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下)
3.
桑頓先生已經來到21世紀的美國有四個月了,他從來時穿着的那套19世紀衣服被放到了他在這裏掙得的第一筆薪水後所買的箱子裏。桑頓先生在這裏的第一份工作是Lester幫他找的,Lester是一家物流公司的卡車司機,而桑頓先生則是一名搬運工,有時則是和Lester搭檔的押運員,好在桑頓先生小時候曾經在工廠的學徒經歷,使他覺得這樣的工作并不算太艱苦。雖然從工廠主變身成一名純靠體力吃飯的工人有點兒奇怪,但這是桑頓先生不得不接受的事情,因為他現在所處的時空裏的所有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他感覺自己是如此的無知,為了養活自己,他不得不像嬰兒學步一樣,每件事都要從頭學起。好在他學得很快,他學會了如何打電話,如何簡單地使用電腦,對于電視機裏的影像也不再大驚小怪的了。在這個嶄新的時空裏,很少有人稱呼他為桑頓先生,大家都管他叫John,這個既親切又普通的名字,雖然一開始瑪格麗特還稱總是稱他為桑頓先生,但過了兩個月後,她也像其他人一樣叫他John了。
John回想當初是如何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在瑪格麗特遇到他後想把他從Cali家儲藏室的那道門送回去,但她發現那道門不知什麽原因又被關閉了。這事發生後不久,當他與瑪格麗特談起關于為什麽他會來到這個時空,又為什麽回不去的問題時,最後也沒有得出一個結論。“也許你當時太想見到Cali了,所以上帝才給了你這樣一個機會來到她所生活的時空裏吧!”這是瑪格麗特最後的結論,從此兩個人再也沒有談論這個問題。
此時此刻,John已經不再糾結自己能否回去,他現在只是想找到Cali,但Cali去了哪裏連Ginger都不知道,他又如何去找尋呢?“我說老兄,眼下你剛來美國,何不先找個落腳點住下,凡事都可從長計議,我可以幫你找個活幹,你可以和我做搭檔一起跑長途運輸——對了,保不定在旅途中的哪個酒吧你就會再遇到她也說不定呢!況且,Cali已經答應來我們的婚禮,給Ginger做伴娘,我認為她不會不守信用的。”這是John再三追問Ginger無果的情況下,她的未婚夫Lester最後出的主意,John接受了他的提議,這也是為什麽他能得到現在這份工作的原因。Lester不久還在附近給John找了間租金非常便宜的小公寓,雖然瑪格麗特表示他可以和她住在Cali的房子裏,但他為了生活方便以及顧忌瑪格麗特,非常堅持要盡快搬出去住。
Ginger和Lester是John在這個時空裏他最大的救星,同時也是他在這個時空裏除瑪格麗特以外他最好的朋友,他非常喜歡這對幸福的情侶。當瑪格麗特第一次把他介紹給Ginger和Lester的時候,兩個人就像見了鬼一樣感到震驚。
“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您,Ginger小姐。”
“你真的是叫約翰·桑頓?”Ginger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她過去總能聽Cali聊起小說中一個叫約翰·桑頓的人物,她甚至在Cali的百般推薦下讀了那部小說。她眼前的這個人身着一身剪裁妥帖的19世紀樣式的西裝,身材挺拔,相貌英俊,但卻一臉刻板,舉手投足都帶着過分的禮貌,濃濃的英國口音,活脫脫一個從書中走出的古典人物——這顯然是Cali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難道Cali的傷心離開這裏是為了這個叫約翰·桑頓的人嗎?
John同時也在打量着被瑪格麗特稱作Cali最好的朋友的人——Ginger打扮露骨,雖然漂亮但妖冶十足,Lester濃重的美國南部口音讓他覺得很奇怪,行為舉止也很散漫,有種說不出的粗俗感,但漸漸地John發現,他們兩個人是如此的熱情和親切,他們對Cali的事情也很了解,如他一樣的瑪格麗特也受過他們兩人不少照顧,他徹底放棄了一開始的偏見,真心地喜歡着兩個人,也樂于接受兩個人的幫助。桑頓先生了解到Ginger與Cali的情況相同,他時常來到Ginger和Lester的家裏做客,兩個人是他見過的最幸福的一對,Ginger每天都在忙着籌備自己的婚禮,瑪格麗特也常常來幫忙。現在的瑪格麗特聽從了Ginger的勸告,不再刻意去尋找Cali,她一直在福利院繼續努力的工作,一邊還在社區大學學習,想要取得一個學位。
John從Lester那裏得到的幫助最大,每次兩人一起出車跑長途運輸的時候,Lester一邊開車一邊給John講他如何與Ginger相愛的故事,John也非常喜歡聽他說這些事情。
“也許很多人認為我瘋了,但我确實非常愛Ginger,她比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了解我,她對我可以說是毫無保留的,我也沒有遇到過比她更好的人了。我會更努力的工作,達成她完成手術的願望,你了解吧!”Lester常常向他說這些話,每次說時都帶着愛意、自豪與驕傲。一次,John大膽地向Lester詢問如何看待Ginger的身體時,Lester毫不避諱地回答道:“老兄,這你可問着了!一開始的時候,我确實有些別扭,但漸漸的我發現這根本算不上什麽問題,我們甚至會玩些新花樣——以後你和Cali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教你幾招的!”說罷,Lester對他擠了個眼睛,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在長途的旅程中,Lester也确實像他曾經許諾過的那樣,陪着John在所經過城市裏的變裝酒吧中尋找Cali的下落,希望能打聽到什麽消息,但是卻一無所獲。他還記得Lester第一次帶他去到這類酒吧的情景:舞臺上的變裝舞者們表演着令人炫目的舞蹈,唱着迷醉的歌曲,煙霧彌漫,人影攢動,男人們和女人們的界限俨然已經不怎麽分明,在燈紅酒綠中,人們暢飲迷醉,他被這樣的景象深深地震驚了。想着Cali曾對他說想要逃離她原來的生活,他确實也感受到她那些話的含義了。
轉眼間已經到了五月份,這五個月John的變化多大啊,他現在蓄起了濃密的胡須,美國南部的太陽讓他的臉色變深了,因為工作關系經常搬運東西連身體也變得比以前更結實了,胳膊上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甚至連Lester也羨慕起他的人魚線來,還發誓在婚禮前要到健身房練出六塊腹肌以趕超他。Ginger的婚禮日越來越近了,但John依然沒有Cali的任何消息,連Ginger都開始擔心Cali給她當伴娘的承諾能否兌現,但沒有人能比John更加坐立不安,他就又重新開始從周邊的變裝酒吧一遍又一遍地找起,希望能從中捕捉到一些Cali的線索。
4.
如果一個人決定去世界漂泊,第一站會去哪裏?真希望自己現在能座上一輛出租車,像許多電影裏所出現的一幕場景一樣:主人公上車後不負責任地告訴司機說随便去什麽地方,出租車随即開動,載着主人公消失在遠方。但現實并不是電影場景,出租車司機并不會理會我們說什麽“随便去什麽地方”,司機們只會認為這是無理取鬧或是戲弄他們,更有甚者會把這樣的乘客趕下車,因為沒有人會為你決定旅行的目标。當我提着行李走出家門與Ginger擁抱做最後的告別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我本來認為進入我夢想的《南方與北方》的世界會讓我脫離從前的生活,但随着夢想的破滅我又傷痕累累地回來,甚至對原來的生活都無法承受,只有選擇逃避。身上揣着為數不多的錢,來到長途汽車站,漫無目的地掃視着售票大廳裏了了無幾的人,看到牆上貼着一幅廣闊的棉花地的宣傳畫,這個暗示讓我馬上決定了目的地,半個小時後我就坐着開往田納西的長途客車離開了肯塔基的坎貝爾。
看着車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我腦中關于家鄉最美好的回憶也漸漸浮現出來:現在這個時節雖然農場裏沒有作物生長,但是廣袤的田野映襯在美麗溫暖的陽光之下,即使是冬日的陽光也還是那樣暖人可愛,那間農社旁邊的倉庫是我童年經常玩耍地方,不知現在是否還矗立在那裏……是啊,回家——我好像有半個世紀沒有回到家鄉了,哪裏曾有有太多的痛苦和歡樂,我忽然覺得我總是在逃避,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沒有定所,沒有根基,就像一枚随風飄蕩的蒲公英種子,盼望一個真正屬于我的一塊泥土。在旅途中我醒來再睡去,然後再醒來,無心與鄰座的旅伴搭讪聊天,經過幾次換乘,我終于回到多年未曾踏足的故鄉。
我拖着我的行李箱,來到那幢房子前,這裏一切都沒有變,甚至比記憶中的更陳舊和寥落:牆壁上爬滿的常春藤因寒冷變得只剩枯藤,深棕色的木門上還挂着聖誕節期間的松枝挂飾,此時正值當午,但強烈的陽光讓這座農舍顯得更為孤寂。突然,我發現屋子旁的籬笆處有一輛藍色的男式腳踏車,這就像是一個不堪回首的烙印。我停下了腳步,看着這個讓我憎惡的“烙印”,好像是一個代表“拒絕Calpernia Addams進入”的警示标志,這裏是屬于一個曾經叫Scottie的悲慘男孩兒。當那個男孩兒按照自己的意願改變自己成為Calpernia Addams後,他第一次踏進家門,他的母親默默無語,一滴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滑落,還是喊着已經不存在的Scottie的名字,這一切都讓本是Calpernia心碎——這是我不應該沾染的過去,一切都是腐朽的,就像是上一輩子的事情,就如同這裏的房子一樣陳舊,如同農舍後光禿禿的田野,毫無生命。我不應該回來,這裏早已經不是我的家,那是屬于早已死去的Scottie。我不再留戀這裏,我要去紐約,就像當初麥當娜那樣,孑然一身去紐約實現自己當演員的夢想。
随後的四個月裏,我在紐約找了一個極其破舊的小公寓,一邊在一家餐廳當服務員一邊努力在百老彙試運氣,想要一改過去曾在酒吧賣弄聲色的境遇。但是,在百老彙的境遇并非像我想的那樣美好,每當我試鏡時提及我的跨性別者身份時,那些人所投來的目光,已經不用從口中說出否定。當然,并不是沒有人錄用我,但我得到的角色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甚至連“角色”這個詞都不配,只是一個可以活動的道具罷了,有的制作人還提出是否我可以用正面□□在舞臺上表演,已顯示我的獨特性,甚至還有所謂的“星探”找到我,說可以讓我名利雙收,只要我肯放下姿态拍低俗的獵奇色情片,這些我斷然拒絕,這是我不能接受的。到最後,在這四個月裏,我在紐約一無所獲——當然這種說法也不完全正确,我獲得的是空虛、失敗、孤獨和最可怕的貧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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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眼看Ginger的婚禮日益臨近,但我卻沒有臉回去見她,去大大方方地當她的伴娘,我計劃在Ginger結婚那天,偷偷地去瞧上一眼,也就心滿意足。但是現在我又如此地想念她、Lester和瑪格麗特,甚至我不願承認我一直想念着桑頓先生。我早已把那本《南方與北方》的小說抛到一邊,不再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夢。可是,越是抗拒這種做法,我的心就越是向往,最後我抵禦不了那種誘惑,自己悄悄地回到了離坎貝爾不遠的地方。為了養活自己,我又另外找了一家變裝酒吧,化名為Bell做起了原來曾經想要擺脫的工作。
今天是我第五天在這家酒吧上班,我馬上要表演一首極為性感的歌曲,我帶着金色短假發,穿着皮革綁縛極其暴露的比基尼和一個如血色一般鮮紅的大衣。
“Bell,該你上場了!”舞臺調度朝化妝間喊道。
Bell是我在這裏的化名,上臺前我下意識地照了下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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