見你一直沒有說話，因為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你應該去散散心。”

“我想你指的是那些關于我的謠言吧？”

“就是這一點讓我感到氣憤，那些人總是相信他們想要相信的事情，卻對真相毫不關心。我知道你那天去車站送瑪格麗特的哥哥，才造成這樣的局面。”

“也許這樣更好，起碼謠言的重點在我身上，而不是弗雷德裏克。以弗雷德裏克的處境，不能讓大家知道他的身份。不用為我擔心，尼古拉斯，我根本不在乎那些謠言。”

“Cali！”這時我為他打開門，他用溫柔的聲音叫着我的名字，眼睛裏懷着一種帶有憐憫的敬慕。

“再見，尼古拉斯！我很高興有人為我打抱不平！”

“我覺得遠遠不夠，但卻是無可奈何——多保重，在牛津玩兒的開心些！再見，Cali！”希金斯說完，戴上他的舊氈帽離開了。

我很高興希金斯沒有再提起桑頓先生的事情，同時又矛盾地為希金斯現在已經化解了對桑頓先生的誤會而感到高興——不要再想桑頓先生了！明天上午就要啓程去牛津，還是回自己的房間把要帶的東西再整理一遍吧！

我從現代帶來的幾件裙子和幾套內衣，瑪格麗特給我的一件她幾乎還沒來得及穿的禮服，以及她和迪克遜給我改過的幾件日常衣服被裝在一個打包好的小箱子裏。我從現代帶來的随身化妝品，以及被我小心藏好的《南方與北方》小說口袋本都裝在我的小手袋裏，這個漂亮的小手袋是伊迪絲在倫敦時送給我的。三雙鞋也已經裝進箱子裏，其中一雙還是貝爾先生送給我的，瑪格麗特也同樣有一雙。

“Cali，我能進來嗎？”這時随着敲門聲，瑪格麗特在門外問道。

“當然！快進來！”我為她開了門，她走進來，看着我在整理的這些東西笑着說道：“看來一切都已經差不多準備就緒了！”

“是的。”

“Cali，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說。”

“什麽事情？”

“我不能和你們去牛津了……”

“為什麽？你要留在米爾頓嗎？”

“不，并不是。我想要回到坎貝爾的福利院繼續工作，我已經離開那裏很久了，我很懷念你那個時代的生活，确切的說是懷念那些孩子們。”

“黑爾先生同意你不一起去牛津嗎？”我稍顯失望地問道。

“我告訴爸爸說我要繼續寫我的小說，我借口要去你們家在巴斯附近的別墅一個人住一段時間，他勉強同意了。”

“可是，如果你走了，桑頓先生怎麽辦？你們應該在一起的！”

“不，Cali——你錯了！”她的笑容收斂了，“之前我說過我會給桑頓先生機會，在這段時間通過對桑頓先生接觸，我已經認識到了他是一個很正直的人，對我來說僅此而已——就像我拒絕過亨利的求婚一樣，他并不是我想要的人。同時我還意識到，桑頓先生的眼睛裏現在已經沒有其他女人了，我覺得他始終對你懷有感情，只是他不肯承認罷了。”

“瑪格麗特，桑頓先生已經不會對我抱有任何想法了。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把桑頓先生來這裏上課那天對我說的話告訴了她，她聽後沒有發表什麽評論，只是嘆了口氣。

“咱們不談這個了！”我打起精神來說道，“瑪格麗特，你回坎貝爾的時候別忘了替我向Ginger和Lester問個好！”

“當然！你也是，如果這裏發生什麽事情，你也要及時寫信給我，這次我不會不注意到你從那扇門裏塞進來的信了！我明天會送你們去車站，然後我再出發！”我和瑪格麗特擁抱了一下，彼此又囑咐再三。

第二天，我跟着黑爾先生去了牛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