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幾人煩惱幾人愁

兩個人玩得高興。孫興隆說:“咱們比尿尿吧?往雪上尿,誰尿的洞大算誰贏。”

程靈慧一下子局促起來,搖了搖頭。

孫興隆拉她道:“比嘛,比嘛。”

程靈慧低下頭站着不動,兩手無意識的搓着衣角。

孫興隆不解道:“怎麽了?不比就不比,怎麽跟丫頭片子似得說惱就惱了?”

“不許你這麽說。丫頭怎麽了?”程靈慧紅着臉反駁,不知是害羞還是生氣。

“我就說了,你能怎麽着?”孫興隆的脾氣也上來了,一連串:“丫頭片子,丫頭片子,你就是個丫頭片子。”

程靈慧頓時就被氣哭了,追着孫興隆就打:“不許你這麽說。不許你這麽說……”剛剛還玩的好好的兩人一會兒功夫就打成了一鍋粥。

正扭打着,孫二嫂從牲口棚回來。見狀一聲虎嘯:“幹什麽?”

兩個孩子幾乎是同時一哆嗦,放開對方低着頭不敢吭聲。

孫二嫂吼道:“叫你們倆燒個火都能打起來。還能幹個啥?有勁兒打是不是?有勁兒都給老娘滾出去鏟雪去。”

不怪孫二嫂火大。突如其來的大雪壓塌了馬棚,那可是一筆大損失。孫二嫂這心裏正肉疼着呢。至于程靈慧是客人的孩子,這麽呼來喝去合不合适完全不在她考慮當中。

一則,她只收大人房錢,小孩子住店都是搭頭。二則,跟着大人拉腳的孩子都是窮家孩子。到了孫家店房這樣的地方住店。店家難免店大欺客。孫二嫂是真沒把程靈慧放在眼裏。

倆孩子像見了貓的老鼠,側着身子從孫二嫂身邊溜了出去。兩人先前都喝了個水飽,現在都憋着一泡尿。孫興隆挨了罵,也沒有比賽的心情了。拉開褲子對着雪牆就開始放水。

程靈慧也憋得夠嗆,也顧不上害羞。往前緊走兩步,拐進另一條小道,蹲下身子就開放了。

孫興隆放完水看不見她,喚了兩聲往前走了幾步,看見程靈慧正在提褲子。站在程靈慧面前問道:“雪這麽厚,怎麽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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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靈慧看看兩邊比自己還高的雪牆,頓時有點憂愁。可她不想讓孫興隆小看自己。嘴硬道:“這有什麽。大人們能踩出一條路來,咱們也能。先踩條路再說。”

孫興隆想了想道:“好吧。”

九月畢竟沒到十分寒冷的季節。那雪十分粘,并不好踩。兩人好不容易踩出兩步遠的距離,已經累的氣喘籲籲。孫興隆連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踩不動了。”

程靈慧道:“我也踩不動了。”

孫興隆摸着肚子道:“我又餓了,去吃東西。吃完咱們再踩吧。”說完往夥房走去。程靈慧舔了舔嘴角,道:“你怎麽那麽沒用。還沒幹活就嚷餓。”

孫興隆不理她,自己走了。程靈慧在雪窩裏站了一會兒,只覺得又冷又餓。拖動雙腿跟着孫興隆進了夥房。夥房裏有個小門,連同孫二嫂一家平常住得屋子。

程靈慧進了夥房,夥房裏沒人。那扇小門倒是開着,有食物的香味從小門裏透出來。隐約還有說話的聲音。程靈慧仔細聽了聽,是孫二嫂在和一個男人說話。無非抱怨這雪太大了。措手不及好多東西都沒有準備。糧食,草料什麽的。程靈慧猜那男人大概就是孫興隆的爹。她想象着孫興隆此刻一定正在啃着餅子喝粥。那粥或許還放了香油。

想到吃的,肚子裏更餓。她看了看那口大鍋。雖然竈裏的火熄了,可鍋裏的水還冒着熱氣。她爬上竈臺,吃力的推開鍋蓋。舀了半瓢水一口氣喝下。肚子裏總算沒那麽難受了。

因為踩雪,鞋又濕了。腳凍的失去了知覺。想起奶奶說過,越冷越不能不動彈。腳會被凍掉的。她只好站起來在夥房不大的地上轉圈。

頭頂一黑,屁股上挨了重重一巴掌,父親紅着眼睛吼道:“不是叫你在屋裏等着,誰教你亂跑的?”

程靈慧瑟縮了一下。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生氣的父親。整張臉都是陰沉的,眉毛擰成一團,眼睛裏全是血絲。

“你這個孩子呀。”父親打了她似乎松了一口氣,說道:“以後說什麽也不帶你出來了。”

程靈慧這才想起自家的騾子,問道:“騾子咋樣了?”

父親拿起竈臺上的葫蘆瓢,從鍋裏舀了瓢水喝了。說道:“沒事。咱家那騾子靈性的很。一點兒皮毛都沒傷着。”

程靈慧放心了,說道:“爹,我餓了。”

父親道:“你等着。”穿過小門去找孫二嫂買吃的。不一會兒兜着十來個雜糧餅子走了出來。這時,陸陸續續有從牲口棚回來的人來夥房找水喝。父親領着程靈慧回了客房。

客房裏一老一少正在抹淚。程靈慧挨到父親耳邊,問道:“他們怎麽了?”

父親把買來的雜糧餅子裹進破舊的包袱裏,說道:“小孩子,管好自己就行。”說着,拿着留出來的兩塊餅子走向那一老一少:“先吃點東西吧。發愁也不頂用。實在不中找找孫二嫂,看能不能給那驢找個下家。”

拉腳的十有八九蓬頭垢面,那一老一少也不例外。那老者也不知有多少年歲,滿臉的皺紋裏仿佛都是苦澀。拉住父親的手哭得像個孩子。那少年人也就跟着哭。不過是捂着嘴,悶悶的那種哭。不知為何,程靈慧心裏特別難受。覺得臉上涼涼的。擡手一摸,不知什麽時候自己也落下淚來。

後來程靈慧才知道,這一老一少也是父女倆人。不同的是,程靈慧是死纏爛打非要父親帶自己出來不可。為此還把好好一頭黑發剪成了現在亂七八糟的短發。她年紀又小,穿上男孩的衣服,帶出來別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女孩。

那少女卻是不得已才跟着父親出門。拉腳,又叫拖腳。就是搞貨物運輸。古時候沒汽車,只能靠人畜之力。道路平坦了靠車馬拉貨物,遇見難走的地方只能靠肩扛手提。餐風露宿更是家常便飯。遇見強人打劫,人財兩空也是有的。

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要不是家裏實在過不下去,誰肯混在男人堆裏幹這個?只因先前她娘生病,借了財主家的印子錢。這幾年利滾利下來,折算了家私還短七八兩銀子。老者就想趁農閑跟着同鄉拉木材,掙些銀子好還賬。可他只有一個小兒,将将四歲。木材又沉重,逢溝過坎沒人搭手怎麽行。思索再三就讓二女兒扮了男裝一塊兒來了。誰知道攤上這麽百年難遇的大雪。錢沒掙到,驢卻被倒塌的棚子給砸死了。那驢還是找人借的。這一下,舊賬沒了又添新帳。可真是要了命了。

父親勸了一番,也無可奈何。回到鋪位看見滿臉淚痕的程靈慧,伸出粗糙的手幫她擦了擦臉,道:“家裏好過,還是出來好過?”

程靈慧不答。擡起手,把餅子遞到父親嘴邊:“你吃。”

父親咬了一口,邊咀嚼邊含糊道:“你個犟牛。”

去牲口棚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天也漸漸黑了。程靈慧在父親懷裏聽着或抱怨,或僥幸,或咒罵……各種各樣的聲音進入了夢鄉。睡到半夜,忽然驚醒。外面傳來嘈雜的人聲,間或有金屬碰撞的聲音。

屋裏很多人都被驚醒了,紛紛坐起身卻沒有一個人說話。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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