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病來如山倒

家裏的輕便馬車其實不是很舒适，短途還行，長途的話，乘坐會很累，主要是座位不夠松軟。衛斯理的馬車就能算的上很豪華了，座椅寬敞又華麗，坐墊是厚厚的棉花墊子。現有的棉花品種可以粗略的分為長絨棉和短絨棉，長絨棉當然是做細棉布的最佳材料，短絨棉用來填充坐墊之類的就是再好不過了。

倫敦還不錯，因為距離大面積使用煤炭的年代還有100年，空氣污染問題不大，工廠也都盡量開設在郊外，或者更遠的地方，主要考慮的是蒸汽機發動起來的噪音。

蒸汽機經過不斷改良後，主要适用在大規模的工業企業，比如金屬制造業、紡織廠、冶煉工廠等，每年都有新技術出現，或者新發明，但新技術與新發明推向市場都需要時間，有時候會很緩慢，就比如現在的印刷機還沒有用上蒸汽機動力，以至于印刷成本一直居高不下。

衛斯理住在海德公園附近。海德公園鄰近肯辛頓花園，肯辛頓花園是王室居住地肯辛頓宮的私家花園，所以這一片都是富人區。算是倫敦郊外，海德公園曾經是王室的獵鹿場，到處都是樹木，大道兩邊也是樹木林立。

衛斯理家的地段很好，小樓外觀有點陳舊了，比不上鄰居們，但這也是因為主人不怎麽來住，缺乏良好的修葺，衛斯理也不是太在乎房子的外觀。

小樓裏面還算不錯，上下有20個房間，有一個算得上很大的跳舞廳。愛麗絲到達的時候，衛斯理在家。

男仆出來開門，幫她拎下小行李箱。

衛斯理很快出來了，“累不累？”和氣的笑着問她，“我叫傭人給你準備了很多好吃的，現在有很多水果上市了，你一定喜歡。”

“有點累，還有點餓。”她還太小，媽媽沒有給她買帽子，就給她用絲綢和蕾絲花邊做了一個不太寬的花邊發帶，戴在腦袋上，非常的俏皮可愛。

一個20多歲的女仆過來，柔聲問她想吃什麽，廚娘準備了各種菜色，報了十幾樣，愛麗絲點了幾樣愛吃的，女仆點頭說記下了，等10分鐘就可以開飯。

衛斯理帶她去了餐廳。餐廳裏有一個長長的12人的餐桌，這時候還不流行在餐桌上擺放花瓶，于是桌上擺放的是幾盤水果。

“菠蘿！”愛麗絲驚喜的看到桌上居然有一只金黃的菠蘿，個頭居然還不小，比兩只成年人的拳頭加起來還大。

“上次我聽你說的，你非常想吃菠蘿，不過太貴了。”

“是啊，太貴了！”菠蘿原産中美洲和南美洲，早在地理大發現時代就引種到歐洲，但多年來多數時候是作為園林觀賞植物存在，沒有商業化種植，流入市場的不多，即使肯辛頓宮的王室成員想吃菠蘿，也得看看哪家花園裏有出産。

“我現在能吃嗎？”

“能。不過廚娘不知道要怎麽吃，是切開就好了嗎？”他其實也沒有吃過這種異國水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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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廚娘用刀把這兒的刺都削掉，然後把這些地方都挖出來，這些不能吃。削好了，切塊，用熱水燙一下，然後——我喜歡吃甜的，撒大概——”她想了一下，“4、5勺白糖，過10分鐘再倒一些熱水，讓白糖融化。”

衛斯理便對旁邊的仆人說：“去告訴廚娘。”

仆人端走了菠蘿。

“你要先上樓看看自己的房間，換件衣服嗎？”有地位的淑女每天大概要換至少3套衣服，吃個飯也要換衣服。

“不用。”愛麗絲覺得自己還小，用不着這麽講究。“不過我得洗洗手，洗洗臉。”

一個女仆很快端了一盆溫水來，拿了一塊裝在木頭盒子裏的香皂，一條新的白毛巾。

愛麗絲取下發帶，洗了臉洗了手，女仆問她還要戴發帶嗎，她說不戴了，放到她的房間裏。女仆端走了水盆，拿走了發帶。

“坐吧。”衛斯理指了指對面的座椅。他沒有坐在主人位上，而是坐在一旁。

仆人為她拉開椅子，愛麗絲坐下了，“你在倫敦都做些什麽？”

“沒什麽好玩的，有時候出去騎馬，就在海德公園裏。”

那就是無所事事了。

“什麽時候去牛津？”

“提前兩天過去，已經把行李都送過去了。”

“你能帶仆人嗎？”

“好像是可以的，不過他不能跟我一起住在學校裏，學校外面有給仆人們住的公寓樓。”

嗯，這倒是。現在上大學的除了貴族子弟還有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是離不開仆人的上等人。衛斯理算是地主貴族，鄉紳階層的中上層，也已經習慣了仆人的伺候。

“你去了牛津以後，一定要舍得花錢，但不能讓別人覺得你是個鄉下來的傻瓜，不該花的錢別花。”

衛斯理就笑着說，好。

又問他：“放假了你會回格萊謝姆嗎？”

“回去。我要是敢說不回去，姨媽準要大發雷霆的罵我。”他表情淡淡的，純敘述性質。

女仆開始上菜了。

倆人一邊吃飯一邊閑聊，衛斯理很小心的注意不要提到簡，愛麗絲也不提簡或是湯姆。吃過飯之後，女仆端上來一盤菠蘿片，配了銀餐叉。

大概是因為品種的問題，菠蘿撒了糖，但還是不算很甜，酸勁兒挺大的，只吃了一片，衛斯理就皺着眉頭說：“太酸了。”

“我覺得還可以，是有點酸，大概是品種的問題，有的品種就比較甜。”愛麗絲一口氣吃了好幾片。但她剛吃過飯，也吃不下太多菠蘿了，只好放下餐叉。

“我能把菠蘿拿上樓吃嗎？”

“可以。莎拉，請愛麗絲小姐上樓。”

莎拉就是剛才那個20多歲的女仆。

愛麗絲跟着莎拉上了樓，仆人已經把她的行李箱拿進了房間，裙子挂進了衣櫃，梳妝盒放在床邊的梳妝臺上，梳妝臺旁邊是一面新的大穿衣鏡。

窗戶旁邊有一張書桌，桌上放了幾本書，一疊紙，蘸水筆和墨水瓶。莎拉将菠蘿盤放在書桌上，問她：“你現在要洗澡嗎？廚房在燒熱水。”

“浴室在哪邊？”愛麗絲從衣櫃裏拿出睡裙。

“等一下他們準備好熱水，我就帶你過去。”莎拉拉動了一下床邊的一根繩子。

“這是什麽？”愛麗絲好奇的問。

“這是仆人鈴，你不用下樓就能吩咐下面的人做事。”莎拉為她解釋不同的繩子的用處，“這根白色的是浴缸熱水鈴，這根黑色的是起床鈴，這根藍色的是早餐鈴。你拉動起床鈴，我就會上來。”

愛麗絲點點頭：這意味着，她住在海德公園的時候，莎拉就是她的貼身女仆。

這天，她睡的比平時要早兩個小時。

菠蘿很好吃，但吃多了的後果是牙會酸倒，早餐吃水煎雞蛋都嫌太硬，苦着臉好不容易吃了一只水煎蛋，将面包片的外皮全都撕下，只吃裏面的軟面包芯，其他的都吃不了。

衛斯理問明白她是因為吃多了菠蘿導致的牙酸，居然笑了半天。

愛麗絲氣得要命，不滿的嘟囔：“有這麽好笑嗎？”

他一臉正經的點點頭，“是挺好笑的。”

壞人！

愛麗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衛斯理帶她去了查令十字街的一些書店。比起上一次的實地考察，這次愛麗絲更仔細的研究了每一家書店的布局、地點，單位時間的客流量、成交量，書籍的類別和數目，定價與紙張裝幀。

因為沒有套色印刷機，所有的書籍都是單色印刷，就連封面都沒有什麽裝幀的意思，基本都是白色底，上面用印刷體寫着書名、副标題、作者名、出版社或出版商，中間頂多用一些小小的花紋分隔。比起後世那些裝幀得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缭亂的封面，這種統一的樸素封面可以算是醜斃了。

有些書裏面有插圖，基本都是版畫，因為版畫可以刻板，然後放在印刷機上用。

內文是鉛活字，有時候要是排版工看錯字母，就會出現錯別字。通常都是排版工排完一整版後，再用不同的工人檢查兩遍，先印一張出來，然後繼續勘誤，力保不拼錯單詞。買書的主顧們都很挑剔，他們不想見到一本有錯字的書。

連着看了幾天書店後，愛麗絲覺得應該去看看現在的印刷廠都是什麽樣。

她給安娜表姐的印刷廠遠親寫了信，說過兩天要去印刷廠看看，但信剛寄出去還沒有收到回信，她就病倒了。

這是倫敦郊區的一次爆發性流感，附近的居民只要最近幾天出門了，有一半的人都被流感擊倒了，接着就是在家裏交叉傳染，幾天之後，海德公園這附近，就沒有哪一家不是病倒一大片的。

流感病毒可不管你是身份高貴的王室成員還是低下的仆人，全都一視同仁。但不一視同仁的，是金錢。

愛麗絲先病倒的，接着莎拉也病倒了，之後家裏的仆人除了車夫和一個廚房幫傭，全都病倒了。衛斯理在第三天也病倒了。

家裏到處是病人，幾乎都病得起不了床，廚娘讓人在爐子上煮了一種奇怪味道的草藥湯，但并沒有什麽用。

附近的醫生忙翻了天，從這家出來就去那家，忙到腿軟，忙到腿細。車夫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醫生來看小主人和小客人，醫生給他們開了藥，但還是說，這得好多天才能好。

愛麗絲在病倒的第二天就寫了信回家，讓車夫把信送去郵局，叫車夫第三天仍然到貝辛斯托克去接人。

媽媽卡桑德拉接到信就趕緊趕來倫敦，到海德公園都已經是晚上了。

廚娘躺倒了，這兩天也雇不到健康的人來做飯，愛麗絲和衛斯理都只能整天吃水煮蛋和冷面包。不過他倆因為都在發燒，也沒什麽胃口吃飯，只是為了維持生存，才不得不吃下去。

媽媽趕到的時候，愛麗絲已經病了兩天多。生了病又吃不好，很顯然的瘦了，媽媽好心疼，給她做了一些她愛吃的食物，喂她吃了，又給她換了幹淨睡裙，換了床單、枕頭。

又去看了衛斯理，也給他做了一些吃的，讓那個廚房幫傭喂他吃飯，然後也讓衛斯理換了幹淨睡衣、床單。

忙活到淩晨2點，這才到客房睡下。

衛斯理畢竟是成年人了，身體底子好，他病的最晚、好的最快，發燒了3天就退燒了，退了燒就趕緊去了牛津大學報到。

愛麗絲病的最早、好的最晚，媽媽來了之後她又燒了4天才退燒，但一直就沒有全好，拖了兩周才能起床。

仆人們陸陸續續的病了一周左右，也就都病愈了。海德公園小樓很快就恢複了日常生活規律。主人家不差錢，小主人臨走的時候吩咐，奧斯汀太太和奧斯汀小姐想住到什麽時候都可以。

仆人們難免要私下嚼舌頭，抱怨這都不是正經主人。但他們也都聽說了，小主人喜歡大一點的一個奧斯汀小姐，沒準這會是将來小主人的岳母和小姨子，還是用心伺候吧。

媽媽每天炖一鍋雞湯給愛麗絲和衛斯理喝，說這樣可以好的快一點。衛斯理走後，每天一只雞換成每天半只雞，半只雞炖湯，半只雞紅燒。愛麗絲喜歡吃雞腿，于是是用兩只雞後腿炖湯，喝完湯吃雞腿，滿嘴油水，香噴噴，所以雖然病了半個月，也就是一開始幾天瘦了一點，後來就全都養起來了。

等愛麗絲能下床了，也就到了9月的10號。

媽媽帶着她去海德公園裏面散步，後面跟着莎拉，和一個男仆，男仆手裏牽着一匹小馬，是亨利給她買的，本想直接送回斯蒂文頓，但聽說她在倫敦一直病着，就幹脆送到海德公園來了。

小馬很漂亮，栗子色的毛色，在眼睛中間的鼻梁那兒有一塊白斑，配上兒童馬鞍、馬鞭，十分精神。

愛麗絲多日不下床，走了一會兒就說腿軟，媽媽便讓男仆扶着她上了馬，男仆牽着缰繩，慢慢的走着。

“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回家？”

“你想回家了嗎？”

“嗯，想回家。”她點點頭。海德公園這兒雖然很好，一大堆仆人伺候着，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家。

“我剛給爸爸寄了信，說明天或者後天回家。”

整天躺在床上的日子其實不怎麽好，太無聊了，媽媽又不讓她看書，只能躺着睡覺，骨頭都疼了。

還因為沒法去印刷廠，只好寫信讓亨利有時間的時候去印刷廠幫她看看，亨利回信說盡量。

喬治牧師第二天回信，問愛麗絲的精神狀态怎麽樣，要是還不錯，就去黑斯汀斯先生推薦的老師貝克爾夫人那裏一趟，貝克爾夫人要考核一下愛麗絲。

于是愛麗絲和媽媽又在倫敦待了幾天，休息好了之後，打扮一新，去見了貝克爾夫人。

貝克爾夫人大概剛40歲，不算年紀太大，但也不是年輕女性了。不是寡婦，但跟丈夫長期兩地分居，貝克爾先生常年跟情婦住在肯特郡的貝克爾莊園裏。

這些八卦當然不是黑斯汀斯先生說的，是愛麗絲在戴爾斯福特之屋聽到仆人們在八卦。

愛麗絲在上次的旅行中得到了第二個真理就是，沒有不八卦的仆人，你想知道主人的什麽秘辛，只要去問仆人就好了。你給得起價格，仆人能把主人的所有醜事都說出來。

貝克爾夫人問了愛麗絲都看過什麽書，閑聊了有20分鐘，請她和奧斯汀太太喝了茶、吃了一些點心，喝過茶，奧斯汀太太帶着愛麗絲告辭了。

馬車在貝克爾宅門外的街道上停着，仆人為她們打開車門，拉下折疊小梯子。

愛麗絲還不知道面試是不是通過了，“媽媽，你覺得貝克爾夫人對我還滿意嗎？”

“我覺得應該很滿意，”媽媽微笑，“畢竟你是挺聰明的。”自家的寶寶肯定聰明，人見人愛。

愛麗絲稍微放心了一點：這要是面試不通過，那多沒面子的。

回了海德公園後，她立即就給喬治牧師和黑斯汀斯先生都寫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