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灰心一片

至襄坐起來給同桌發視訊：“我沒有心情寫作業。維康，你借我抄一下吧。”

維康罵道：“媽的，抄我的能對？我還想抄你的呢。”

至襄走去屋外拿回了樹杈上的背包：“那我的給你抄吧。我剛騙你的，下午就寫完了哈哈。”

維康恨恨瞪他一眼：“媽的，騙我有意思？”

“好玩兒極了。”至襄笑嘻嘻地說，“今天的作業哪兒能抄啊，是小報告啊，你忘啦？”

維康心裏火冒三丈：“媽的，那個呆瓜先生，年紀輕輕就這麽能煩人，報告報告，我只想報警告狀。哎，過兩天他出去講學，你跟不跟？”

“要跟的。”至襄坐在桌前，一邊構思一邊懶洋洋地回答。

“你侄子不是剛回來？你還要瞎跑？媽的，那個呆瓜講學能有什麽樂趣?”維康問道。

“呵，他大概巴不得我瞎跑。”至襄說着說着一臉菜色，“我剛去見他，他不認。我下人間就是白浪費功夫。好不容易勇敢一次，還是賭輸了。”

“我還以為你辦成了呢。那時候那麽高興。”維康看着對面的萎靡樣子，咽下了口頭禪。

“瞎高興的。只要跟他沾上邊我每回都瞎。”至襄的口氣有些惡狠狠。

“哎，忘了問你，人間的那群人，是不是依然很崇拜我們？”

“不太清楚耶，我一直在他家窩着沒出門。不過，從我看短視頻的感覺來看，好像不是。他們有其他同在人間的領路人，向他們求保佑。或者人們會在網絡上面分享自己互相交流，神明可能是各色路人，但很少是我們。不過村祭裏寺廟倒也常見。”

“哼，這還差不多，我一想到有人在遠處奉我們的世界為信仰，就覺得好像騙了他們似的。媽的，也是想很多。”

“也沒有。現在在他們的想象裏，我們天天在戀愛，花千萬年的時間愛來愛去。也很有趣，哈哈。”

“哈？是他們閑還是我們閑？反正我看只要那呆瓜在，我就永遠談不成戀愛。他怎麽不去談戀愛？光知道折騰學生，媽的。”

維康邊說邊發過來一堆資料，兩個人都頭疼起來了。

“我真不想寫，我要請失戀假。”至襄哼哼唧唧。

“想得美，離婚都不放假，失戀算個屁。我看你是越來越傻。快寫！不然那個呆瓜明天又要裝出一副溫柔姿态來原諒我們，媽的，惡心死了。”維康罵完這個還要罵那個，“你那個侄子，怎麽回事兒。你這麽苦心孤詣搞了一出他都不為所動？夢裏不沒痿嘛，這回來怎麽還假模假樣裝起來了？”

“不知、咦？你怎麽知道他做了什麽夢？”至襄沒有原地蹦起來的力氣，只好挑起了眉毛質問對方。

“你錄下來了呀，給我發過嘛。媽的，你不要那麽看我，是你日子過得太糊塗。”維康大大咧咧不以為意。

“胡說！我怎麽可能發出去？”

“叫健身教學錄像的那個壓縮包啊！媽的，我可不是偷看，你自己發過來的，可別賴我……”

至襄飛快地中斷了視訊，将滿面緋紅雲霞藏進臂彎裏，好半天臉上熱度未降，他飛奔出去爬上了院子裏的桂樹。白月光勻勻地灑落下來，桂樹漏了幾縷在至襄臉上。至襄在月色中臉色恢複至白皙，身體也漸漸染遍了夜風的涼意。他被桂花香熏得頭腦昏沉，在樹上就睡着了。

醒來時正值月上西天，至襄心裏一凜，跳下樹就跑房裏跑，雙腿酸麻自是顧不得，報告要是沒寫完才是真糟糕。

過了兩日，至襄随着先生一同外出講學，維康也罵罵咧咧地跟來了。至襄的光腦壞了，他在樹上睡着的那晚身上爬了些小蟲，有一只不知怎麽鑽進了光腦裏，變成了一具焦屍橫陳在接收器上。光腦修好後至襄收到小狗的視訊請求，小狗說楷晝去找過天狗叔叔，兩人鬧了些不愉快。至襄疑惑不已，楷晝一直敬重長輩，他們又從小跟着天狗叔叔玩，按道理不會發生這種事。小狗解釋道：楷晝質問叔叔為什麽要把你帶去人間。你知道，楷晝過去實習走的是正規專門的通道，安全性有保證。他以為我叔叔帶你走的是旁門。算了，說不清楚，我給你發錄像吧。

至襄點開錄像，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楷晝。他看起來像要爆炸了，至襄愣愣地想。

“叔叔！專門通道的風險率尚且有百分之十五，那些非官方運營的偏路發生坍塌的可能性最低是百分之五十！你們要是把命丢在時空隧道裏怎麽辦？灰飛煙滅是好下場嗎？至襄，我小叔，他胡鬧您也跟着胡鬧？他還是孩子，您也是？人間是什麽好地方嗎？您就舍得把他送過去？就算是為了找我，萬一哪裏出點差錯，我當時一介凡人，又能做什麽？我什麽都不記得，您這是把他送到了一個陌生男人身邊！他還小，力氣都沒幾分，受到傷害怎麽辦？他，還有您，怎麽就那麽篤定，我，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會傷害他？何況他還……”楷晝頓了頓，放緩了語氣，“叔叔，您一直帶我和至襄玩，我心中很敬重您，但是，這麽危險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至襄沒有再看下去，楷晝如此生氣固然是出于安全的考慮，但在他心裏，自己那一趟還是去錯了。至襄有點茫然，輸已是定局，可對于自己要怎麽從感情裏脫身，他從前滿懷希望，自然沒往壞處想過，如今也一點辦法沒有。

一行人在外逗留了個把月，秋分後才回來，先生體諒大家給了兩天假。至襄進門不久便敏銳地覺察到家中氣氛不對。楷晝站得筆直，嘴角緊繃，他的眼神明亮極了，直直盯住至襄，但至襄望回去時，他又移轉了視線。向來滿面笑容的大嫂擰着柳眉，看見他才緩了臉色，強笑着問：“至襄回來啦。累了吧？快回屋歇會兒。”

至襄不明所以，問候了兄長嫂子就回房去了。他爬上樹坐在枝丫間，在一團濃綠中嘆了口氣：二哥二嫂也過來了，大哥又在生氣，楷晝站在他們對面，是明顯的僵持局面。

傍晚飯桌上氣氛依然沉重，楷晝悶頭吃飯，明盈竟然吃了一塊肥肉，雖然是囫囵咽下去的，大哥大嫂吃了兩口就停了筷子。

至襄問：“大嫂，怎麽啦？家裏出什麽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