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念生死

換個皇帝老百姓高興啥?

因為新皇登基照例要大赦天下,減免賦稅。

那些前幾年征兵走得子弟,陸陸續續有回來的。雖然大家都知道,也有很多再也回不來了。可人人抱着希望不是?

就連荒廢了好幾年的姑蘇書院,縣上都派人來休整。看樣子是要重新複學。

程靈慧一家也是日夜激動的睡不着覺。就盼着哪天父親能回來。最好常繼文也能回來。而秀雯關心的是蘇同還在不在人世,什麽時候能來找她們母子。程蘇已經五歲了,還沒有見過父親的面。

程靈慧隔天就要去沙溪縣或者轉水城聽消息。常家被充軍的老幼陸陸續續回來了。當年被查抄的房屋也發還回去。然而,并沒有常繼文的消息。

程靈慧想去常家告訴他們常老爺的下落。去了才發現常家人雖然回來了,可外面有官兵把守,像自己這樣的小老百姓根本進不去。

然而,這一年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多久。七月裏,連綿不斷的雨水泡塌了不少新建的房屋。大沙溪水位直升,終于在夜黑雨驟的一個晚上決堤了。一房高的洪峰瞬間吞沒了大沙溪下游的很多村子。程家莊在大沙溪上游,程靈慧新蓋的青磚墨瓦的大院子才幸免于難。

官府號召所有百姓上堤抗洪。程靈慧當然也在其中。從大堤缺口向東望。只見昔日安詳靜谧的村莊,現在已經洪水肆虐。放眼望去一片蒼茫。

一老者坐在殘存的堤壩上嚎啕大哭:“這是人禍啊。老天爺你開開眼,看看俺們這些無辜受死的老百姓啊……”

年約四旬的沙溪縣令站在老者的身邊,一籌莫展。

去抗洪的老百姓紛紛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縣令卻只是嘆息。不過內情卻在人們之間悄悄流傳。

原來,開州府歷來多災多難。非澇即旱。大沙溪直通海河,一路奔流到海。每逢澇季都水量極大。一但潰堤對下游數以萬計的百姓來說那就是滅頂之災。就連沙溪縣城都會被淹沒。因此,歷來沙溪縣令首當其沖就是修堤、固堤。就算自己不吃飯,都不敢在這件事上馬虎一星半點兒。

而對面開州府就不一樣了。開州府地勢比沙溪縣高。洪水來了除非把沙溪縣全淹了才能淹到開州府地界。所以,他們對修堤一事向來馬馬虎虎。這一任開州府知府更是過份。把修堤的錢款私自挪用,在大沙溪邊景色豐美的地方修了一座美輪美奂的別院。

誰知今年的雨水特別大。大沙溪水量一個晝夜就漲到了堤壩邊沿。沙溪縣這邊兒的堤壩因為歷年精心養護、加高加固。那堤壩比對面開州府的不知高了多少,也不知堅固多少。所以,大沙溪水位雖高,還不至于威脅到沙溪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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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州府那邊兒就不成了。眼看洪水就要漫過堤壩淹到開州府,這時候知府慌了。他倒不是惦記百姓受災,而是心疼他的別院。竟然乘着夜黑雨驟,派人用火藥炸開了沙溪縣的大堤。那洪水就如同脫缰的野馬,一旦有了發洩口,自然是沿着缺口一洩千裏,不可收拾。可憐沙溪縣下游無數百姓,在睡夢中家園就被夷為平地,落得個全家人葬身魚腹的悲慘結果。

那在大堤上嚎哭的老者,原是百姓自發巡堤中的一個。因為他們發現了開州府來炸堤之人而被滅口。老者因為年邁,逃跑時失足滾進堤下的蘆葦叢中,這才撿了一命。可妻兒家小盡數被洪水沒了。如今只覺生不如死,故而才在堤上嚎哭。

有道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那旁邊站的縣令心知這一遭對上頂頭上司。只怕有嘴難言,少不得做個吃了黃連的啞巴。望着滿目瘡痍,真是跳進大沙溪的心都有。

程靈慧聞言十分憤怒,說道:“俺前些日子去販貨,聽說當今萬歲派了巡察禦史下來。往咱們開州府的是當今大皇子。咱們去告狀吧。”程靈慧這兩年東奔西走,有些消息确實比縣令還要靈通些。

那縣令聞言,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程靈慧:“你說得是真的?”

程靈慧道:“千真萬确。”

縣令道:“那可好。”轉而又發愁:“那知府如何能讓咱們見着大皇子呢?即便是見到,又由誰去告發呢?民告官猶如子逆父,輕者流放,重者杖斃。誰肯不要性命呢?”

那嚎哭的老者聽了,止住哭聲道:“知縣老爺,小民家人俱亡,已經生無可戀。小民願意去。”縣令伸手扶住老者的肩膀,留下兩行淚來:“是我無能,連累百姓遭此無妄之災。”

一衆百姓也跟着落淚。大家商量好了,一面修堤築壩,搶險抗洪,一面等着大皇子到來。

七八天後,雨終于停了。大沙溪的水漸漸平緩下來。對面開州府的人也紛紛來修築堤壩。一時間大沙溪兩岸人影攢動,各自埋頭苦幹。

然而,沙溪縣這邊,心裏畢竟是有怨恨的。忽聽一人叫道:“抓住個粜大米的。”高高抛起一物,原來竟是個王八。沙溪縣這邊的人看見,紛紛大笑。

開州府雖然和沙溪縣一河之隔,卻是個魚米豐饒的好地方。因開州曾經是古時候一個諸侯國的舊都。古來就有泉都之稱,比濟南的泉城還要高出不少級別。真正是個魚米之鄉。尤其盛産上好的稻米。

開州府那邊兒的人就對這邊兒怒目而視。忽然開州府有人挖到一個老鼈,同樣扔起叫道:“抓住一個粜高粱的。”

這粜高粱的當然就是指沙溪縣人。沙溪縣雖然同樣挨着大沙溪,因為境內多是丘陵地貌。能用沙溪水灌溉的土地并不多。大多數都是旱地,以種植高粱、大豆為主。

沙溪縣一看,當然不肯示弱。修堤的工程就在你一句‘粜大米’的,我一句‘粜高粱’的彼此辱罵和嘲笑中進行着。遠遠看去倒也熱火朝天。

天近晌午,開州府方向遠遠來了一隊儀仗。開州知府陪着一個年輕人走在儀仗前面。沙溪縣這邊兒時時留着心呢。一看儀仗上代天巡绶的字樣哪還有不明白的?紛紛丢下手裏的家夥什淌着尚還有些湍急的河水就湧了過去,跪倒在儀仗前就大喊冤枉。一時間喊冤聲驚天動地。知府大喊:“護駕,護駕。驚擾了皇子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官兵們呼啦啦就趕了上來,紛紛亮出了兵刃。

知府叫道:“沙溪縣令何在?”

縣令從老百姓中擠出來。卷着褲腿,渾頭澆腦都是泥漿。‘撲通’跪在那年輕人面前磕頭道:“沙溪縣令曹斌見過大皇子,見過府臺大人。”

那知府一臉嫌棄的看着他:“你這……像什麽樣子?一點兒官儀都沒有了。”

縣令連連磕頭:“下官無能。沙溪縣大堤潰堤,上萬百姓一夜間遭了滅頂之災。下官……下官……”C縣令說着竟然趴在地上嗚嗚咽咽哭起來。縣令這一哭,百姓無不動容,大堤上一時間哀聲震天。

那年輕人面上一片平靜,說道:“起來說話。”

縣令哭道:“下官有罪,愧對朝廷,愧對百姓,不敢起來。”

那知府道:“你這是幹什麽?此乃天災,又不是一人之力能挽回的。”

縣令不理他,繼續哭道:“沙溪縣之禍,實實人禍。還望皇子殿下能給我們一縣百姓做主啊。”

那知府豁然變色:“大膽曹斌,胡言亂語該當何罪?”

縣令只是哭。先前那護堤的老者擠上前跪倒在那年輕人面前,把自己和同村幾個人怎樣巡堤,怎樣發現開州府派來的人炸堤,同村的人怎樣被滅口,他怎樣僥幸活命一一說了。

再看那年輕人,面上仍然毫無波動。只是望着開州知府。開州知府被他看的兩股戰戰,腿一軟跪倒地上大喊冤枉。

那年輕人伸手扶起他,笑道:“何大人不必這樣。是非曲直也不是光憑一面之詞就等斷定的。少不得咱們大家往對面走一遭。”

那知府心中有鬼,自然萬般推托。年輕人笑道:“何大人這樣,可是讓人疑惑的很。”

那知府這才不得已陪着他過河往沙溪縣大堤上而來。不得不說沙溪縣的大堤修得就是好。經過了這麽多天的風雨浸泡,上游留存的堤壩整齊如初。洪水褪去,露出缺堤處堤壩底部的位置,沙土被淘走,形成一個大坑。坑裏還有存水,也不知這個坑到底有多深。不過很容易看見坑邊兒靠着堤壩那一面露出的地基。

那地基都是四五尺長,二三尺寬的青石條。具體也不知道有多大。石條用灰漿灌縫。灰漿表面被洪水沖的幹幹淨淨,露出原本的白色。這裏面有個緣故。沙溪縣生産石灰石,就是俗稱的青石。這些石條和白灰完全是就地取材。

知府的額頭有汗珠沁出來。看了那年輕人幾次卻沒敢開口。

年輕人不緊不慢的在堤壩上走了一段,停在缺口處那個大坑前。向身後一招手:“下去看看,這個坑有多深。”

立刻出來一名侍衛模樣的年輕人,順着堤面滑下去。在水坑邊試了試,忽然一頭鑽了進去。片刻冒出頭來。向着上面高聲道:“殿下,這坑足有一丈多深。”

那年輕人道:“堤壩的地基可到底了?”

侍衛道:“水坑下面是護堤,和堤上的石條差不多,一直向河底延伸,不知有多遠。想必是到底了。”

年輕人道:“你上來吧。”

那侍衛領命,重新爬回堤岸。年輕人回頭笑吟吟望着知府:“何大人,這可奇怪了。沙溪縣的堤壩修成這樣也算少有。為何就決堤了呢?”

知府頭頂冒汗,眼睛滴溜溜亂轉:“也許……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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