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多事之秋
這個春節家裏的氣氛比往年沉悶許多。程靈慧也沒什麽心情到處去玩。就整天長在五爺的場屋裏。這才知道五爺要教自己的本事原來就是站樁,紮馬步。
程家莊一帶,農閑時青壯大多以拉腳為業。又因為距離姑蘇書院不遠,所以崇文尚武之風甚濃。有條件的家庭,幾乎哪個小子都上過兩年學堂。而說起習武,家家戶戶的男孩子只有身手高低之分,沒有哪個不會的。程靈慧自幼在村裏撒着歡兒的瘋玩兒,對于站樁、紮馬步絲毫不覺得陌生。她只是奇怪,這有什麽好練的。
五爺看出她的疑問,從炕洞裏掏出一個包袱。層層打開露出一根繩鞭。
何為繩鞭?
普通的鞭子四五尺長,繩鞭足有一兩丈長。一般人想揮動起來都難。五爺這條繩鞭,鞭柄有一尺長短。烏黑光滑,泛着暗光。鞭身用牛筋絞着金絲擰成,柔韌又結實。鞭梢上還綴着一把三寸長,寒光閃閃的短刃。光看就知道這短刃一定鋒利無比。
程靈慧一看見那繩鞭,胸中就忍不住心潮澎湃。一把将鞭柄握在手裏。觸手微涼溫潤,也不知是什麽材料做成。
五爺笑眯眯的看着她,說道:“這條鞭子是俺師傅傳給俺的。現在認識它的人可是不多了。不過,你要是想駕馭它,至少還得練三年的基本功。你怕不怕苦?”
程靈慧挺胸擡頭:“誰怕誰是小狗兒。”
五爺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五爺就相信你。不過,這鞭子得到了你出師的時候才能給你。”說着,也不管程靈慧祈求的目光,把那鞭子又收了回去。自此,程靈慧練功十分刻苦。等她十三歲時,胳膊腿上綁着重沙袋,翻山越嶺跟玩兒似得。當然這是後話。
時光如梭。轉眼程靈慧十五歲了。去年就不去上學了。一是因為她長大了,整天混在男學生中間總是不好。二是山長也沒什麽教她了。她一個姑娘家也考不了功名,白白浪費光陰罷了。
年前二姐說了婆家,看好的日子就在今年八月初。說來也巧,二姐的婆家是陳家村的。和嫁給常繼文的姑娘的娘家是本家,還是近鄰。這家人三個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女兒開春兒的時候嫁給轉水城丁家做了三房姨奶奶。
轉水城古時候是個縣城,後來有了沙溪縣後,縣衙就搬到沙溪城去了。城裏由鄉紳照管着。丁家就是轉水城的鄉紳之首。很是有錢有勢。尋常人家的姑娘能嫁給他們家的管事奴才都覺得臉上光彩,更別說嫁到他們家做正經的姨奶奶。當然,這和隔壁姑娘嫁到常家做正頭少奶奶還是有差距的。
可架不住隔壁家的姑娘福薄。嫁到常家三年五載,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就病死了。這家人本來想把自家姑娘說給常三少做填房的。可常三少如今和往日又不同了。他如今是正經的舉人老爺,見縣官都不用磕頭的。雖說,進京趕考沒中,誰知道下一次中不中嘞。因為這,那常老爺就不肯輕易的給他說親了。
常繼文說來也是重情重義的人。除了他進京趕考那年沒在家,逢年過節必然要到程靈慧家送節禮的。因為大姐沒有正式過門兒,奶奶就讓姊妹幾個随着程靈慧喊‘哥’。幾年下來,彼此已經十分熟稔了。
但是,直到程靈慧不上學了,他才知道程靈慧是個姑娘。
那一天,他去書院找山長讨教點兒問題。聽說程靈慧不上學了,胸中那個怒啊。唬着臉就奔程家莊了。要不是爺爺拉得快,他一腳差點兒沒踹到程靈慧身上。他一直以為程靈慧是程家唯一的男丁,以程靈慧的靈慧将來必然大有前程。由己及人難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加上他對程靈慧有半師之誼,更比別人不同。見她輕易就放棄了,不生氣才怪。可當他聽說程靈慧是女孩兒時,臉上的神色青青白白幾度變幻,很是讓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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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問他咋了,他一言不發轉頭就走。爺爺不放心,一路跟着他送到橋上村村邊才回來。之後,常繼文再來程家就不和程靈慧說話了。甚至對她視而不見。
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遠在滄州的定邊候蘇固反了。具體什麽原因,程家莊的老百姓并不清楚。但是,村裏的青壯陸續被征兵征走了。就連已經四十多歲的父親都沒能幸免。父親走時,二姐還沒有說親。
二姐婆家的兄弟三個被征走兩個。之所以剩下一個是因為二兒子腿腳有毛病,是個跛腳。就這,在四裏八鄉也跟香饽饽似得。母親私下裏做主,許了對方把給大姐準備的嫁妝全給二姐,人家才勉強答應。更多的姑娘跟母親當年一樣,在丈夫離開之前匆匆嫁過去。之後便兩兩分離,從此生死不知。
八月初,二姐出嫁。男方的勉強注定她在婆家風光不了。二姐的婆婆在十裏八鄉厲害是出了名的。要不是附近的青壯都被征兵征走了,她這個殘疾的兒子能不能讨得着媳婦還不好說。可現在整日裏端着個婆婆的款兒,動辄對二姐大打出手。才成親不到三個月,程靈慧已經兩次把傷痕累累的二姐從陳家村接回來了。每次母親看見二姐回來,母女們都要抱頭哭上一場。可等二姐傷好一些了。母親又非逼着程靈慧把二姐送回去。程靈慧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母親的苦衷。
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女人一旦嫁了,生死就是一輩子。二姐除了熬着,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因為二姐的不幸,本來就哭壞眼睛的母親更是郁郁寡歡。身體漸漸不好起來。請醫抓藥是個不小的開銷。好在四妹、五妹已經大了。家裏的活能接替住二姐了。
這一年秋收過後,爺爺打算帶着程靈慧出去拖腳。掙些錢補貼家用。收拾騾馬家夥的時候,望着爺爺蒼白的頭發,佝偻的背。程靈慧忽然就想起九歲那年跟着父親去SX時,在十裏鋪遇到的那個驢被砸死的父女二人。那二人大概也和自己現在的處境一樣,貧苦無助吧?
爺爺雖然好幾年沒出過遠門,但他的經驗是很豐富的。因為打仗,怕官兵盤查。鐵器是不敢運的。爺爺選擇了從一溪之隔的開州府拉上瓷器送到SX運城,再從SX運城拉上好池鹽回來。這也是很多拉腳的人選擇的路線。所以很容易找到結伴的人同行。
往SX一定會經過十裏鋪。程靈慧後來和父親去過幾次SX路過十裏鋪時也是在孫家店房歇腳。所以和孫二嫂一家已經很熟悉了。這次到了十裏鋪,孫家店房卻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憂傷。因為孫興隆的父親和大哥沒有躲過征兵的厄運,已經應征入伍了。孫興隆腦子靈活,裝瘸子才躲了過去。程靈慧不由又想起在瘸腿的二姐夫家受氣的二姐。滿肚子悶氣沒地方撒,踹了孫興隆好幾腳。真把孫興隆踹的一瘸一拐好幾天。
孫興隆明顯是個記吃不記打的脾氣。程靈慧才踹了他,他後腳就跑過來神神秘秘道:“和你商量個事。”
程靈慧道:“說。”
孫興隆道:“你也十五歲了,不小了。俺給你說個媳婦吧。”
程靈慧翻了他一眼:“不勞你操心。”
孫興隆道:“俺當你是兄弟才給你說的。這個小妮兒絕對好看。”
程靈慧道:“那麽好怎麽不留給你自己?你都十六了,比俺還大一歲。”
孫興隆立馬跳了起來,叫道:“三慧子你找打是不是?那是俺妹子,親妹子。”
程靈慧一聽,急忙道歉:“俺不是不知道嗎。”卻觸動了她的心事,說道:“俺也給你說個媳婦吧。”
孫興隆道:“長得不好看我可不要。”
程靈慧道:“啥樣算好看?”
孫興隆想了想,望着程靈慧道:“長成你這樣兒就行。”說實話,程靈慧除了常年風吹日曬黑了點兒,還是挺俊的。大眼睛,雙眼皮兒,直鼻梁,小嘴唇兒。大概是常年習武的原故,身材也挺拔,四肢很勻稱。只是少了點女孩兒的柔弱,多了些男孩兒的陽剛。
程靈慧眼一瞪,殺氣騰騰。孫興隆一下子跳開,叫道:“俺還沒說完呢。最起碼長成你這樣兒,不能再難看了。再難看打死俺,俺都不要。”
程靈慧這才笑了:“俺又不吃人,你跑那麽遠幹什麽?過來,俺仔細跟你說。”
孫興隆遠遠道:“你可不能動手。”因為練武,程靈慧力氣比一般人大。不用招式孫興隆也不是她的對手。這也是為什麽精明如他至今為啥沒懷疑過程靈慧的性別。
程靈慧一再保證不動手,孫興隆這才回來。程靈慧把四妹的情況給孫興隆說了一遍。孫興隆将信将疑:“那小妮兒那麽俊,你咋不給自己留着?”
程靈慧一腳就把孫興隆踹到了地上:“那是俺妹。”
孫興隆坐在地上捂着屁股大叫:“不是說好了不動手嗎?你又動手。”
程靈慧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啊。俺一時沒管住腿。”說着上前攙扶孫興隆。孫興隆沒好氣的揮開她的手:“你離俺遠點兒,認識你俺倒八輩子血黴了。”
程靈慧追問:“那俺跟你說的事?”
孫興隆道:“總得俺思想思想,要是跟你一樣兇。娶個母老虎回家,俺還活不活了?”
程靈慧一再保證,自己四妹絕對溫柔體貼,一點兒不兇。孫興隆不理她一瘸一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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