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報仇

爺爺說:“你知道仇人是誰?你就要報仇?”

奶奶說:“你別管。俺自有辦法。俺先前忍着就是等栓子回來呢。現在俺兒子回來了,俺還有啥怕的?”

爺爺有些着急:“你可別胡來。”

奶奶不理他,自去屋裏翻騰。把她當善佑的家夥什全翻出來了。奶奶穿上彩緞子縫的衣服,紮上赭黃色的頭帶子。一手拿着扇鼓,一手拿着文王鞭。腰上系着一匹生白布。

讓父親往院子裏擺張桌子,點上香燭。燒了紙錢,化了元寶。吩咐程靈慧拿個篩子站在一邊兒,一會兒聽她的話行事。自己踏着程靈慧看不懂的步伐,嘴裏念念有詞。不時的用文王鞭敲打一下手裏的扇鼓。那鼓聲也奇怪,竟似能傳到天際一般。

街坊四鄰聽見動靜,紛紛來圍觀。也不知過了多久。本來晴朗無風,炎熱的夏日忽然起了一陣涼風。吹的樹葉飒飒作響,吹的人忍不住打個哆嗦,寒毛直豎。

不知從哪裏升騰出一片烏雲,漸漸将天空覆蓋住。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不知誰驚呼一聲:“那是什麽?”

程靈慧透過敞開的大街門,看見天際有一團東西向這邊飛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風也越刮越大,飛沙走石刮得人睜不開眼睛。

那東西近了。衆人才看清那是一個旋風,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像極了婦人的哭聲。圍觀的衆人只覺得毛骨悚然。那旋風筆直刮進程靈慧家的院子,在奶奶面前打着旋兒。奶奶猛然睜開眼喝道:“三慧,扣上。”

程靈慧也不害怕,聞言往前一蹦。用手裏的篩子兜頭将那旋風扣在地上。奶奶揮起手裏的文王鞭照着篩子就抽。抽一下,那篩子裏就慘叫一聲。一連抽了二三十鞭子,那篩子裏忽然說起話來:“上仙,恁饒了俺吧。再打俺就魂飛魄散了。”是個婦人的聲音,而且也不是沙溪縣口音。

奶奶指着篩子渾身打哆嗦:“誰讓你找人害俺大孫女?打得就是你這喪良心的。”說着掄起鞭子又打。打得那篩子直往起蹦,篩子裏的聲音哭叫道:“上仙你聽俺說說中不中?”

奶奶道:“你說吧。俺聽着。”

篩子裏的哭道:“俺是*南小莊村人。俺男人上山摔壞了,沒奈何才請大仙來續命。俺也不知道會害人啊。”

“呸。”奶奶啐了一口:“你說你不知道哄誰嘞?今天就叫你交待在這兒。”

篩子裏的哭叫的不是個聲兒:“上仙啊,您說啥不能再打啦。您打死俺不要緊,可憐俺家裏還留下一擔子籽花(一雙兒女)大類剛會走,小類還不會爬。俺做啦錯事俺活該,可丢下倆孩子可咋整?恁千萬擡擡手,饒了俺吧。俺回去給恁家大閨女立牌位,一天三炷香,香燭紙錢好好供養。萬不叫恁在那邊兒受艱難……”

這一番哭訴說得慘。街坊鄰居看熱鬧的都好些都掉下了眼淚。奶奶也是紅着眼睛,眼裏噙着兩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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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本來停歇的風忽然又刮起來。從南邊兒眼瞅着就又刮過來一個大旋風。這個旋風和先前那個可不一樣。一路摧枝折草到了近前,把一個人家的草屋房頂都掀起來一塊。

奶奶的臉色白了白,舉起文王鞭照着扇鼓就是一陣猛敲。同時嘴裏念念有詞。

那大旋風在門口打了個轉兒卻不進門。忽然向圍觀的人群沖去。大家尖叫着避讓不及。就見一個年輕的媳婦‘撲通’倒在了地上。沒等大夥兒反應過來呢,那媳婦又一個打挺跳了起來。沖進門去就和奶奶扭打起來。家裏人一看這還了得。先是母親和二姐沖過來想把那媳婦拉開。可那媳婦力大無窮,竟然拉不開。接着父親和爺爺一看不好,也顧上什麽男男女女的說道,跑過來幫忙。這才好不容易把兩人分開。奶奶的脖子都被掐紅了,跌坐在地上喘氣。

再看那年輕的小媳婦,幾個人都按不住。兩眼上翻着叫嚣:“走遍大江南北,還沒遇上過敢和你二姑奶奶叫板嘞。今天非抓你個魂飛魄散。攪你個家宅難安。”

奶奶喘息過來指着她罵:“你打生人魂魄是傷天害理。成一家敗一家你為惡造孽。老婆子今天就沒想着能活。咱到閻王殿上去分說分說。”說着上前就要去拉那媳婦。

那媳婦叫道:“就你那點兒道行,姑奶奶一只手捏死你仨。”一下子從幾個大人手裏掙脫,撲上來一只手就又掐住了奶奶的脖子。掐的奶奶直翻白眼,手裏的文王鞭都掉了。程靈慧慌了,撿起文王鞭,沒頭沒腦就往那媳婦身上打。

那媳婦立刻就像觸了電,松開奶奶一下子跳出去多遠。翻着白眼瞪着程靈慧:“你是哪一路的上仙?”

程靈慧可不管那些,舉着文王鞭攆着那媳婦就打。直打得她抱頭鼠竄,慘叫着就往門外跑。奶奶叫道:“你今天來了就別想走。”也不見奶奶做了什麽,腰窩系得生白布忽然像長了腿。‘呼啦啦’就向那媳婦飛去。一下子把那媳婦纏住。

那生白布一頭系在奶奶腰窩,另一頭纏着那小媳婦,繃成筆直的兩條。

程靈慧只管舉着文王鞭,沖着那小媳婦沒頭沒腦的打。打得那小媳婦跪地求饒:“星君啊,俺有眼無珠,再也不敢了。恁擡擡手就饒了俺吧。”

程靈慧怒道:“誰叫你害俺大姐,現在還要害俺奶奶?”

小媳婦跪在地上沒命的磕頭:“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恁千萬手下留情吧。再打俺就沒命了,死了也不得超生啊。您大人有大量,大慈又大悲,擡擡手吧。”磕的地‘崩、崩’響,額頭上鮮血直流。

奶奶說:“你發個誓,再不害人。就放了你。”

那小媳婦對着老天就發誓:“俺要是再敢害人,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奶奶道:“就是起那害人的心思都不行。要是起了那心思,就讓三慧的鞭子夜夜抽你個半死。”

那小媳婦連忙道:“是是,可不敢再起那心思。”

奶奶仿佛一下子洩了氣,身子一軟就癱在地上。纏住那小媳婦的白布也松開了。那小媳婦跑出大街門一頭栽倒在地上。醒過來時除了額頭破了,什麽都不記得了。

奶奶疲憊的向程靈慧道:“三慧,把那篩子低下的也放了吧。”

程靈慧走過去掀起篩子。篩子底下立刻起了一陣旋風,一路帶着仿佛婦人啼哭的聲音也往南去了。片刻功夫,雲開風住。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從那之後,奶奶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足足躺了多半年才漸漸好轉起來。眼睛卻壞了,只能朦朦胧胧掃見點兒亮兒。母親也因為思念大姐,日夜垂淚把眼睛哭壞了。家裏的活計一多半靠給了只有十二歲的二姐。

父親把滄州的活兒辭了。和爺爺在家裏務農。農閑時就在附近做些短工,沒有像往年那樣出去拉腳。到了冬天也沒有和別人一起去打獵。

村裏的人再看見程靈慧,表情都奇奇怪怪的。也不是對她不好,就是好像隔着些什麽,沒有了以前的親近。好像巴結,又好像害怕。連小夥伴兒都不和她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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