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午夜鐘聲

當桑頓先生意外地接到倫諾克斯先生的便箋，請他到新街咖啡館談工廠的事情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亨利·倫諾克斯先生會成為他的救世主，他甚至沒有告訴他母親那天下午他要去哪裏。桑頓先生與倫諾克斯律師第一次談話雖然時間很長，但聊的都是一些工廠現有情況，并沒有涉及到具體投資的事情。兩人暫時談完公事後，桑頓先生邀請其到家裏做客，這是他第一次真心誠意地邀請倫諾克斯先生，心中毫無當初對他的醋意或者是敵意，他覺得自己理所當然要成全這位律師與自己妹妹的良緣，這是水到渠成的結果。律師先生如此關心桑頓工廠的事情，讓桑頓先生覺得這一定是此人愛慕自己妹妹的關系——是的，桑頓先生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妹妹其實與這位倫諾克斯先生兩情相悅的事情，這是在桑頓夫人把沃森先生趕走後，芬妮向母親和哥哥坦白的事情。

芬妮自己承認當初之所以接受沃森先生的求婚是因為與倫諾克斯先生發生了一點兒情感上的誤會，才一氣之下同意沃森先生的提議，但後來她自己确實是心生後悔，這也是當初她提出推遲婚期的原因。桑頓夫人雖然并不喜歡這位倫諾克斯律師，但經歷了沃森先生的教訓後，她也開始重新審視起自己兒女的意願來。不管那位道貌岸然的沃森先生怎樣無禮，但他說的一點讓桑頓夫人也不得不同意：現在桑頓一家家道中落，還有誰會娶這樣一個沒有財産，甚至其家庭也背負一身債務的姑娘呢？

“媽媽，如果倫諾克斯先生來向我求婚，您會同意嗎？即使他是一位律師？”桑頓小姐把事情告訴桑頓夫人之後，她試探地問道。

“我現在沒有什麽奢求了，芬妮。如果倫諾克斯先生真的在咱們家這種情況下對你心意不變，我倒是要佩服他的勇氣呢！”桑頓夫人嘆了口氣說道。而現在桑頓夫人見到倫諾克斯先生真的意氣風發地站到自己的面前，她心裏已經毫無保留地将女兒交給了這位正直的律師，她已經下定決心，如果這位律師向芬妮求婚，她将百分之百同意。桑頓夫人甚至讓他與芬妮獨處，這在桑頓先生看來，不管母親心裏有多麽事故的想法，倒是對芬妮來說是好事情。當倫諾克斯先生走後，在桑頓先生向母親告晚安時，他向她透漏了倫諾克斯先生的到來可能會給工廠帶來轉機的時候，桑頓夫人喜出望外。

“如果真是那樣就太好了！”

“母親，我們也不要抱過多期望，事情現在并沒有确定，我不願看到您和芬妮對重振工廠空抱希望。”

“上帝會保佑我們的，約翰！要相信上帝的安排，事情一定會成功的！我可不會像今天一樣讓那個美國女人看我們的笑話！讓她後悔不該拒絕你的求婚！”

“‘像今天一樣’是什麽意思？Addams小姐今天來這裏了？”桑頓先生心中一緊。桑頓夫人知道自己兒子的那副表情，每次提到那個女人他都是那副表情——急切、帶着心痛與糾結，她真後悔剛才自己圖一時爽快，不小心說漏了嘴，她本不打算告訴他Addams小姐來過的事情的。

“是的，下午的時候那位Addams小姐獨自一個人來過工廠。”桑頓夫人不情願地說道，“假惺惺地說什麽她也為工廠的情況安然神傷的話，我并不相信她！”

“謝謝您告訴我這件事，母親！還有一點我要向您澄清的事情是Addams小姐從來沒有拒絕過我的求婚，是我半途反悔了，我才是您口中的那個負心人。雖然我早該給您一個說法，解釋清楚您對Addams小姐的誤會，這一點我還請您原諒！”桑頓先生微微向她母親欠了欠身，“晚安，母親！”他轉身離開了桑頓夫人的起居室，躺在床上想着與倫洛克斯先生的談判，他的腦中忽然閃出一個想法——倫諾克斯先生的出現是否與Cali有關呢？

接下來的第二天上午，當桑頓先生再次與倫諾克斯先生見面的時候，這位律師先生已經起草出了一份投資協議擺在他面前。他仔細閱讀了這份協議，這位律師先生向他提出的投資計劃如同“及時雨”，可以讓本已死去的工廠徹底複活。原來從貝爾先生那裏租賃的房地産和向其借的錢，成為工廠投資的一部分；還有現金投資，可以馬上還清銀行的貸款，甚至還有富餘留作工廠的流動資金。所有的投資條件都太豐厚了，甚至投資人基本沒有要求分紅和工廠的管理權，只是要求把工廠的分紅建立起一個基金，用以幫助貧困工人的生活。桑頓先生看完把協議草稿放下了，倫洛克斯先生見他眉頭緊皺連忙說道：“桑頓先生，現在這份協議只是草稿，如果您有異議的話，我們兩方可以共同商議，最終達成一致。”。

“倫諾克斯先生，這份協議對我提出的條件非常優惠，我并沒有太多的異議，但是您要開誠布公地告訴我，這些真的是貝爾先生的想法嗎？”

“當然，您已經看到了協議，這些确實是貝爾先生的願望。您知道貝爾先生生前一直都很賞識您，他想幫助您度過難關我一點兒也不奇怪。我不僅是他遺囑的執行人，如果這次投資能順利進行的話，我未來還是他的投資股東代理人——當然，就像協議裏寫的，我絕對不會幹預工廠管理的事情，這一點您可以放心！”

桑頓先生想看透坐在他面前的這位倫諾克斯先生，他總是面帶着微笑，神情舉止得體，絲毫沒有破綻——這位律師所說的話是真是假，他又何必糾結這些呢？最重要的是工廠得救了，他的母親和妹妹不會因他的破産而流落街頭，自己也不會背井離鄉地去到處奔走從頭開始，他的工廠又會恢複原來繁榮的景象，工人們又會有活幹，有飯吃，甚至貝爾先生還給他們建立了保障基金來幫助他們改善生活，所有的人都會得到好處，也許就像他母親說的一樣是上帝的安排，是貝爾先生帶給他的新年奇跡也說不定，他何必糾結其他的事情呢？随後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在桑頓撤銷破産保護申請後，在新年的前一天上午，這份投資協議正式簽署生效。按照協議，在新年過後第二天，到期的銀行貸款就會被新晉投資方還清，新年的第三天，桑頓先生就會重新召回工人們繼續工作，他甚至還打算那天要親自拜訪希金斯，告訴他可以回來工作了。

在新年的前一天，桑頓一家好像很久都沒這樣高興過了，桑頓夫人邀請倫諾克斯律師晚上來吃飯，同他們一起過新年，桑頓先生還邀請了他的助理一家，讓他們知道工人又可以開工了，他又可以回來上班了，桑頓夫人也在前一天把辭掉的仆人又召回來。當衆人享受完桑頓夫人準備的大餐之後，都聚集到起居室裏品着熱氣騰騰的咖啡，談天說地。桑頓夫人正切地同助理夫婦聊天，另一邊芬妮和倫諾克斯先生在親切的交談，芬妮臉上一臉紅暈，面帶微笑，眼神專注地看着倫諾克斯先生，沉浸于無限的愛情當中，而倫諾克斯先生也一直陪在她身邊，只是與她說話，同樣享受着這份愛情的愉悅，他們兩個人看起來是那樣的幸福，真讓人異常羨慕。這景象讓桑頓先生突然覺得有些落寞，他覺得奇怪，最壞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他為什麽會有這種孤獨的感覺呢？他靜靜地離開了起居室，想暫時逃離起居室裏讓人窒息的甜蜜感，此時一位男仆來到他跟前，恭敬地禀報道：“先生，剛才有一個人送來一張便箋要交給倫諾克斯先生，說是黑爾小姐派他送來的。”

“好的，你交給我把，我給倫諾克斯先生。”男仆把一張不大的便箋交給了桑頓先生就退下了。這張便箋并沒有信封或封臘，打眼一看只是張寫着一句話的小紙條，桑頓先生本無意看便箋上寫的什麽，但Cali的名字出現在上面，使他停下了腳步，快速地浏覽着這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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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忘在午夜把Cali從舞會上接回來！

瑪格麗特·黑爾

舞會？桑頓先生想起剛才在餐桌上助理先生說過今天工廠主們要開一個盛大的跨年舞會，那些工廠主并沒有給他請帖，至于原因是不言而喻的。“在舞會上她一定很美吧！”桑頓先生把紙條踹進兜裏想着，“也許現在不是打擾倫諾克斯先生的時候吧！”他掏出懷抱看了看，現在快十一點半了，“也許我應該幫他一個忙，把Addams小姐接回來吧！”想到這裏，桑頓先生穿好外套，快步走出桑頓大宅，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向舞會進發。

當馬車到達會場時已經臨近午夜，桑頓先生叫馬車夫多等他一段時間，随後就下了車。他徑直朝舞廳的大門走去，大門口的賓客們進進出出，門口有幾個仆人在為賓客們遞上寄存的外套和物品，有的則為一些要離開的客人叫馬車。桑頓先生還未走到門口，就已經引起了各種人的注意，這些人紛紛猜測因工廠即将破産而深陷泥沼的桑頓先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樣豪華的舞會上。桑頓先生意識到了周圍的人向他投來的好奇目光，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突然出現在這樣一場舞會上有多麽的不妥當，正當他在門口猶豫着是否要進入舞會時，老漢珀先生略帶意外地打着招呼朝他走來。

“桑頓先生！在這裏遇到您真是有點兒意外！晚上好！”

“漢珀先生，晚上好！看來這場舞會舉辦得不錯，來了這麽多的人！”

“舞會是不錯。”說着他拿起懷表瞥了一眼，“馬上就是午夜十二點了，但我老了，往常的這個時候我早已就寝了，實在熬不過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我打算先離開了，當然我家的小子倒是在裏面玩兒的挺快活。”這時老漢珀先生收住話語，瞧着這位衣冠楚楚的桑頓先生，“桑頓先生，危機已經過去了是吧？”

“是的，我的老朋友，可以這麽說吧！工廠在新年過後三天又會重新開工了。”桑頓先生恭敬地回答，并未流過出過多的喜悅。

“那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真是個好消息！真是個好小子！”漢珀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投來欽佩的目光說道，“我家的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的能耐，我也就放心了！你現在應該去舞會好好跳一場舞，該是放松一下的時候了，如果你的表情多挂寫笑容，我想舞會上的每位小姐都會翹首以盼地等你去邀請她們跳舞的——對了！說到小姐們，你還記得那位美國來的Addams小姐吧，她在今天的舞會上真是大放異彩，如同美女海倫再世，連我這個老家夥看到她都覺得年輕了好幾歲！你們兩個人要一起跳舞，一定會讓人賞心悅目的……”

“漢珀先生，謝謝您的誇獎！”桑頓先生打斷他的話，現在一聽到別人口中的“Addams小姐”他心裏就心煩意亂，“但我不是來參加舞會的，我只是……”突然，米爾頓大教堂午夜的鐘聲敲響，人們都側耳聆聽着新年的鐘聲，數着鐘聲響起的次數。當鐘聲敲響到第四下時，桑頓先生看到一位明豔照人，穿着淡藍色舞裙并且上面點綴着漂亮的白玫瑰的女子走了出來，好像正等待并尋覓着什麽，她的視線也同時落到了他的身上。

“Cali！”桑頓先生不禁喚出聲來，撇下絮絮叨叨的老漢珀，快步走上去想要告訴她自己是要接她回去的，但是她的表情則瞬間由驚奇變成一種痛苦，流露出無限的悲傷，她馬上提着禮服轉身跑開了，伴随着鐘聲跑進了舞會中人群。

“Addmas小姐，您的手袋和披風！Addams小姐？”一位寄存處的仆人拿着東西同桑頓先生一樣尋找着她。

“給我吧，我帶給Addams小姐！”桑頓先生對仆人說道，仆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東西交給了他，随後他繼續朝着Cali跑進的人群追趕尋找。舞會上的男男女女都在伴随着新的鐘聲，互相說着“新年快樂”，擁抱着，歡笑着。他艱難地擠過人群，看見Cali已經穿過大廳。

“七、八、九——”

桑頓先生心中默數着鐘聲，好像他們在催促着他一樣，“Cali，你為什麽要逃開呢？”他正想着，看見她開門走進了一個房間，他追趕過去。

“十、十一 ——”

桑頓先生打開門，讓他驚奇的是這個房間裏竟然空無一人。

“大家新年快樂！”舞廳裏又再次傳來男女們齊聲的新年祝福。

“十二！”他聲音緩慢低沉地自言自語道，看着手裏攥着白色的束口袋和胳膊上搭着的女士披肩，又用去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在這間房間裏尋找，他不得不告訴自己——Cali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