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重逢
別的縣的鄉宦豪紳一聽還有這典故在裏面,也都紛紛跑來洛河口捐東西。那些本來不想捐的,一看這情形,那還說什麽啊?捐吧。
一時間,以洛河口為中心,捐錢捐物蔚然成風。連帶着這一帶的民風驟然肅正。這種形式,迅速向周邊擴散。不到五日,整個某南災區已經官民一心,協力共渡難關。随便你走在災區那個地方,只要渴了自然有人給你水喝,餓了就到粥棚、飯點兒,自然有人給你飯吃。
相互之間素未謀面的人,在這裏都跟一家人一樣。大家無條件的信任着彼此,互幫互助。就連平日裏的蟊賊,無賴都仿佛脫胎換骨,在世為人了。
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都甩開膀子和平頭百姓混在一起幹活兒。這裏沒有等級之分,只有彼此相守的鄉親之情,只有同舟共濟重建家園的意志。
洛河口的縣令最開始被趕出縣衙,心裏還有怨懑,臉上還覺得無光。現在,請他回去他都不幹。每天雖然辛苦,可那種踏實、那種無私無畏,那種衆心所向,是讀一輩子書,做一輩子官也體會不到的。他甚至讓老婆去給粥棚幫忙。一個縣令夫人,每天和一群民婦一起燒火燎竈,給忙着修堤築壩,重建家園的人們送水、送飯。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榜樣。
于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婦人們也紛紛效仿。陸曉曉當然不甘示弱。挽起袖子就上了赈災前線。這一刻,什麽男女之防。什麽規矩教條,都靠邊兒站。抗災自救才是第一位的。
沒有人再關心朝廷的救災物資,因為,連欽差和縣太爺都一天天兩腿泥,一身汗和大家一起幹活兒了。這不就證明朝廷就在大家左右嗎?沒有那點兒物資又怎麽樣?有朝廷給咱老百姓撐腰,啥樣的大災大難過不去?
所以,很多時候,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盡的。困境中的人們,只要有了信念,就會生發出勢不可擋的勇氣。
然而世事總不全,在這一片衆志成城中不期然跳出兩個不和諧的音符。
某南各地的捐助物資紛紛向災區彙總。連日來,程靈慧一面要謀劃百姓自救,一面要接受,規制這些物資。忙得天昏地暗,腳不沾地。
某南這股捐助之風蔓延開來,很快就觸動到別的府縣。也有某西的,也有直隸的,也有某東的紛紛向這裏捐助物資。畢竟誰也不是掐着命數過日子,誰知道自己以後會遇到什麽過不去的坎。由己度人,互幫互助。将來萬一有個坎坷,也給自己留點兒盼頭兒。沿途關卡,碼頭,樂得錦上添花。這些物資一路順水順風就到了某南。
那些沒有受災的人眼見這些物資從自家門前過,白白送到別人手裏。說不眼紅是假的。于是就出現了哄搶救災物資的人。一開始還只是一兩個人,後來一傳十,十傳百,竟然成幫結隊,蔚然成風。
程靈慧沒有做過官,天天把自己忙個四腳朝天,總是分不開身去,誰知這些人越發膽大,竟然因嫌搶到的物資少,而打死了前來送物資的人。
程靈慧一聽,這還了得。當下把忙着和泥的縣令提了回來。把手頭兒的事交給縣令和同知陸公美,帶着人馬化裝成物資車隊,繞個圈就去了出事地點。
那些人搶順了手,膽子比天都大。也不看是誰,一哄而上就要哄搶。馬車上蓋的草苫一掀,藏在裏面的兵士跳了出來。雙方立刻就厮打在一起。
那些人原先不過是些普通百姓,因為眼紅那些物資,貪圖一己之私這才在搶劫的路上越走越遠,以至于鬧出人命引來官兵。想要回頭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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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語雲,莫因善小而不為,莫因惡小而為之。誠不欺我。
那些災民,房屋家産全都付了水患,甚至家人妻小都遭了難,只因別人的一點兒善心就發奮圖強,重整家園。這些刁民,只因一時眼紅別人的利益,動了不勞而獲邪惡心思,竟然漸漸走上劫掠的道路。善與惡,真的就只是轉念之間的事。
程靈慧跨在馬上,看着那些人在官兵的刀下倒下。原本的一腔怒火早就煙消雲散。望着那殷紅的血,心裏一陣酸澀。她本是為了找常繼文,誤打誤撞披上了官衣。身穿官衣就是百姓父母。為人父母者,怎能因為兒女不肖就一棒打殺呢?
救一方,敗一方,豈不是做無用功?想到此,擡手制止那些正在厮殺的官兵。
那些搶劫的人紛紛逃竄,片刻跑得無影無蹤。趙橋說道:“三哥,你這樣是縱虎歸山,恐有後患。”
程靈慧輕嘆一聲:“他們也不過是尋常百姓,一時被貪念蒙蔽走錯了路。罪不至死。”
趙橋冷笑:“你這麽說,讓那些捐財捐物的仁人善士聽見,莫不寒了天下善良人的心?”
程靈慧語塞。望着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們,許久道:“把這些屍體綁在杆子上。着此地縣令并各鄉保長、鄉紳押着游街示衆。言明是因搶劫救災物資被我等剿殺。相信受了這個教訓,那些百姓再不敢生邪念。”
她望了望那些受傷,并無生命大礙的人們,道:“這些人驗明正身,一律充軍千裏。”
發落完這些強搶物資的人衆。只見一小哥兒跪倒在馬頭前哭泣。程靈慧問了才知道,這個小哥兒是和那被打死的人是一同往災區運送捐助物資的。本來是好事,誰知竟然被搶了。馬匹、車輛都沒了,同行之人還送了命。
程靈慧下馬,親自将那小哥兒扶起。心中愧疚:“是我調停無方,累你們一片好心受此飛來橫禍。你如今這樣,也回不得家去。不如暫且留在這裏。等這裏事了。我與你共同扶棺,回你家鄉給你鄉親父老謝罪去。”
那小哥兒聞言,哭得更厲害:“那怎麽使得?”
程靈慧道:“出了這樣的事,就是我的無能。總不能教你為難就是了。”
當下讓人護送那小哥兒去了洛河口。自己帶人往南都去了。南都府是某南的府城。相當于現在的省會。程靈慧去南都就是去找巡撫範修。哄搶救災物資一事,令程靈慧覺得,單憑人心所向,完成救災事項難免出疏漏。僅憑她一己之力也實在分身乏術。
本來聽全生說,範修扣留朝廷發放的救災物資。以至于常繼文無法順利赈災,這才去向鄉紳借糧,并因此送命。程靈慧是沒打算去找範修的。但是,她現在身穿官衣,就有教化百姓之責。總不能眼看着哄搶物資的悲劇再次發生,也不能因此寒了天下善良人的心。
所以,程靈慧改變了主意,決定去找範修。
南都府這次也受了災。城裏進了水,許多民房被泡塌。城內外也是狼藉一片。
對于救災,範修并不敢憊懶。然而進展并沒有洛河口顯著。
範修先是借口忙于救災事宜,不肯見程靈慧。範修是二品官,比常繼文官階高。所以,那些無賴招數,程靈慧還真不敢在範修身上使用。可她也不是沒辦法,那就是圍追堵截。
除非範修永遠縮在府裏不出來,要不然總能被程靈慧逮住的。
程靈慧是來和範修談護送各地捐助的救災物資的事項的,只字沒提朝廷下放的糧款。範修的臉色這才變得能看了些。勉強答應程靈慧,統調人馬,護送那些物資。
程靈慧本來想和他細談一下,誰知範修接到驿報,太子的車駕到了南都府,讓他去迎駕。
程靈慧冒充常繼文,心裏有鬼不敢見蘇同的面。她雖然詫異蘇同怎麽走得這麽慢,但還是趕快離開南都。回洛河口去了。
洛河口的縣令雖然平庸了些,但要是有人指揮住,辦事還是挺勤勉的。陸公美就更不用說了。此人心思缜密,善于調度。洛河口一應事宜有條不紊。連程靈慧最擔心的哄搶物資一事也再沒發生過。
程靈慧十分想不通,陸公美有如此才能,怎麽會在這裏做一個九品的同知?
程靈慧回到洛河口的時候,已經是五天後的下午。連日的不休不眠,勞碌奔波,就算是鐵人也受不了。程靈慧回到後衙,頭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沈聰等人也各自去休息。
陸曉曉和她的貼身丫頭都不在,想必是去粥棚了。
這下倒清靜,所以,程靈慧睡得格外香甜。
忽然一股甜膩的味道撲入鼻腔,程靈慧一驚,瞬間清醒。翻身就要起來,只覺得腦袋重若千斤。一下子又倒在床上。想要叫人,卻發現說不出話來。心中暗叫:“糟糕,怕是中藥了。”
只見一蒙面人撬開窗戶,翻身進來。慢慢向床帳靠來。手中的鋼刀在午後的日光中閃着寒光。程靈慧暗道:“看來俺今日要交待在這裏了。”
那人摸到床邊,猛然掀起床帳。看見程靈慧大睜着雙眼仰面躺在床上,舉刀就向程靈慧砍來。程靈慧暗道:“完了。”
過了一會兒,那人的刀卻遲遲沒有砍下。身子一歪,向一邊兒倒去。只見一個形容槁枯,臉色青白,胡子拉碴的男人,縮着肩膀渾身瑟瑟發抖的站在床前。
程靈慧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常繼文雖然是男人,但他自幼衣食無憂。就算是常家倒黴那幾年,他跟着蘇侯爺也沒有受多少艱難。真正是連只雞也沒殺過,如今竟然殺人了。
他害怕,但還不忘安慰程靈慧。一把将程靈慧抱住,語無倫次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默之不怕。”
程靈慧要不是身不能動,口能言此時一定抱着常繼文大哭。可她現在只能任憑淚水把自己淹沒……
常繼文也跟着流淚,可他并沒有忘記地上還躺着一個死屍。起身望着那屍體發愁。過了一會兒才覺出程靈慧的異樣,急道:“你怎麽了?”
程靈慧口不能言,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身上有解藥。
常繼文手忙腳亂的找出解藥來,送進程靈慧口裏。
五爺走後,程靈慧就養成了随身攜帶各種藥的習慣。因為她知道,五爺再也不會護着自己了。
好一會兒,程靈慧才能動彈了。她坐起身,望向常繼文:“你還好吧?”明明有千言萬語,出口的卻只有這一句話。
常繼文搖頭:“不好。我找不到你,怎麽會好。”
程靈慧低頭:“俺知道錯了。”
常繼文道:“不要說那些。咱們的帳以後再算,先把眼前的事處理了再說。”
話音未落,就聽鄧苦的聲音叫道:“老三,你怎麽樣?”一道身影緊跟着旋了進來。常繼文吃了一驚,下意識将程靈慧擋在身後。
鄧苦看見他,喝道:“你是什麽人,怎麽在俺家大人屋裏?”
常繼文正要出聲。程靈慧道:“他就是我先前派去假冒我的人。”
鄧苦松了一口氣:“吓死俺了。俺隐約聞到蒙汗藥的味兒,就怕是大人你有什麽閃失。幸好,幸好……”
程靈慧道:“我沒事,麻煩鄧二哥把這屍體搬出去。我還有話要和這人說,這刺客的事稍後再查。”
鄧苦不疑有他,當下搬了屍體出去。
常繼文等鄧苦出去,一把抓住程靈慧的手:“這半年多,你去哪兒了?”語氣是急迫的,面容卻是嚴肅的。
程靈慧有些不敢看他的臉,半垂着頭道:“你別着急,且聽俺給你交待。”只把如何遇見全生,如何冒名頂替他的事說了。當然,不忘告訴他,自己已經替他把陸曉曉娶了。
“你呀……”常繼文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指頭把程靈慧的腦門兒戳個洞,看看她腦子是怎麽長得。可他還沒被氣糊塗到不明白如今兩人是什麽處境的地步。
冒名頂替欽差,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原來常繼文落水後就失去了意識,被沖到一處淺灘擱淺了。那時候大水剛剛過境,到處都是缺衣少食的災民。人在困境中還能保留幾分人性實在是不好說的很。常繼文好不容易爬上岸,就被幾個流民搶了。只保住一件遮羞的衣服。自此就混在災民的隊伍裏。為了活命,捕魚,挖草根,真是吃盡了苦頭。
好在他還知道順着洛河逆流而上就能回到洛河口。他本是個書生,又缺吃少喝的,這一路上走得就慢。後來,聽聞有人冒充自己在洛河口赈災,他先是憤怒的。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對這個冒充自己的人敬佩萬分。于是,也不趕着回去了,就地和老百姓一起抗災自救。
前不久忽然聽說太子來了。常繼文思索再三,覺得這個冒充自己的人一旦見到太子,恐怕性命難保。這樣一個人才,因為赈災而隕落實在是可惜得很。他就回來了。希望自己可以替這個人做些什麽,最起碼要保住這人的性命。
他先前在縣衙裏住過的,縣衙裏的衙役認得他。因為程靈慧的關系,都以為他是欽差的随從。就讓他進去了。并且還告訴了他程靈慧的住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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