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頂梁柱

到了第二天,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事,但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那些年輕人便不肯信上了年紀的人的話。各自該幹什麽幹什麽。

傍晚的時候,五爺氣喘籲籲跑來。叫道:“二嫂啊,可不得了。許多蛇啊,大蛇領着小蛇都往南面黑龍潭去了。”

奶奶什麽也沒說,拿起念珠就開始念經。

然而,這一天還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連雞和狗都安靜下來。

第三天一早,程靈慧去挑水。看見井水直往外冒泡泡,跟燒開了一般。她就盯着那井水看。忽然那井水向上湧起,一下子就漫過了井口。驚得程靈慧往後急跳。可還沒等她站穩,那井水猛的又縮了回去。程靈慧探頭一看,一下子看見了井底的淤泥。

正在驚疑未定。本來安靜了的雞狗忽然又嘈雜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升上心頭。程靈慧叫聲:“不好。”扭頭就往家裏跑。邊跑邊喊:“不好了,快跑。大家快跑。”

街坊四鄰聽見她的喊聲紛紛出來,想看個究竟。程靈慧只覺得時間緊迫,得趕緊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跑,應該跑去哪裏。

她幾乎是竄進家門,一把拉起奶奶就往門外背。家裏人紛紛出來。聽見程靈慧喊快跑,跟着就往外跑。

程靈慧把奶奶背出來,放到大街上空曠的地方。轉身正要去背爺爺。不知哪裏發出一聲悶響,霎時間地動山搖。晃的人根本站不住腳。眼看着街道兩邊兒的房子往起一簸,瞬間坍塌。整個村莊頓時人喊馬嘶,雞飛狗跳。

程靈慧好不容易站穩腳跟,家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她眨了眨眼,有點兒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這時又一波震動到來。程靈慧一跤跌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大叫一聲:“爺爺。”就要沖進廢墟裏。

師娘一下子摟住她的後腰,死死拖住她道:“不能去,太危險了。”程靈慧被拖到在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嚎啕大哭。

父親不在家,爺爺就是她撐起這個家唯一的精神支柱。現在這個支柱倒塌了,她一下子崩潰了。

程靈慧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記得村裏幸存的人都茫然的站在各自家的廢墟前。不知道什麽人在哀哀的哭着。聲音并不大。

這次地動,沙溪縣受災嚴重。傷亡人數難以統計。因為程靈慧的呼喊,程家村傷亡的人數要少得多。盡管如此,村裏還是被一片哀戚籠罩。

埋葬了爺爺,看着變成廢墟的家。程靈慧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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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來越冷了,這老老少少的要是沒個窩,非凍死不可。

十裏鋪也遭了災,核桃坪也不例外。萬幸四妹一家和姑姑他們都沒事。可重建家園的事就誰也幫不上誰了。還好還有二姐。幫程靈慧分擔了不少活計。

姐妹倆不分晝夜的挖土,打坯。終于在大雪來臨之際蓋起一間土坯房。一家人才免于被凍死的命運。好在糧食是有的,倒不用發愁餓肚子。

就這樣熬過嚴冬,迎來了溫暖的春天。這一年,程靈慧已經十九歲了。在村兒裏屬于老姑娘了。可一家人誰還有心思想這個?

開了春兒既要忙着春播,又要忙着建房。

看着冬小麥長勢喜人,莊稼人們才松了口氣,露出點兒笑容。誰知一場蝗災不期而至。接天蔽日的蝗蟲,瞬間把剛打泡兒的小麥啃個精光。老百姓真是欲哭無淚。

春莊稼剛露頭兒也被啃光了。再想種種子都成問題。大家不約而同想起當年的常家。常家世代仁善之家,對于四裏八鄉窮苦百姓那是能幫多少幫多少。借種子那就是一句話的事。可如今,常家在哪兒呢?

到了這時,村裏人誰也顧不上誰了。各自想自家的辦法。

好在程靈慧還有買虎皮的銀子。除了這幾年的花用,也還剩下一些。花了比往年貴了數倍的價錢,買了種子種下。這時,她手裏已經分文全無了。別說建房,就算是家裏誰有個頭疼腦熱,抓藥的錢都沒有。

于是,她決定再次铤而走險,去販私鹽。

五爺已經老了,她不打算告訴他。安頓好家裏,她一個人推着獨輪車就上了路。某西鹽池的鹽把頭還在,彼此認識也就好說話的很。程靈慧裝了鹽日夜兼程往回趕。到了沙溪縣才知道包子鋪的老頭兒在這次地動中被砸死了。程靈慧想了想,推着小車就去了滄州。

定邊候謀反的事經過這麽多年已經淡了下去。滄州早已被解禁。程靈慧把鹽藏起來,在滄州城中轉了一圈。看中一家不起眼的雜貨鋪。

不得不說,這些年東奔西跑,她還是有些眼光的。一番交接,那雜貨鋪掌櫃的果然不是什麽清白商家。只是,他看程靈慧年輕,難免生出欺淩的心思。程靈慧不動聲色,一手捏碎了喝水的茶碗。茶水流了一地。那掌櫃的才做出個勉為其難的樣子收了程靈慧的鹽。卻也壓了不少價錢。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程靈慧對此也是無奈。有心向那掌櫃的打聽定邊候的事。掌櫃的變色道:“年輕人不要對什麽都好奇。”竟是和五爺一向教導她的話異曲同工。程靈慧知道問不出什麽,也就不問了。兩人約定好,以後程靈慧有了貨就送到這裏來。

程靈慧離開時,看見有人和自己一樣推着小車進了雜貨鋪的後院兒。小車上蓋着苫布,估計也是見不得人的買賣。想到五爺說的,閑事莫管。她只能壓下心頭的好奇。

她去了定邊侯府。只是侯府大門緊閉,有重兵把守。她轉了一圈,發現根本進不去。也就作罷。從此開始了跑單幫,販私鹽的營生。也偶爾趕着牛車,運送一些兩地特産、百貨之類的。到了這時,她偶爾會想起父親。也不知父親當年跑單幫,是否也和自己一樣有着不能言說的苦衷?也不知父親現在身在何處,可否安好?

為了掙錢,她甚至獨自一人跑到塞外去販皮貨。跑到東北去倒人參。只是那些參客裏的黑幕太多。那一次她差點兒丢了性命還沒掙到錢。從此不敢再去。只是專心販貨。把皮貨從塞外販到京城,再從京城把胭脂水粉,時新的玩意兒販到江南。再從江南販絲綢和茶葉回來。

偶爾也販幾趟私鹽,只是不單去某西運城的鹽池,也去東海販海鹽。

兩年下來,還真讓她掙了些錢。翻蓋起青磚藍瓦的一團院子。三鄉五裏也算不錯的人家。風風光光的把五妹打發出嫁後,不久就有人來和二姐提親。

程靈慧打聽了。那家人還是不錯的。男方是當兵才回來的。前邊兒的媳婦留下一個男孩兒死了。那男孩有六七歲的樣子,就是調皮了些。一個小孩子,程靈慧也沒放在心上。看二姐願意,也就同意了。從提親到成親也就個把月時間。程靈慧覺得太倉促,嫌準備的嫁妝太少。臨了給了二姐五十兩的壓箱錢。

五十兩在鄉下人家那可是一筆巨款。鄉下人忙一年也攢不下二兩銀子。

可二姐就是那麽倒黴。前二姐夫一家子不是東西,把她當牛做馬使喚。這個二姐夫家對她倒是不錯,可架不住有個記事的繼子。一天到晚跟她鬧,家裏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沒辦法,人家爺爺、奶奶心疼大孫子。把那皮孩子看得比性命還重。他爹又覺得抛下他們母子許多年不管,心裏虧欠。不舍得教訓。六七歲的孩子知道什麽,受了舅家挑唆,就差把房頂掀了。天天要錢,不給就鬧。

二姐嫁過去不到一個月,那壓箱底的五十兩銀子丢了不下五回。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這是有人惦記她的錢呢。

程靈慧怒了。提把刀就去了那皮孩子姥姥家,一刀就把他們家門口碗口粗的棗樹給攔腰砍斷。吓得那家人沒一個敢露頭。

程靈慧又轉到二姐家,提起那皮孩子就一頓好打。任憑那家的爺爺、奶奶哭天搶地的都不好使。二姐夫過來拉,被程靈慧一胳膊拐到牆上:“舅舅打外甥,你別管。”

那皮孩子一看失了依仗,又被打得實在疼。立刻就服了軟。哭着喊着叫二姐‘娘’,一個勁兒的求饒。二姐就是個面活心軟的,拉着程靈慧哭得眼淚跟不要錢似得。說道:“三慧,你打俺吧,別打俺孩子。是俺沒教好,都怪俺。俺不會當人娘。”

程靈慧一看這情況,見好就收吧。瞪了那皮孩子一眼:“你要是在敢上房揭瓦,看俺怎麽收拾你?”

那皮孩子也算機靈,爬在地上就磕頭:“舅,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管怎麽說,那皮孩子後來再沒鬧過什麽出格的事。不過程靈慧也給他留下了很深的陰影。直到他娶了媳婦,聽見三慧來了還是害怕。

這一年,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帝讓皇太後給罷黔了,下放到金陵府當王爺。新登基的皇帝是原來的皇帝他弟。聽說這倆人兒還是親兄弟。生母是皇貴妃,不過早就死了。現在的皇太後是他們爹的大老婆,原來的正宮娘娘。

誰知道怎麽回事呢?大戶人家還大老婆、小老婆一大堆,嫡子、庶女的糾纏不清楚,何況是皇家呢?

不過老百姓聽到這消息還是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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