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困境
“抱歉,我應該向您說明一下——我已經和貝爾先生訂婚了,桑頓先生!”
聽到Cali的這句話,桑頓先生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他表情僵硬地向她祝賀。
“再見,桑頓先生!”Cali伸出手來說道。
但桑頓先生向Cali告別時只是對她微微鞠了一躬,并沒有接受她的握手禮。可能下次再見到她時,她已經成為了貝爾夫人,而不是Addams小姐了,她現在真的成為了別人的人。如果不是沃森小姐在身邊,他真想問她是否貝爾先生知道同自己一樣關于她的秘密——其實就算沃森小姐不在這裏,他也無法質問她與貝爾先生之間的事情,桑頓知道自己太懦弱了,懦弱到不敢承認自己的懦弱,不敢說出“你不能嫁給貝爾先生”之類的話。
“桑頓先生,快來吃午餐吧。”沃森小姐催促道,但他現在真是一點胃口也沒用,他禮貌地道了聲“謝謝”裝模作樣地來到桌子旁,其實他是想站在這裏通過窗口看到Cali——此時Cali的背影正緩緩朝工廠的大門口走去,那一襲黑衣襯托着她那苗條的身段,如此婀娜,如此美麗。
“回過頭吧!回過頭看看我!哪怕只是一眼瞥視!”他在心中默默地呼喚着,渴望他的心聲能傳達到她的耳畔,聽到他最後的請求。但一切都是虛妄,她沒有回過頭來,只是漸漸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她真的不屬于他了。
“桑頓先生!桑頓先生?您剛才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沃森小姐此時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這才讓他如夢方醒。“您在看什麽,看得那樣專注?院子裏有什麽嗎?”
“抱歉,我只是有點兒累了!謝謝您送來的午餐,但我現在真的還有事情要忙又沒有什麽胃口,您把午餐籃留在這裏,我讓我的助理送您回去。”沃森小姐沒說什麽,只是順從而又禮貌地離開了。桑頓先生把午餐籃推到一邊,繼續拿出賬本來查看,埋頭于處理工廠的事情中,他想用工作占據大腦,從而忘掉自己是個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他必須讓自己成為一臺工廠裏的機器——精準、不知勞累、沒有感情,講求效率,這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工廠的經濟情況比幾個月前更加的糟糕,他母親向貝爾先生籌借的錢已經全部用于支付這段時期工人們的工資以及銀行的貸款利息,而工廠應收賬款的情況完全沒有進展,反而臨近年關桑頓先生向銀行所借的貸款就要到期,在沒有付清原有的貸款之前,銀行是不會再向他的工廠提供新的貸款——以上問題僅僅是冰山一角,除此之外,棉花的價格受季節影響大幅上漲,而米爾頓所有紡織廠都處于一種滞銷狀态,下一年工廠廠房的房租也要支付,這些外部因素更讓工廠的問題雪上加霜,桑頓先生現在正處于破産的邊緣。他不得不私下裏同母親商量現在工廠的情況,他必須要告訴母親他們所面臨的情況:如果自己在新年後無法付清貸款,桑頓大宅将作為抵押,他們不僅要面臨破産,也要面臨無家可歸的境地,更談不上要為桑頓小姐籌備婚禮的事情了。
“看來現在應該馬上請沃森先生來這裏,甚至讓他馬上和芬妮結婚,也許這樣他能幫助我們——當然如果你能娶沃森小姐那就更好了,約翰!你知道的,現在所有人都期盼着你能向沃森小姐求婚,并且你知道這裏面的好處!”桑頓夫人開門見山地向桑頓先生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您說讓我向沃森小姐求婚,我需要考慮一下……”
“你還需要考慮什麽!”桑頓夫人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那個Addams小姐今天去你辦公室了,沃森小姐回來告訴我的。她到底有什麽事情?”
“她是來告訴我黑爾先生去世的消息,另外她已經同貝爾先生訂婚了,母親!您不必再擔心我同她有什麽關系了,她以後就是貝爾夫人了!”桑頓夫人聽到這個消息一臉意外,看到母親莫不做聲,桑頓先生繼續說道,“母親,對于你找沃森先生來的事情,我可以同意,但對他來說肯不肯幫我就是另一回事情了。沃森先生還為前幾個月我沒有肯跟随他搞投機的事情耿耿于懷,這次更會對我冷嘲熱諷一番。如果我們把工廠的情況向他全盤脫出,他是否還能答應娶芬妮就是一個未知數了,況且芬妮已經把婚禮延期……”
“我同意媽媽的做法!”
“芬妮!”桑頓夫人和桑頓先生沒有想到會有人闖進書房來。
“我已經在外面聽到了,我不能袖手旁觀!我同意馬上嫁給沃森先生,等我們結婚之後再同他說工廠的情況,他不能眼睜睜地看到他妻子的娘家破産,這樣也有損他的體面。”桑頓小姐臉上的表情很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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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孩子!”桑頓夫人趕忙走過去擁抱她的女兒,并給了她一個吻,難得桑頓夫人臉上流露出興奮的表情,“也許這樣工廠會有一個轉機,這太讓我高興了!我也能安心地去睡覺了!我明天一早就寫信給沃森先生讓他過來!”芬妮點點頭,擠出一個微笑,就向她的哥哥與母親告晚安,上樓去了,桑頓先生此時在走廊獨自追趕上她的妹妹,并向她道謝。
“沒什麽可謝的,約翰。”
“但你幸福嗎,芬妮?其實自從你對我說想要推遲與沃森先生的婚禮時,我就認為你會重新審視你和沃森先生訂婚的事情。”
“我的哥哥,現在談這些已經無所謂了,我命中注定會嫁給沃森先生。Addams小姐很早就對我預言,說我會嫁給一位非常有錢的投機商,當時我也只是将信将疑,現在則是完全認命了。況且,我也應該真正為家裏做點兒事情了,我的婚姻可以解決家裏的境況,我也只能做到這些了。你也不是一樣嗎?晚安吧,哥哥,如果再說下去,恐怕會吵醒早已就寝的沃森小姐——現在大家都不希望沃森小姐會知道些什麽,不是嗎?”桑頓小姐行了一個屈膝禮,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兩天後,沃森先生應邀來到桑頓大宅做客,桑頓夫人熱情地接待了這位準女婿,她之前還特意根據這位準女婿的口味預備了一頓豐盛的晚宴。席間,桑頓夫人用盡一切作為女主人的本事,以讨好沃森先生和沃森小姐,并慫恿自己的兒子和女兒能盡量表現得對沃森兄妹更親熱些,但效果并不太理想。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雖然桑頓小姐按照她自己的說法是希望盡快與沃森先生結婚,但行動上卻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迫切,而是一種帶着憂郁的沉默和極盡敷衍的強顏歡笑。芬妮從前那種調皮與天真,近兩個月來都幾乎消失殆盡,桑頓夫人以前經常對她的那種過于活潑的性格感到頭疼,但卻覺得現在女兒身上的那種特質已經變得讓她感到陌生,她把女兒身上的這種變化歸咎于因工廠經營不善所帶來的影響。
至于桑頓先生,桑頓夫人更是感到不滿意。從前兩天她和兒子關于沃森小姐的談話看來,桑頓先生這兩天的表現并不符合桑頓夫人的預期,更确切的說應該是毫無進展。工廠存亡已經迫在眉睫,可桑頓先生還是對沃森小姐同往常一樣冷淡,他并沒有向沃森小姐求婚的跡象。雖然桑頓先生說要考慮一下,但他要考慮多久呢?
“我應該讓他設置個考慮期限就好了!”桑頓夫人心裏暗暗着急,不僅僅是為工廠,更是為她的孩子們。
另外,昨天桑頓先生就接到貝爾先生的來信,邀請他去牛津參加黑爾先生的葬禮。如果不是桑頓夫人以沃森先生馬上來訪為理由極力阻攔,桑頓先生早就去了——現在是工廠的生死關頭,工廠的所有希望就寄托在沃森先生身上,桑頓夫人不能讓任何事情成為阻礙。
現在,沉悶的晚餐終于結束了,桑頓夫人知道自己必須要使出渾身解數,一方面把起居室留出來,鼓勵桑頓小姐和沃森先生單獨在一起,另一方面則是讓桑頓先生陪着沃森小姐在餐廳喝咖啡。
桑頓小姐其實早已經領會了母親今晚的意圖,她清楚自己必須要走出這一步,她與亨利永遠都不可能了。她現在和沃森先生單獨在一起,仔細地觀察他,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他——沃森先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蒼老,身材肥胖,因剛在晚餐上喝過幾杯葡萄酒而臉膛泛紅,他正坐在沙發上享受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看起來就像是正在曬太陽的老海象。一見到未婚妻進來,沃森先生便起身來到她跟前,吻着她的手向她問好,并請她做在靠近壁爐的位置。
“很抱歉,桑頓小姐,這陣子我太忙了,一直沒有時間來看您了,您沒有怪我吧?”沃森先生首先開口說道。
“當然不會,沃森先生,我知道您一直很忙,您總是那麽有投資眼光。您來信說金礦的投資很成功,我還沒有有向您道喜呢,您一直都是一名成功的投資家!”
“這算不了什麽!”沃森先生顯得很得意。
“就像剛才您說的,您這段時間一直沒來米爾頓看我,自從咱們倆個人的婚禮推遲之後,我發現這種做法弊大于利,我也嘗到了苦果,所以我想婚禮應該盡快舉行。畢竟母親已經把婚禮上的一切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我們不需要多大規模的婚禮,我們可以在米爾頓的教堂結婚,就在聖誕節之前,您覺得呢?”
“哦?您真的這麽認為嗎?”沃森先生的表情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但這種變化并不是那種驚訝的表情,而是一種帶着明知故問的嘲諷味道,“為什麽變得那樣突然呢?”桑頓小姐見到沃森先生的态度并不是自己預想的那樣,反而由剛才的鎮靜自若變得慌張起來,會不會是他發現了什麽?
“沃森先生,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那樣,一個月前關于推遲婚期的事情,現在對我來說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經過這段時間,我發現我更需要婚姻所能帶給我的一切——這就是為什麽!”
沃森先生微微笑了一下,點點頭,然後說道:“桑頓小姐,您知道我是很喜歡您的,也可以說是愛您的。我向你您求婚,您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然後就是計劃本應該是明年三月份的婚禮。這一切我是很滿意的,我也認為自己很幸福——我打敗了我的情敵亨利﹒倫諾克斯先生,獲得了米爾頓最知名工廠主妹妹的青睐,她不僅嫁妝豐厚,還美麗活潑。但不久後我才越發了解桑頓先生的頑固和傲慢,多次拒絕了我看好的投資建議,甚至流露出對我本人的輕蔑,而他的那些死守的堅持反而讓整個桑頓家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所以我慢慢感到我不得不重新考量我對桑頓家的求婚是否輕率,正巧那時我接到了桑頓夫人的來信,說想要推遲婚期,我毫不猶疑地接受了這個決定,因為這對我來說也是重新考慮這段婚姻的良好契機,我甚至同意讓沃森小姐來到米爾頓做客,以表示我的誠意,但是現在的情況有了新的變化。桑頓小姐,您剛才說我是個投資家,我承認我擔得起這個名號,我一項對投資很拿手,我關注着各個市場和企業,發現投資的機會。我這兩天一直接到關于米爾頓方面的經濟報告,裏面重點提到了桑頓先生的工廠的情況,我可以毫不客氣的說,現在桑頓先生的工廠沒有一點兒的投資價值,現在您家裏的情況想必您要比我了解的更清楚。所以,我帶着十萬分的歉意要告訴您說的是,我很遺憾,桑頓小姐(本來我想看在桑頓夫人今晚對我熱情招待的份上明天說的),我要解除與您的訂婚,希望您能原諒我!”沃森先生說完起身向桑頓小姐鞠躬道歉,顯得那樣做作。
桑頓小姐此刻激動地擡起頭來,坐在那裏睜大了眼睛看着這位沃森先生,他以前從來都是對自己百依百順,甚至顯得有些懦弱,而現在他趾高氣昂,語氣中帶着居高臨下的蔑視,臉上絲毫沒有半點兒的所謂的歉意。
“不,沃森先生!我不接受!請您重新考慮一下!”桑頓小姐忽然覺得一切都完了,桑頓家真的要沒救了,她激動地握住沃森先生的手,希望他說的這些只是一個玩笑。沃森先生看着她的反應倒是被逗笑了。“沒想到我能受到您如此的眷戀,我只想問您一句話,桑頓小姐,您真的愛我嗎?”
“我……我……”桑頓小姐一時語塞,她真正愛的人是亨利,她不能說違心的話,她對沃森先生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意,但她需要沃森先生娶她。
“您不愛我,不是嗎?”
“不……不是這樣的……”
“就算不愛我現在也無所謂,桑頓小姐!我知道您一直對那個律師情有獨鐘,到現在也是。您答應嫁給我只是因為我的錢不是嗎?就像當初我像您求婚的目的一樣,當然唯一的區別是,我确實對您感到喜歡。”
“沃森先生,我只想告訴您的是,我現在确實想要嫁的人是您,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成為沃森夫人,而不是倫諾克斯夫人!”桑頓小姐眼含着淚說道,她心裏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懇求地望着沃森先生的眼睛,帶着絕望的神情有一種,在爐火的映襯下有一種特別的美麗,連沃森先生這種自大狂也無法忽視,他非常享受這種居高臨下,貪婪地享受着她的絕望之美。
“好吧!桑頓小姐!我可以娶你,我們也可以在聖誕節前就在米爾頓舉行婚禮,我甚至不奢望會得到你母親曾許諾給你的嫁妝,因為我知道你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但是你要答應我幾個條件!”
桑頓小姐默默地點點頭。
“因為我們結婚後會搬到倫敦居住。首先,你要承諾不再與倫諾克斯律師聯系或有任何形式的見面。”
桑頓小姐艱難地點了點頭說道:“我不會再和他有任何關系的!”沃森先生滿地地又說道:“我一向不喜歡你哥哥的剛愎自用和高傲自大,甚至現在他已經快要到了潦倒落魄的境地也還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态度,就連你母親如果不是有求與我,也是如女皇一般高高在上,一副瞧不起任何人的姿态。結婚後我要你和他們斷絕一切聯系,我不想我的妻子要和一個破了産的家庭有任何聯系,甚至提都不要提,因為這會對我的投資事業産生不好的名聲!”
“這麽說您不會幫助我哥哥的工廠了?”
突然,沃森先生怒目圓睜地抓住桑頓小姐的手腕,惡狠狠地說道:“桑頓小姐,您知道自己的處境嗎?你現在已經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姑娘了,是我大發慈悲答應娶了你,讓你能繼續過着體面富裕的生活,不至于讓你流落街頭,你本應該感恩戴德才對,你還敢向我要求什麽?難道我是慈善機構嗎?”
“夠了,沃森先生!”此時,桑頓夫人闖進來,厲聲呵斥道。“芬妮不會嫁給你這種人的,你和芬妮的訂婚現在就解除!桑頓家不想和你有任何關系!我以主人的身份要求你立即離開桑頓大宅,這裏不會再歡迎你,甚至是接待你!”
“媽媽!”桑頓小姐看着母親的出現,如此堅決地斥責沃森先生,她撲到母親的懷裏哭泣起來。沃森先生滿臉通紅,他二話不說帶着沃森小姐離開了桑頓大宅。桑頓夫人其實一直在起居室外面偷聽自己女兒與沃森先生的談話,她什麽都聽到了,她無法忍受這樣一個無恥男人娶她的女兒,這無疑是斷送了她女兒的終身幸福,比起財富她更重視兒女的幸福。桑頓夫人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桑頓先生,桑頓先生完全贊成母親做法。
“那我們今後該怎麽辦,媽媽?我們真的就要破産了,不是嗎?”桑頓小姐一邊抽噎着一邊問着。
“芬妮,不用擔心!你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們家就已經經歷過最艱難的時期,你和你哥哥還是孩子,而現在你和你哥哥都已經長大了,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此時的情況并沒有比那時更糟糕。就算沒有工廠、沒有這所房子,但我們能幸福地擁有彼此,這是最重要的!你說對嗎,約翰?”桑頓夫人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兒子。
“是的,媽媽,你說的沒錯!”
“還有芬妮,沃森先生剛才一直對你提到倫諾克斯律師的事情,一會兒你要告訴我。”芬妮一下子收住了抽噎,緊張地點了點頭,桑頓夫人又對桑頓先生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現在我很高興你沒有向沃森小姐求婚。”
“是的,媽媽!”桑頓先生青澀地苦笑了一下,他并沒有告訴她他本沒有向沃森小姐求婚的打算,當然現在也無所謂什麽了,因為對于工廠來說一切都結束了。
桑頓先生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言而喻,他不得不停産,清退所有的工人,清點所有的存貨、原料以及機器,清查賬本,并計劃在新年後向有關當局申請破産。臨近聖誕期間,人們都為聖誕節和新年來臨而忙碌,桑頓一家也很忙碌,但他們只為破産清查做着準備,關于聖誕之類的事情已經無關緊要了。當然,桑頓工廠瀕臨倒閉的消息馬上傳遍了整個米爾頓,那些工廠主也只是冷眼旁觀一個同行的失敗,畢竟在米爾頓這個地方能少一名有力的競争者,是大家心裏都願意看到的。稍有點兒同情心,并且認識桑頓先生的工廠主,也只是感嘆着當時巴德勒街的桑頓先生多麽的風光,而轉眼間就落魄不堪,因破産被同行們唾棄了,随後就把這事抛到腦後自顧自去了,桑頓先生的失敗成了聖誕節期間所有米爾頓人的談資。
桑頓先生最終沒能去黑爾先生的葬禮,他幾乎除了睡覺的時間外,全都呆在工廠裏。聖誕節前一天早上,他叫助理發給工人們最後一筆工資,他特意給工人們的工資多結了一個星期,因為他知道沒有工作的工人們将多麽的困難,甚至比他破産後的生活更加艱難。下午,桑頓先生和助理傑克不得不告別,這是他工廠裏的最後一名雇員了。傑克依依不舍地握着他的手,悲傷地哭出聲來,桑頓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對他的安慰、信任與感謝。當傑克走出寥落安靜的工廠門口,他停下腳步,轉身朝工廠鞠了一躬,随後帶着無限惆悵離開了。
辦公室裏,或者說是整個工廠裏,現在只有桑頓先生一個人了,他把書桌上所有的賬目整理完畢後,一看表,還有十五分鐘就是傍晚五點鐘了。按照往常來說,傍晚五點鐘就是下班的時間,這時助理傑克就會敲響下班的鐘聲,疲憊了一天的工人們就會帶着回家的喜悅,有秩序地湧向工廠的院子,伴着嬉笑和說話的聲音,一切是那樣的熱鬧。現在,桑頓先生來到車間,沒有半個人影,紡織機的轟鳴也消失了,沒有工人,沒有如白雪般美麗的棉絮,也沒有了下班的鐘聲,一切是那樣的空蕩,那樣的安靜。他是那樣舍不得他的工廠,舍不得勤勞的工人們穿梭在紡織機旁,男女工人們熱火朝天地幹着活,全神貫注地看守着每臺機器的運作,傑克總是會留心每個工人的情況與需求,而他自己也會幫助修理工修理有故障的紡織機——對了,他還清楚地記得有一天傑克帶着Cali來到車間,因為她穿着不符合車間安全标準的衣服對她和傑克大發了一頓脾氣,最後的結果是三個人都對彼此道歉。想到這裏,桑頓先生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着。他繼續向工廠的深處走去,隐約聽見好像有人在擺弄機器的聲音。
“希金斯?你怎麽還在這裏?”看到希金斯在檢修機器,桑頓先生有些不解地問道。
“桑頓先生!今天是我在這裏的最後一班,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偷懶。”希金斯這時已經忙完手中的活計,整理了一下衣服回答道。
“我不再是工廠的廠主了,希金斯!”
“當然,我了解。”希金斯一邊說着一邊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遞給他,“如果您打算重新集合工人,會有很多工人願意回來的,我們都樂意為您工作,這是我們的請願書。”桑頓先生接過請願書,上面寫滿了工人們的名字,他心裏此時有種說不出的感動,他又露出了微笑。
希金斯注意到了他臉上的表情,說道:“也許我說這話有點兒不合時宜——雖然現在您不是工廠主了,但您臉上的微笑倒是比以往多了,這是個好現象。”桑頓先生把請願書收好,擡起頭來對他一邊搖頭一邊又笑笑。“不管怎麽樣——桑頓先生,您最近有Addams小姐的消息嗎?”
希金斯看着桑頓先生馬上又陷入了一種沉思的狀态,又恢複到了那種嚴肅的表情,他回答道:“據我所知,Addams小姐應該過得不錯,她已經和貝爾先生訂婚了,我想馬上她應該是貝爾夫人了。我想她今後會和貝爾先生住在牛津,不會回米爾頓了。”
“我想Addams小姐不會嫁給貝爾先生了。”
“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女兒瑪麗昨天倒是接到了Addams小姐的信——您知道她是我女兒的朋友,信中說貝爾先生去世了,并且貝爾先生的葬禮定在今天舉行。”
“貝爾先生去世了?”
“信中說貝爾先生因突發通風而去世的,就在黑爾先生的葬禮後不久。”希金斯看出桑頓先生在想着心事,“好了,已經過了五點鐘,我也應該下班了。再見!祝你好運,桑頓!”
“再見!也祝你好運,希金斯!”
兩個人此時彼此微笑着,如朋友般握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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