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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素素夫婦曉得老太公是火眼金睛, 恐怕上午在堂裏聊天的時候,李家諸事還是沒瞞過他。
因是, 夫妻兩個此去有點忐忑。
李心歡上前抱着朱素素的胳膊低聲道:“娘,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院裏, 我也去,我可以陪老太公下棋作畫。”
朱素素低頭一看,女兒眼裏帶着點期盼的目光, 皺了皺眉, 道:“有梅渚和簾影陪着你, 乖,娘很快就回來。”
李心歡抿抿唇,不敢再漏小心思, 點了點頭便叫父母親走了。她心裏知道, 老太公肯定要提溫庭容的事, 所以才想去聽。只可惜年歲大了……不再是個孩子了,大人們再不會當着她的面說要事。
朱素素夫妻到了之後朱潛淵早已經叫人沏好了茶, 二人朝上座上的人行了禮方規矩坐下。
朱潛淵遣了下人,閉上次間的門, 直接就問了朱芸頭上。
朱素素猶豫了下,還是不敢瞞,避重就輕地說了朱芸的身體狀況, 然後給李拂念使了個顏色,讓他說後面的話。
李拂念自然不會讓妻子難做,便把李拂慈幹下的混蛋事三言兩語講完了。
朱潛淵聽罷果然皺了眉頭, 随即釋然地舒展開,面無表情道:“我早提點過你母親注意好生引導三娘,她又沒把話聽進去。你們不曉得,她長在我跟前的時候就十分心軟護短,從不許任何人說她伯母一句不好的話,為此能不要臉面名聲與人争個面紅耳赤。沒想到老來還是沒長進,一下子揭了老底。”
座下夫妻二人俱都低下頭,羞赧着說不出話來。
朱潛淵端起粉彩茶杯嘬了一口,慢悠悠道:“依我看,這反倒是最好的結果,待過了兩三年謹言再有了孩子,舊恩怨日漸消弭,三娘再從庵裏出來的時候也懂事了,再嫁人方妥帖。你母親既肯女兒去庵裏受苦,還不算糊塗。”
老太公說話一向和氣,這語氣已經非常重了,可見他對朱芸行事還是有些意見的。朱素素和李拂念為長者諱,也不敢插嘴,只能垂着個腦袋乖乖聽着。
朱潛淵盯着底下兩個晚輩,忽然笑了笑,放松神情道:“溫家的那個孩子如何了?”
李拂念答說:“甚好,家中孩子,就屬他最得我意。”
“我不是問這個,他的才氣我有所耳聞,文章我也是讀過的,我是說為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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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素素就知道,老太公最看重的就是後輩的品性,生怕朱家人溫庭容印象不好,便搶先到:“庭容對家人甚是友愛,對外人……卻是有些冷淡的。”
說的是實話,卻并不是全部內容。朱素素不知為何,有些話就是不願說出來,大約……她還是心疼這孩子的吧。
朱潛淵連連點頭,頗為諒解道:“他生平坎坷,便是冷漠些也不足為奇,只不心術不正就行。”
朱素素低了頭,掩下眸子裏的的異色。
朱潛淵又道:“我記得他在院試的時候中了案首,為何今年十五了還不下場?”
李拂念道:“不巧了,這孩子在考前傷了手,便錯過了。”
朱潛淵若有所思道:“倒是可惜了……”
除開這兩件事,便也無事可說,朱潛淵不喜訓話晚輩,便叫他們回去歇息,但是要把心歡給送來。
朱家一個丫頭都沒有,算上朱素素的孩子,也就只有李心歡這麽一個小姑娘,朱潛淵自然憐愛得不得了。
朱素素回綠柳居之後本還想着好好跟李心歡說說,讓她去時乖些,沒想到女兒竟然很願意去陪老太公。
李心歡心裏打着誰也不曉得的小九九。
朱家下人領着李心歡到了老太公跟前,她先是盈盈拜下,規規矩矩行了禮,才敢坐在丫鬟拿過來的繡敦上。
朱潛淵看着李心歡可愛的小臉便歡喜不已,仿佛看到了朱素素小時候在他跟前轉悠的模樣,笑着牽起重外孫女道:“曾外祖帶你去書房瞧瞧。”
李心歡求之不得。
祖孫兩個去了書房,先是與朱潛淵下了一盤棋,對弈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敗下陣來。
朱潛淵見李心歡沮喪着小臉,便開導說:“你三個表哥只有二表哥能與我下一頓飯的功夫,你棋藝盡得你母親真傳,很是不錯了。”
李心歡沒接話,其實她下棋跟舅舅學的比較多,七八歲的時候都是溫庭容與她對弈的。
當然了,溫庭容棋藝也是師承朱素素。
一局棋過,朱潛淵又帶着李心歡讀了幾本書,他講書的時候小丫頭聽得認真仔細,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樣子可愛極了。
講到口渴時,朱潛淵喝了碗茶,叫李心歡說說她的讀書心得。
李心歡倒是絲毫不怯,明亮的雙眼望着朱潛淵道:“循序漸進,虛心涵養,切己體察,着緊用力,居敬持志,但又不能完全囿于書中所講,還要學會靈活變通,若是書上說的不适用,則可以行一套自己的道理出來,前人有巨著,後人也可以有,不過是晚生前人幾十上百年,再過個上百年,自有別的後人來評說。”
朱潛淵贊賞地颔首道:“倒是不錯,你母親教的很好。”
李心歡狡黠一笑,黑亮的眸子泛着水光,道:“這是舅舅教的。”
“你溫舅舅?”
“正是。”
朱潛淵似有所思,這才把溫庭容這個人真正地放到了心上。
李心歡一家子只在北直隸待了三天便走了,來的時候帶了十二個箱籠,走的時候是二十個。朱家三個小的都跟着父親朱忍成送他們一家子。
走水路坐船時,李心歡照舊暈船,白日睡不着就抱着她的箱籠犯暈嘔吐。
一家子終于在元宵節前一天趕了回來。
李心歡一回去就忙着讓人幫她把箱籠搬回去,接着便是沐浴見長輩,當天夜裏早早便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李心歡起來梳洗的時候眼皮子都睡腫了,梳了斜堕馬髻,簪着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簪,才從隔扇裏拐去次間,溫庭容便坐在裏邊了。
一見溫庭容,李心歡便雙眼放光,恨不能和小時候一樣撲上去,忍了忍,還是福一福身子道:“舅舅。”
溫庭容細細打量着她,嘴角似有笑意,滿意地點頭道:“走吧,元宵節要在老夫人處用飯的。”
元宵節一過,便出了年,李家許多事又該重新開始,李拂慈也要去尼姑庵悔過了。
朱素素一大早便去了千帆堂,朱芸念娘家得緊,昨兒拘着兒媳說到晚上,今早又與兒媳說了一大清早。
李家衆人去千帆堂用完飯要走的時候,李拂慈被羅媽媽領着來拜別了家人。
幾乎沒有人給她好臉色瞧,李拂慈本人也形容憔悴,雙眼泛淚地看着老夫人便被羅媽媽帶下去了。
朱芸是強忍着各種情緒,等到李拂慈走了臉色才稍霁,次間裏的氣氛卻也好不起來了,李家晚輩便也挨個告退。
李心巧在回去的時候路上拉着李心歡偷偷商量着晚上出去賞燈的事。
李心歡蠢蠢欲動,只是李拂慈即将入尼姑庵,她們做晚輩的是不是不太好這樣張揚?
李心巧很不以為意道:“她不過是自食苦果,咱們又何必拘着。”
李心歡撅撅嘴道:“大哥二哥去麽?”
“自然是去的。”
“那我得問問舅舅。”
雖是李心巧意料之中的答案,她還是白了李心歡一眼。
姐妹兩個商量好,李心歡便追上了二門,問溫庭容晚上去不去外面看花燈。
以往溫庭容都是不去的,一想到以後住到前院見到外甥女變得艱難,便應了。李心歡竟有些舍不得舅舅這麽離去,又與他說了兩句兔子的事,最後說到無話可說才轉身回去。
也不知怎的,李心歡總覺得自己越發愛粘着舅舅了。
……
下午的時候吳美卿請示了老夫人,許了幾個孩子出去看花燈。
天黑之後,李心默讓下人備了三輛馬車,三個男人一輛,三個姑娘一輛,後面一輛坐着府裏的四個護院。
桐木紅漆馬車藍色細布簾子一放下,車夫就駕着馬車去了秦淮河邊。
秦淮河,緩緩流,河面花燈無數,李家的馬車沿着河邊走了一圈,便在一座兩層的酒樓門口停下,暫時歇了腳。
姑娘們帶上帷帽上了二層雅間,趴在欄杆邊看下面的摩肩擦踵的行人。
謝遠黛卧床已近兩月,今日裹得嚴嚴實實的出來,李心默又生怕她着了風寒,寸步不離地跟着。
是以,李心巧提出想下去瞧瞧的時候,李心默是很不贊同的。
奈何李心歡也心癢癢,趴在欄杆上看個不停,指着幾盞兔樣的燈籠探着腦袋笑。
李心質便道:“大哥,不如你和大嫂待在這兒等我們,我們四個去買些小玩意就回來。你瞧今天夜裏多熱鬧,若空手而歸着實可惜了。”
李心默猶豫了下,下意識看了溫庭容一眼。
溫庭容見李心歡十分想去,輕微地颔首,李心默這才答應,還老氣橫秋地囑咐了好幾句,把李心質好一番恐吓。
于是乎,姐妹兩個重新帶上帷帽,跟着溫庭容和李心質,并兩個護院上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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