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上）

1.

皮膚能感受到溫暖的陽光，空氣中也不再有污濁的灰色霧氣，馬路平坦而寬闊，街上每個人的穿着都有些奇怪，路上有很多的汽車以及他叫不上名字的交通工具，在不遠處的一棟建築上還懸挂着一個被樹木擋住一半的“歡迎來到美國”的條幅。桑頓先生吃驚而好奇地看着周圍的一切，如同周圍的人們好奇地看着他——難道這裏是美國？難道他在做夢嗎？桑頓先生想要回到自己的書房裏，他轉身推門進去，走進去卻不是自己的書房，裏面堆滿了各種書籍，整齊地擺放在書架上，屋內幾乎沒有人的氣息。

“先生，有什麽我可以效勞的？您要找什麽書嗎？”一位帶着眼鏡操着與Cali相似的美國口音的老先生從書堆深處走出來，很明顯他就是這裏的主人。

“這裏是書店？”桑頓先生如夢游般問道。對于這樣的問題，店主感到好笑又意外，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上下打量着這位穿着維多利亞時期禮服，帶着明顯英國口音的男人。店主發現這個男人略顯迷離的表情和有些恍惚的眼神，以為他是昨晚參加化妝舞會嗑藥後早上的藥勁兒還沒過，他略帶嘲諷地回答道：“先生，這裏不是書店又會是哪裏呢？”

“當然！當然！我非常抱歉，先生！我剛剛來到此地還不太适應，請允許我再冒昧地問您一個問題，現在是什麽時候？”桑頓先生又問道。看到這個奇怪的人如此彬彬有禮，店主稍微對這個人的看法有所改變，但聽到此人依然提出這樣一個怪問題感到奇怪，難道是電視臺偷拍什麽惡搞節目？但他按捺住了自己的不滿，看了看表回答道：“現在是上午9點半，我也才剛剛開店呢。”

“哪又是哪一年的幾月幾日呢？”

“您沒在跟我開玩笑吧，先生！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新年過後的第五天！您是否還要問這裏是哪個國家？哪個地方？我可以一次性的告訴您，這裏是美國肯塔基州的坎貝爾市！對了，門牌號和街道是否您還要問一下呢？”店主真的有些被激怒了，說話越來越激動。桑頓先生知道自己的問題對正常人來說有些怪異，但他确實了解到他所想要知道的事情——他真的來到了Cali曾經向他訴說的地方，這不是天方夜譚。他連忙朝店主道歉，說自己一覺醒來有些迷糊，甚至禮貌地表示想買本書作為剛才回答他無聊問題的補償，這才安撫了以為自己被戲弄的書店老板。

“那您想要買什麽書呢？是小說還是其他的什麽書？我會幫你尋找的！”桑頓先生想了想，心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書名，他脫口而出。

“《南方與北方》……”

“當然，我的店裏有這本書！請您稍等！”店主轉身又走進書架後面，一邊說道，“這可是蓋斯凱爾夫人的名著，也是我本人很喜歡的一本小說，當然我更喜歡讀她寫的《夏洛蒂·勃朗特傳》。”

“您了解這位作者，這位蓋斯凱爾夫人嗎，先生？”

“她是一位很有才情的夫人，是你們英國人，想必您也一定知道的……”

“我并不了解這位作家，先生！”

“我也并不是一位專家，只是大約記得她是1810年出生，死于1865年，原名伊麗莎白·克萊格雷恩·斯蒂文森，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在22歲時嫁給了一位曼徹斯特唯一神教派的副主持威廉·蓋斯凱爾——當然剛才這些也就是我對她的全部了解了。”此時店主手裏拿着一本厚厚的書走到他面前，“我這裏只有平裝本的《南方與北方》，2.67美元，先生。”

“謝謝您給我的解釋，您聽說過《南方與北方》這本書裏有一位叫Calpernia Addams小姐出現嗎，并且是個美國人？”桑頓先生一邊問一邊從兜裏掏出錢來。

“沒有，先生！具我了解這本小說裏從來沒有一個美國人出場。”書店老板邊回答邊接過三個硬幣，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錢幣，“這不是美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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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三個基尼，先生，是英國的貨幣——很抱歉，我出來的匆忙沒有兌換美國的貨幣，但我想這足夠抵償這本書的價值！”

“真是無理取鬧！”書店老板終于爆發了，“你難道是電視臺的，專門來整人的？我可不會上當受騙，真是豈有此理！我的書店不歡迎你這位英國紳士！”書店老板把桑頓先生推出了店門，這頓無名火焰到使桑頓先生摸不着頭腦，什麽是“電視臺”，什麽是所謂的“整人”，他都無法理解，但又一時無法向這位店主解釋自己的處境，只好不再與這位書店老板糾纏，離開了書店。

他沿着書店的馬路前進，雖然現在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緊張不安，但所有的一切還是讓他感到驚奇，很多都是他交不上名字的東西，他還看到許多不同膚色的人在一起——黑人、亞洲人、白人，大家都是和平共處，而不是奴役與被奴役的關系。此時他來到他早就引起他注意的那棟挂着條幅的建築跟前，這時他才看清楚條幅上寫的是“歡迎來到美國兒童之家”——原來這裏是兒童福利院。

“桑頓先生！？您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桑頓先生轉身，他高興地發現身後站着的竟然是黑爾小姐。

2.

“Cali！Cali！”

我聽到身後桑頓先生叫着我的名字，但我不想停下腳步。我本已經下定決心離開，如果他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怕會改變自己原有的想法，所以我選擇逃出他的視線。我提着舞裙奔跑着，擠過正因新年來臨而興奮的人群，耳邊新年的鐘聲一聲接着一聲，好像在催促着我快跑，一心想着現在如果我能馬上回家去那該有多好，當我胡亂地推開一扇門時，我竟然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于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是一間狹小卧室，因沒有燈光而顯得特別昏暗，好在我的眼睛很快就适應了這種黑暗，我回頭發現自己是從這間屋子所帶的盥洗室的門裏走出來的，而這間卧室充滿的現代風格和熟悉氣息讓我确定自己已經回到了我生活的時代，而當我看到床頭櫃上擺放的照片時，我确認了這間卧室是屬于誰的。我推門走出卧室，搖滾樂的聲響從樓下傳來，并且樓下耀眼的燈光讓昏暗的走廊也有了一絲的光亮。我提起長裙，沿着光亮下樓，人聲漸漸喧鬧起來，穿着現代的男男女女有的在喝酒聊天，有的在縱情跳舞，有的在互相調情。

“哦！我的上帝啊！Cali！真是太讓人吃驚了！這簡直是新年奇跡！Lester，親愛的！快來，Cali終于回來啦！”Ginger興奮地叫嚷着擠過人群沖我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來，熱烈地擁抱着我并說着新年快來。“這簡直是太讓人驚喜了，沒想到你會來我家參加我的新年聚會，瞧瞧你穿得多漂亮，真像一個從迪斯尼走出來的公主——這麽長時間你去哪裏了，親愛的？”此時我看着Ginger如親人般的關心，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淚水已經占滿了雙眼，她見我這個樣子馬上慌了神，“怎麽了親愛的？”

“嘿！Cali，新年快樂！Ginger老是念叨你呢！”Lester也來到我身邊，發現我在哭泣，“我的姑娘，誰欺負你了嗎？”看到Ginger和Lester如哥哥姐姐般的關心，我不忍心讓我的煩心事使他們擔心，況且現在并不是解釋那些事情的時候，我馬上擦幹了眼淚說道：“我只是太想念你們了，我知道我走了太長時間，現在回到家的感覺真好！”我露出一個微笑，再次擁抱了Ginger，又在Lester的臉頰上給了他一個輕吻，對他們說着新年快樂。

此時，曾經同我和Ginger一起在酒吧裏工作的姐妹們（她們都是尚未變性完全的人）也發現了我，都聚攏過來，問我近一年時間都去哪裏了，是否還要再次離開，她們都很想念我，希望我能像以前一樣回酒吧同她們一起在舞臺上表演。我只是告訴她們我不會再走了，對于她們一口氣問出的其他問題，我并不想做太多的回答，幸好我發現了Ginger手上多出來的戒指，把話題引到了她的身上。而Ginger很高興地告訴我Lester已經向她求婚了，他們倆計劃在五月份結婚，并且她還邀請我當她的伴娘。聽到這個消息我簡直是欣喜若狂，我祝賀着Ginger和Lester，他們兩個都是好人，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獲得無比的幸福。

Ginger為人溫柔體貼，善良美麗；Lester為人忠厚，雖然有些倔強，甚至不善言語但卻善解人意，樂于助人，很有男子氣概。他們兩個人克服了許許多多的困難才生活在一起，兩人結合即難能可貴也順理成章。Ginger與Lester的幸福是讓每個在場的姐妹羨慕的，因我們的身份如此與衆不同，能遇到喜歡的人并與其幸福的在一起是每個姐妹的向往。Ginger向我們訴說着婚禮的計劃和對未來的打算，希望兩個人在一起後努力賺錢，等攢夠錢後就去紐約完成手術。

“雖然Lester從來不介意那件事，但我覺得只有做完手術我才是真正的我，當然這樣想有些膚淺，因為人人常說要接受自己，但是我們本身身為女人，應該得到女人所擁有的一切不是嗎？”Ginger看着我笑了起來，我和幾個姐妹一起擁抱了她，因為我們大家都感同身受。

“好了，姑娘們！你們都把新年晚會弄得傷感了！咱們去跳舞吧！Lester邀請了好些帥小夥子，我想他們不會介意有漂亮姑娘邀請他們跳舞的！”Ginger用輕松的語氣為大家鼓勁兒，大夥都哄笑着散開了，我也躲開人群，離開了Ginger的家，朝我自己的家中走去。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當我想找出鑰匙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把白色束口袋落在了19世紀的舞會上，還好我的備用鑰匙一直藏在門口的花盆下面。走進家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感襲上全身，我脫掉禮服，坐在梳妝臺旁，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晶瑩的鑽石耳墜和鑽石項鏈閃閃發光，這是貝爾先生在想我求婚後送給我的，而脫下的漂亮的藍色舞裙挂在衣櫃上，倒影在鏡中一切都是那樣的虛幻。我所有的經歷真的就像是一場夢，就如同鏡子中的影子，雖然自己看得真切卻又不是完全的真實——但我知道這一切不是夢，因為耳墜、項鏈和禮服這些确是實實在在的。我不能沉迷于那個時代，因為那不是我的時代，那裏也不是我真正的生活，我又不想回到我曾經那種毫無希望的生活中，我現在該何去何從呢？拖着疲憊的身軀，卸下那些虛幻又真實的首飾，躺回到床上。雖然新的一年開始，但我又回到了過去的生活中，對比着Ginger和Lester的幸福，我真的感到有些絕望。

當第二天醒來已經臨近中午，打開冰箱尋找食物，發現裏面早就空空如也，饑餓感并沒有打敗絕望感反而成為它的同夥。這時Ginger獨自一個人來我這裏做客，她還帶來了昨天晚會上剩下的一些派。Ginger看着我吃她帶來的派同時流露出一種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知道她有許多疑問。

“我發現你很早就離開晚會了，想必你一定是累了。雖然昨天很多人問你去哪裏了，但你總是很巧妙地避開了那些問題，如果你不是現在出現的話，我以為你被外星人綁架了呢！當然，你的那位奇怪的英國朋友也在你上次回來時失蹤了，你知道嗎？”

“瑪格麗特同我一起走了，我上次是通知她母親生病的消息的，這次我回來就不會像我上次回來時不告而別，至于我去了哪裏，我也只能告訴你我去了英國，其他的事情，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

“你試試看！”我此時已經把派吃完了，擦了擦嘴，嘆了口氣，我不想騙她，既然她想聽，我就說。

“我去了《南方與北方》的世界，我遇到了桑頓先生和瑪格麗特——就是上次來這裏的英國女孩兒，我一直在書中的那個世界生活。”

“哈!Cali,我還是相信你去英國吧！我不再追問了你去哪裏這件事了——你會回酒吧上班吧？我想酒吧的老傑克會希望你回去的，我覺得你需要這份工作，你一直是舞臺上的明星。”

“Ginger，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會堅持當歌舞演員這一職業，這一年裏我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我現在越發對自己感到迷茫，我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我既不想要回到我曾經夢想的世界，也不想留在這裏過以前的生活——Ginger，我想離開這裏……”

“你要去哪裏？”Ginger顯然不想讓我離開，“你說過要當我的伴娘的！雖然我不知你這一年都經歷了什麽事情，但我知道無論我們經歷了什麽生活還是要繼續，你在這裏有許多朋友，我和Lester都不希望你離開！”

我笑了，“Ginger，我會信守諾言來當你的伴娘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會辜負你的！”

“但是……”她挑了一下眉說道，她預感到我會有轉折。

“是的，但是——我已經決定要離開這裏了，至于去哪裏我還沒有想過，也許回老家，也許去紐約——但你放心，我們還是好朋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

“Cali，我有時真搞不懂你，總是那麽感情用事，也許你就是那些小說看得太多了——也許就是那本你常常提到的《南方與北方》那本小說害了你。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不會再勸你了——希望我的下一個鄰居是一個好人，不是什麽恐lgtb患者才好！”

“我不會退租這間房子，我會為瑪格麗特保留這裏，我想她會代替我繼續住在這裏的。”

“那好吧，那個英國姑娘我倒是很喜歡她！”

“當我離開後，請替我照顧好她，告訴她不要試圖去找我。Ginger，這是我對你最後的請求！”

“我會的，Cali！我真舍不得你離開！雖然你已經離開這裏有一年了，但這次一想到你再也不會回來，我真覺得難過！”我和Ginger做了一個大大的告別擁抱。“你打算什麽時候走，Cali？”

“今天下午，我就會離開！還有，答應我，你一定要和Lester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