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小黃鹂

愛麗絲說, 要麽幹脆就用名字首字母，A·A好了。

亨利否決了, 覺得這不是一個“名字”。

最後兄妹倆決定抓阄, 在小紙條上寫上幾個備選名字，團成小團，扔到銀盤子裏, 然後愛麗絲自己抓一個出來。

最後中選的是Alice Leigh，Leigh是奧斯汀太太的娘家姓氏，這也是在兄妹倆認可範圍內的名字。

亨利哥哥有了兒子，整天樂呵呵的，做事也特別有幹勁。愛麗絲想着當年意氣風發的兩個俊美青年, 現在都為人夫為人父，覺得他們變得過于世俗, 要不是一個是她哥哥、一個是她姐夫, 她都不想理睬他們。

所以，大抵人都是會變的？這或許就是“成長”？就是簡，現在也變了，不再是那個只想着做文學夢的文藝女青年, 成了記挂孩子的母親，也得為了現實向傳統觀念妥協。好在她的文筆和創作欲望沒有被磨滅，不然可就會是全世界的損失啦。

伊沃·戈登仍然是一周能寄2、3封信給她，說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但一句話都沒提過學弟格蘭特。愛麗絲後來找出他去年寄來的信，發現裏面除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同學, 既沒有提過表弟拜倫，更沒有提過鄰居奧利弗，就好像他倆不存在似的。

這是一種男性的天然警覺，給喜歡的女孩寫信，通篇只能有“我、我、我”和“你、你、你”，是不允許出現可能的競争對手的名字的，就連愛麗絲很不喜歡的朱利安·邦德菲爾德、埃文·福爾摩斯，他也從來沒有提及。

伊沃上面有6個姐姐，實際是被養的很嬌慣的，但幸好并沒有被養成媽寶男，戈登先生很注意培養他的“男性氣質”，以确保他會是個合格的繼承人。戈登家的年收入将近1萬鎊，算得上是大地主階層了，但給女兒們的嫁妝不太多，每個女兒只能有300鎊的年金加一筆固定的嫁妝，這樣就去了将近2000鎊，伊沃将來能繼承到的財産是幾處房産和7500鎊的地産收入，足夠他過上很優渥的生活。

他在牛津大學一年的生活費是500鎊，比奧利弗的生活費少了一半，但你要是沒什麽太花錢的消遣，500鎊肯定是足夠用的。跟奧利弗一樣，他也學會了抽煙，每個月買一些上等的煙絲，買點不錯的葡萄酒，偶爾去拳擊場下個注，參加一些同學聚會，一般就是去餐館吃吃喝喝。

至于大學期間必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他還沒拿定主意。

拿不定主意的重要原因是，他覺得愛麗絲可能會非常反感這種事情。

戈登太太似乎從來沒想到，她的兒子已經年過18歲，該考慮到破處的問題了。

戈登先生在他暑假回家的時候問了他，是不是還是處男，得到了回答，也沒什麽表示，大概就是個“知道了”的狀态。不過還是找時間跟兒子說了一下，不建議他去找那些職業妓女，因為現在妓女中流行很多性病，尤其是梅毒，基本沒治。還帶兒子去教堂的病房參觀了那些得了梅毒的病人。

伊沃參觀過教堂病房後吓得好幾天吃不下飯。

所以他決定還是暫時保有自己的處男之身，即使有可能被同學嘲笑，但，還是小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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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策略的在寫給愛麗絲的信裏提到了這次非同一般的體驗，覺得那些人真是太可憐了。這個時代的妓女大多出身貧窮，比如像雅各布家，如果父母不停的生孩子，而家裏沒法養活所有的孩子，很可能會把其中的女孩子賣掉，這些女孩子的去處絕大部分就是淪落到各個大中城市的妓院裏，或是在工廠密集的地方的妓院裏。

伊沃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掙紮在溫飽線下的群體，就是見到過，也不會多想，不會去思考“為什麽”。但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辦，在詢問了教堂的牧師之後，他把當天身上帶着的20多鎊捐獻給了教堂病房。

他在信裏寫道：“父親認為我太心軟，但也沒有責備我，只是說，我以後不能見到可憐的人就捐錢，這樣我會很快變成窮光蛋。可我想，至少我能想辦法節省一點錢來幫助他們。我知道這個問題依靠我一個人是解決不了的，但如果能幫助其中的一個人或者一些人，那應該很不錯。”

伊沃有一顆善良的心，愛麗絲當然是要鼓勵他的，“可你還沒有繼承家産，所以你是想要節省自己的生活費嗎？那你準備一年節省多少錢呢？你花錢的地方少了，你的同學們說不定以為你家破産了。請你千萬不要餓壞了自己，行善務必量力而為。”

她覺得戈登家的教育方式挺有趣的，跟她知道的鄉紳家庭的教育方式很有點不一樣。比如奧斯汀家，恐怕喬治牧師是不會跟去上大學的兒子們讨論何時破處的問題的，也不可能帶他們去參觀倫敦的教堂病房。就比如奧斯汀太太不會太早跟女兒讨論男女之間的問題，怎麽也得到女兒訂婚之後才會說。

這個時代想要接受什麽性教育，要麽看畫冊，要麽聽長輩講解，當然男人要多一條路，還可以提前經由職業人士體驗。

愛麗絲沒有接收到伊沃信中的隐藏臺詞，他也不敢說的太明确了，怕她認為他腦子裏盡想着亂七八糟的事情。

相比起來，奧利弗的來信內容稍有變化。去年他還只是寫一些學校裏發生的事情，每一封信拿出來都跟校園日常小作文似的，今年就增加了很多自己的事情，更多的說“我”，也更多的說“你”，開始詢問愛麗絲的意見和看法。平心而論，他的用詞還是很謙遜的，比起朱利安的趾高氣昂來，是盡可能的将她當成平等的夥伴對待。

臨去劍橋大學之前，還特地寫了一封信向她道歉，承認上次他說的話不對，觀念陳舊，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同等的“人”來看待，反省了自己的态度，承認女性與男性是平等的，應該擁有一切“人”的權利，應該跟男性一樣。

不過，他也寫到，她跟他認識的女孩或女人不一樣，她是特別的。“這不是說你有異于常人有什麽不好，真正的天才都是與衆不同的，他們的言談舉止或許根本看不出來跟常人有什麽不一樣，但思想是進步的，是領先時代的。我隐約能覺察到你跟我是不一樣的，親愛的愛麗絲，我的藍眼睛的小黃鹂，我就要離開倫敦，有好幾個月見不到你，只能給你寫信。你能及時給我回信嗎？每次收到你的信都會讓我那一天的心情變得非常愉快。還沒有離開，我就已經開始想念你。我想，我應該告訴你，我每天都在想念你，這種想念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急切的盼望你能快點長大，這樣我就能握住你的手，與你共舞。我想你的舞姿一定也是曼妙的，你學了那麽久的跳舞，我想成為那個跟你跳第一支舞的人。我會是那個幸運的男人嗎？等待你的回答。你的，忠誠的，奧利弗。”

這封信他放在抽屜裏有好幾天，才讓人送去奧斯汀家。

收到信的愛麗絲不知道要怎麽回信，索性就假裝看不懂，沒有回複。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男人沒法跟女人保持純真友誼的原因？男孩長大了，就會将童年友情轉變成愛情，或者他們自以為的愛情。奧利弗的信寫的還是很克制的，跳舞嘛，等她16歲了，可以進入社交界，參加社交舞會，當然是會跟別人跳舞的，跟少年時代的小夥伴一起跳舞很正常啦。他的每一句話拆開來看寫的都很普通，但放在一起看，怎麽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奧利弗的信越來越多的說到她，用詞很謹慎，話題有一半都是在說聖誕節假期的安排，亨利·奧斯汀是否準備為她舉行一場舞會，介紹她進入社交界，她想邀請誰，她得答應跟他跳第一支舞和最後一支舞，其中很技巧的穿插着其他的話題，比如現在倫敦流行什麽樣式的舞裙，她做了舞裙嗎，是否又長高了；還說了他去劍橋大學附近的書店裏取回了預定的她的新書，花了好幾個晚上終于看完了，非常喜愛，花樣翻新的誇了她好一通。

愛麗絲的回信挑了一些話題回複，多數都是細碎的小事。舞會麽，肯定是要舉辦的，亨利會邀請很多人來參加舞會，露辛達和蘇珊也會來，奧利弗見過蘇珊，但沒有見過露辛達；說露辛達終于有了弟弟，一對雙胞胎，但她的母親格裏森太太因為産後大出血過世了。

她明确表示生孩子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女人的一生不該由她生了幾個孩子、有沒有生男孩來定義，不生孩子或許能多活幾年。

奧利弗很難回信，既不能說她說的對，也不能說她說的不對。他的母親也是因為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難産而死，他當年已經5歲，對母親的去世印象深刻，因此對女人生育确實一直懷有恐懼和憐憫。但跟還在懵懂中的伊沃不同，他已經明白到，要是将來跟愛麗絲結婚，他不可能不要孩子，他有家産和爵位，必須得由男孩來繼承，他要是沒有孩子或是沒有兒子，家産和爵位以後就只能留給朱利安的兒子。

就像朱利安妒忌他一樣，他也妒忌着朱利安。母親去世的時候，朱利安還小，才2歲，他不記得母親了，于是對母親的過世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父親又很寵溺他，奧利弗為此常常感到痛苦，認為自己失去了母親的同時，也失去了父親。

所以，他是不會願意把家産和爵位留給朱利安的兒子的。他很可能會像威廉·貝克福德一樣，在活着的時候就可勁瞎花錢，管他那麽多呢！

伊沃當然不知道奧利弗約等于在信裏向愛麗絲求愛了，他也在為年底愛麗絲的社交舞會緊張。

“你得讓我跟你跳第一支舞，作為你最親近的好朋友，我應該有權利要求第一支舞。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為你舞會上的男伴。我會駕着你喜歡的南瓜馬車去接你，你該有一雙水晶鞋，這樣你就會是舞會上最耀眼的公主。別擔心午夜12點的鐘聲。”

剛進大學的喬治·拜倫很快就沾染上所有大學生的惡習，沒有母親的約束，劍橋大學也不像哈羅公學那種嚴格的寄宿式中學，基本沒人管，上不上課也沒人管，當然要是缺課太多會面臨被開除的危險。拜倫學會了抽煙喝酒，跟一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生活費用完了，而拜倫夫人又不能再給他一份生活費，于是他開始在外面借債度日。

伊沃有時候會接到拜倫要錢的信，他挺大方，通常都能從生活費裏拿出幾十鎊給他寄去；奧利弗有時候也會給拜倫幾十鎊；朱利安對拜倫也還不錯，拜倫沒錢吃飯了就去找朱利安；埃文經濟不寬裕，對拜倫這種奢侈又荒唐的生活十分反感，接到拜倫借錢的信就當沒看見，不予理睬。

不過拜倫滿世界借錢，卻從沒找愛麗絲開過口，大概覺得愛麗絲是女孩子，又比他年紀小，雖然手裏有點錢，但大男人怎麽好意思開口找小女孩借錢嘛。倒是愛麗絲聽說拜倫花錢沒數，給他寄了100鎊。

至于其他的，愛麗絲沒有好管人閑事的熱情，沒有勸他少喝酒少玩樂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給他寄錢是出于少年友誼，至于他拿到錢怎麽花，她可管不着。

埃文仍然沒事就給她寫小論文，《女巫季節》上市後，更是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封信寄給她。愛麗絲對他這種先挑刺再挑刺什麽都要貶低一通的小論文十分反感，寫信給奧利弗抱怨，說埃文這個愚蠢的家夥，還沒有明白過來為什麽她從來不給他回信，沒人願意總聽別人的挑剔打擊，他是不是有病？有病快點去治啦！

奧利弗接到信樂了半天。

埃文其實還是懵懂，一直不明白自己喜歡愛麗絲，他還是小男孩的心态，喜歡欺負喜歡的女孩。這幾年埃文也是一直都能見到愛麗絲的，不可能一次都不見面，有一次他用剪刀剪掉她一绺頭發，愛麗絲大發雷霆，用馬鞭狠狠抽了埃文一頓。

當時是在牛頓莊園，埃文被抽的在馬廄外面的地上打滾，仆人飛奔去通知福爾摩斯太太，等福爾摩斯太太趕來，愛麗絲已經抽完了，扔下了馬鞭。

福爾摩斯太太就看見自己兒子一身泥土，躺在地上哇哇大叫，一邊哭一邊嚎；愛麗絲窩在奧利弗胸前，哭得也很大聲。福爾摩斯太太雖然心疼兒子，但想想埃文的性子，準是又欺負人了，也不怪愛麗絲哭得這麽傷心，只好先安慰愛麗絲，再叫仆人帶走埃文。

從那之後，埃文老實了很多。

但還是個笨蛋。

他回信安慰她，說埃文是個笨蛋，笨蛋就是這樣的，你以後不要看他的信了，全交給我來處理。

朱利安給愛麗絲寫信，是出于妒忌，想着哥哥喜歡的女孩可不能輕易的被他得到，但沒想過愛麗絲壓根不看他的信；埃文則還是小男孩，也不用擔心。愛麗絲的喜好還是很鮮明的，很容易分辨。

拜倫只喜歡年長的女性，他對愛麗絲本來就沒有什麽男女之間的感情，也可以排除。

至于格蘭特，他根本不認為他會是什麽威脅。

《女巫季節》由于太長了，分成上下冊發行，一套定價1.99鎊，這算是正常定價。10月底開始正式銷售，到12月底聖誕銷售季結束，一共賣出了1500套。

伊沃·戈登從牛津大學附近的書店取回了預定的《女巫季節》，訂100套是有點誇張，訂了3套，一套放在宿舍裏，兩套帶回家收藏。

奧斯汀出版社花樣很多，除了常規的報紙廣告，還在書店派送了彩色印刷的廣告書簽。現在沒有彩色印刷機，要想套色印刷，只能用雕版手動套色，會大大增加成本，但成品很好看。

現在上市的是軟面精裝版本，一套兩本，封面也是套色印刷，非常講究的用了金色顏料，書名和作者名都是金色，封面也不是早幾年的純字排封面，在封面的四邊有凸起的花紋，也用金色顏料套色印刷。

這樣的封面當然新穎又高端大氣上檔次，擺放在櫥窗裏非常醒目，很多人就是為了這個封面，也想進去翻翻這本書。

聖誕節前還推出了硬殼的封套，定價0.99鎊，可以單買，也可以連着書一起買。又賣了幾百個封套。

還開始做平裝口袋版的廣告，分成4本，開本小到可以放在外套口袋裏，方便攜帶，在公園長椅上、馬車上都可以随時掏出來看，所以叫“口袋本”。

《女巫季節》的上冊的下半本，開始倒敘和插敘，講述瑪格麗特父母的故事。

瑪格麗特的父母想要孩子多年，為此向一個不知名的遠古神祇求助，神祇答應了他們的請求，提出了交換要求，他們如果生了男孩，就把這個約定延續到兒子的後代；如果生了女孩，12歲的時候，要把女孩獻祭給神祇。瑪格麗特的父母太想要孩子，居然答應了條件。畢竟生下女孩的可能性只是百分之五十，他們心存僥幸，想着萬一生的是男孩呢？

但事實證明，神祇總是會贏的，他們生了一個女孩。

瑪格麗特年滿12歲後，她的父母已經忘了這個約定，于是，災難降臨了。

這條倒敘線中間穿插着主線，瑪格麗特循着父母生活的足跡，倒推自己12年的居住地，終于找到了他們求助于神祇的那座山峰。

她根據當年的召喚儀式，召喚出了神祇，可神祇卻說，他已經得到了獻祭，瑪格麗特父母的死跟他沒有關系，他也不會閑到去殺什麽人。

接着，一陣狂風卷過，電閃雷鳴，山崩地裂。

瑪格麗特昏了過去。

伊沃的專業是古典文學，別的不說，閱讀量是很大的，需要大量閱讀古希臘和古羅馬的詩歌、戲劇等文本，在他看來，愛麗絲的寫作技巧無疑是合格的，超出了一個15歲的孩子的平均水平。文筆不算是頂尖的一撥，不算是有靈氣，但長處在技巧娴熟，也能很好的融合各種素材，巧妙的建構了一個複雜的現代傳說，是成長故事加冒險故事的組合，3條線交織而有條不紊，順敘插敘倒敘靈活交錯，閱讀體驗很好，能讓人一口氣不間斷的讀下去。

他很快寫信給愛麗絲，稱贊她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作家，如果這本書是一個20歲的青年寫的，那麽可以算得上是優秀，但如果是一個15歲的少年寫的，那就是驚人了。

露辛達10月路過倫敦的時候，《女巫季節》還沒有上市，她也不知道作者就是她少女時代的同學。

蘇珊·貝克福德是知道的，也是提前預定了2套，發售的第一天就叫女仆去取回了小說，花了好幾天才看完。

威廉·貝克福德也在看這本小說。

過了幾天，父女倆看完小說後，貝克福德父女去奧斯汀家拜訪了愛麗絲。

“恭喜你，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了。”貝克福德說：“該掌握的你都已經掌握了，甚至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謝謝您，貝克福德先生。”愛麗絲真誠的表示感謝。對于一個很有錢極其有錢的人來說，送什麽謝師禮之類的沒有必要，只要真正心存感激就好了。

“接下來只要繼續努力寫作，19世紀英國文學史上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蘇珊驚訝的看着父親：他似乎也太高看了愛麗絲吧！

貝克福德沒有指導愛麗絲應該寫什麽題材，只是說，首先要自己喜愛，身為創作者自己都不喜愛自己的作品，怎麽能期待讀者喜愛？

作者有話要說：

*濟慈、雪萊、拜倫都是天賦型選手，靈氣過人，據稱司各特在看了拜倫的詩後，覺得自己再寫也不可能超越拜倫，于是轉行寫歷史小說去了。不過天才往往死的早，濟慈25歲，雪萊30歲，拜倫活得久一點，36歲就挂了。簡奧斯汀41歲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