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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無垠。漫漫沙海中舉目所見皆是一片黃色,單調而無神的色彩。太陽如同一個暴君一樣瘋狂的壓榨着自己領土,即使如今接近黃昏,依然兇狠的投下威力不減的灼熱紅光,為自己的殘暴留下最後一點證據。
在沙漠邊陲的一片荒野上,小男孩有些絕望的看着頭頂。他離開家太遠了,沒有人會知道他淘氣的跑到這裏來,更不會有人來這裏把他從沙蠍的陷阱裏拯救出來。
沙蠍和沙蜘蛛,這是沙漠中單身旅人最可怕的敵人。一個人帶上火種也許可以應付沙蜘蛛的網,但是如果掉進沙蠍的陷阱的話,靠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有機會逃走的。這種專吃屍體的怪獸挖好陷阱,然後等待着他的天然盟友烈日來幫他殺死俘虜。
小孩發出一聲跟着一聲的啜泣。渺小的聲音回蕩在廣闊的荒野中間,很快為空間所吞沒。這裏遠離沙漠大道,不會有旅人經過。而即使他的家人明天發動了足夠的人手來搜尋他,也只會找到一具被烈日扼殺的遺體。甚至是一具被沙蠍啃的不全的屍體。
太陽慢慢的消失,只剩下紅雲。小男孩的哭聲已經變得嘶啞,如果陽光可以再堅持一兩個小時,也許他就可以完成明天的工作,殺死這個在絕望和疲憊攻擊下衰弱不堪的孩子。
小孩終于哭累了。他閉上眼睛,慢慢陷入昏睡中。
一道細長影子投到他臉上。
“你走錯路了,金!”一個嘈雜的聲音把小男孩從昏睡中喚醒。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披着沙漠中特有的厚重鬥篷的身影正站在前面。
“一個小孩?”一個陌生的口音從鬥篷中傳出,明顯和剛才說話的人不同。
“你走錯路了。”另外一個聲音堅持。接着小孩看到一頭黑色的鳥兒在空中飛了幾個圈,然後停在陌生人的肩頭。剛才居然是這只鳥在說話。
那個人沒有理會烏鴉(那看起來很像只烏鴉,但烏鴉不太可能說話),而是一直走到小男孩的身前。他蹲下來,小男孩看到的是一雙溫和的眼睛。
“怎麽了?”陌生人問道。“需要幫忙嗎?”
小男孩滿是淚痕的臉拼命的點着。
“閉上眼睛。”陌生人微笑着說。“我幫你出來。”
小男孩閉上眼睛。他突然感到自己身邊周圍堅實的硬土開始松動。接着陌生人的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把他的身體從陷阱裏拉了出來。他忍不住睜開眼睛,驚訝的看着自己身下的土地變成了流沙。
“剛才你做了什麽?”小男孩活動着僵化的手腳,“你是旅行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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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把戲而已。”陌生人微笑着。“我從北方來,穿越沙漠,想到銀葉鎮去,你知道那裏嗎?”
“我家就在銀葉鎮邊上。”小男孩用力的跳動了幾下,也許他從來不曾覺得能自由活動是如此的令人快活。“我帶你去。”
“噢,謝謝。你看,”陌生人的臉轉向烏鴉。“我沒有走錯。”
“你移動誤差已經超過極限了,否則就不會需要別人帶路。”烏鴉堅持着,“我提醒過你的。”
陌生人沒有回答,他注意到小孩的眼睛盯着烏鴉。
“你是……一只烏鴉嗎?”小男孩怯生生的問。
“烏鴉?你居然說我是只烏鴉?”烏鴉怒氣沖沖的飛到小孩身前上下盤旋,“太沒禮貌了。我叫烏錐,你得叫我烏錐先生。見到陌生人必須在稱呼後加上‘先生’,難道這也不懂?一點禮貌都沒有,你爹媽是怎麽教你的?”
小男孩被烏錐這種氣勢洶洶的模樣吓住了。他呆着一動不動,老半天才說出一句。
“烏錐……先生?”
“這還差不多。”烏錐停在男孩的肩膀上,開始梳理自己的羽毛。“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阿納。”
“好吧,阿納。我來介紹一下,這個大個子名字叫金,我呢,則是他的導師兼旅伴。”
“我們走吧,阿納。”金說話了。
“金……先生,你是個雜耍藝人嗎?”小男孩一邊跑一邊快活的問。
“雜耍藝人?是誰告訴你的?”
“因為你帶着一個很有趣的寵物啊。”
金的臉整個呆了一下,接着忍不住發出哈哈大笑。
“寵物……哈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可惡!”
曠野上,烏錐氣急敗壞的聲音和金的爽朗笑聲以及小男孩活潑的笑聲混合在一起,久久不散。
這段路途并不很長。在天完全黑透之前,旅行者已經可以看到聳立在遠方的建築群。他已經到了銀葉鎮了。
“那就是我家!”小男孩興奮的指向一側的低矮泥房。“金先生,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在我家過夜。我爸爸一定會很歡迎你的。”
“謝了。”金微笑着拒絕了小男孩的邀請。“我要到城裏去。如果有機會的話,下次去你家吧。下次小心了,不要到那個沙蠍出沒的地方去了。”
小男孩向家的方向跑過去。空蕩蕩的地面上,只剩下金和烏錐看着不遠處的城鎮。
“銀葉鎮,”金低聲的說道,同時把鬥篷的面罩扯上,遮掩住口鼻——就好像旅行者在沙塵天氣裏做一樣。“沙漠匪幫銷贓的聚集點。”
“小心點,金。我們的目标可不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天色已經很晚了。街上行人已經稀稀疏疏的,幾乎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個走進城鎮的陌生人。要知道,這個城鎮位于沙漠邊陲,每日裏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當然,這只是對于普通的市民或者商人而言。對于另外一些人,單身的旅客永遠是他們關注的焦點。
“剛來到這裏嗎?旅行者?”在金随意拐進一個小巷後,他前面出現了一個留小胡子的中年男子。“需要導游嗎?”他用流氓敲詐勒索時候特有的那種下流口吻說道。“一個金幣我就可以讓你避開那些奸商的陷阱。”
“不必了。”金笑了笑。他轉過身,想擺脫這個突發事件。然而情況沒他想象的那麽好,在他背後已經有三個擋路的身影了。中間那個身材高大粗壯,而且臉上手上都是黃色的硬毛——居然是個半獸人。這三個每個手裏都操着家夥。
“我們的服務很周到,保證物有所值。”先前的那個中年人繼續說道。“你會需要的。”
“不要引起麻煩。”他肩頭的烏鴉用惟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金躊躇了一下,這四個人前後擋住了他的路,看起來除了訴諸武力或者乖乖屈服外沒有其他的選擇。于是他向那個中年人——看起來他是個首領——走去,伸手從身上摸出一個錢幣。
“好吧,我接受你們的服務。”他把那個錢幣遞過去,對方則伸手來接。就在兩手接觸的那瞬間,金的手捏成了拳頭。
“砰!”伴随着沉悶的聲響,那個毫無防備的流氓應聲栽倒。金立刻越過了這個倒地的家夥向前跑,一直跑出了巷子。雖然後面那三個流氓發出詛咒和威脅并且追了過來,但他們畢竟還不敢現在拿着武器在大街上追逐。在金跑上大街後,那幾個人沒有跟上來。
“我應該說你是聰明呢,還是魯莽呢?”烏錐拍了下翅膀,“你招惹了一些地頭蛇了,這可能給我們的目标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點麻煩應該是無所謂的。”
“你太自信了……我告訴過你,你那份正義心和自尊對你來說是很無聊的。”
“也許吧。但是一下子讓我丢棄那些東西我還做不到。”
“算了,随便你。”烏錐看來終于放棄了。“我們下步你打算怎麽做?”
“和普通人一樣。”
“普通人一樣?”
“就是找個旅店住下來,打聽點我們需要的情報。”
金沿着大街向前,同時打量街道兩邊。街道兩邊的商販用滿懷期待的眼睛看着這個經過的旅客,指望做成他們這一天中最後一筆生意。然而他們失望了,金緩步向前,一點都沒有停留。
銀葉鎮的旅店并不少。事實上,作為一個沙漠商道上的城鎮,整個鎮子有三分之一的建築物可以供客人居住——只要有足夠的錢。
金走了一段路,看中了一家旅店,不為別的,就因為旅店招牌上畫了一只大烏鴉。
金推門而進,門口的夥計則谄媚的彎腰歡迎。這種殷勤過分的态度讓金感到有些奇怪,不過他走到裏面後,馬上明白原因所在了。這個旅店大廳很大,高高的天花板被形狀優美的拱門和苗條的柱子所支撐。幾乎每一寸的牆、地板和天花板都鍍了一層閃亮的金屬,有些地方的牆和天花板上繪着來自各個種族的奇異華麗圖案。
到處都在賭博。房間裏塞滿了各種年齡的男女,大多數都衣着華麗,也有些穿着旅行人的服飾。人們有擲骰子,玩紙牌的,還有玩其他花樣百出的賭博。在距離他最近的一張賭桌邊,兩個女人舉着酒杯,發出勝利的得意大笑;她們對面,一個男人憤怒地呼喊着,叫嚷着牌局有鬼。金幣交換時的嘩啦聲此起彼伏,到處都可以聽見贏家的歡呼和輸家的呻吟。
除了這個房間外,裏面還有另外的一個比較小的房間。從敞開的門裏看進去,一個女人在桌子上跳脫衣舞。衣着暴露的女招待則反複穿行人群中,端着啤酒或者葡萄酒。不時的有一個女招待蕩笑着倒進客人的懷中。
“一個妓院、賭場加旅店。”烏鴉四顧後做出結論,“金,你真的挑了個合适的地方。”
“确實很合适。”
一個肥胖的男人迎了上來,臉上五分酒意,五分喜氣,明顯剛撈了一把。“來一局麽?”他挑戰似的晃了下手裏的骰子。
“一個機會。”烏鴉貼在金耳朵邊提示道。
“好的。”金回答道。
賭場的人倒沒有對這個披着大鬥篷的陌生人表示多大的驚訝。衆所周知,在這個充滿了各種出身各種來歷的人的鎮子裏,一個人遮掩起自己的面容不算希奇。而且,店裏在意的是客人的腰包,而非他們的臉。
“他居然和胖子麥克賭!”幾個人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有人讓出了座位。于是金坐下來,和這個胖子面對面。
“要比大小還是壓點數?”那個胖子把骰子丢到空中然後重新接住,手指的動作堪稱神速。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是決計注意不到這麽一下他已經換了一個骰子的。
“他耍手段了。”烏錐好心的提醒,換來金的兩根手指在它嘴上用力一捏。
幸好此時人聲沸騰,沒有人想到剛才烏鴉說話了。很多人圍繞過來,想參觀着場賭局。人們看到胖子取出二十個金幣,往桌子上大模大樣的一拍,而這個陌生人不動聲色的同樣摸出二十枚錢幣。
“随便。”
胖子從對方拿出的金幣上拿起一個,看了看。這确實是真正的城堡鑄幣,也就是說,不是那些從古代一直沿用下來的劣等金幣(盡管這些古金幣依然經常被使用,但是價值和鑄幣比起來相差懸殊)。這個陌生人打扮普通,但确實是有錢的主。
“那麽我們來比大小,點大的人贏。六個骰子。”
陌生人沒有回答,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
幾個人開始起哄。這裏的熟客幾乎沒人敢和這個胖子玩這種游戲,因為胖子的技術十分高明。無論是單純的技巧還是作弊的技巧。他是個職業賭客。
人們很快發出第二陣哄叫。因為連續幾把,胖子都丢出了罕見的六個一點。陌生人泰然自若,随手一丢就獲得勝利,反而是胖子輸光了自己的錢。
“再來!”胖子急紅了眼,從手指上扯下一個紅寶石戒指,放在桌子上。他用手一指,“這個賭你面前的全部,一局定勝負。”
“好的。”陌生人的聲音十分鎮定。這麽大賭注的豪賭引起觀衆的興趣。大家都議論紛紛,普遍認為這是胖子的陷阱。
烏鴉在金的鬥篷上擦了下嘴。它對這賭局的勝負并不關心,普通人和一個魔法師賭博沒好結果,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它把注意力轉到房間裏的其他地方,開始鑒賞這個房子罕見的裝飾。
“作弊,有作弊!我不賭了!”胖子終于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一定有問題,連續七局,他每局都正好比我多一點。”
“朋友,既然是賭博,自然有運氣的。”那個陌生人一邊收起他面前的賭注,一邊回答。“只是你今天的運氣不好罷了。特別是你換骰子的時候不應該給我看到。”
他最後一句話說的非常輕,但胖子就好像被蠍子蜇了一下一樣整個人彈跳了一下,臉色由紅轉白。
周圍人發出一陣哄笑,于是胖子在笑聲中灰溜溜的離開了賭場。
這個陌生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始在賭場內四處看。很多人都對他表示出了興趣,但是卻還沒有人敢邀請他來一局。
“來一杯嗎?”一個女人湊到他面前。濃妝豔抹,珠光寶氣。女人遞過一杯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飲料,但是裏面的麻醉劑的味道金卻是聞的很清楚。
“不用。”他揮手推開。
“我請客。”女人不依不饒繼續糾纏。金判斷了一下麻醉劑的量——如果是缺乏戒心的普通人喝下去,幾分鐘就會開始神智模糊,然後被這個女人帶出去,帶到某個地方開剝。
“不了,裏面的麻藥太多了點。”他這樣回答,于是那個女人一聲不響的消失在人群中。
所有那些混亂的地方一樣,這裏處處是機會,處處也是陷阱。而且一般人無法分別兩者區別。
又一個人湊上來,這次是個衣着十分清涼的少女。她臉上一片緋紅,明顯是喝醉了。她一邊說着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話,一邊湊上了金的身子,而且伸手拉住了金的鬥篷的遮臉部分。鬥篷沒辦法承受這種拉力,于是被扯落一半。原先隐藏在下面的面孔一顯無餘。
金看到那個喝醉的女人仔細的盯着自己的臉,目光敏銳毫無醉态。她大概在判斷自己的來歷,金這麽想。但是那個女人很快就失望的放開了他。他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而已——這種人世界上有很多很多。
看起來做的還不夠。幾分鐘後,金就開始主動的參加賭博。他很快就引起了整個賭場的關注:因為他只贏不輸。賭博的積累速度是驚人的,很短的事件裏,他的面前就變成了珠寶首飾和錢幣的海洋。
“五百金幣。”金随口報出一個數字,面不改色心不跳。而接受這個賭局的莊家卻已經手腳發抖了。
“五百……開。”
“一定有鬼!”旁邊有人發出一聲狼嚎一樣的聲音。“他每一局都摸出皇牌同花順,整整二十五局了。這不可能!”
“皇牌同花順,我贏了。”金毫不理睬旁邊的話,亮出自己牌。
莊家擦着冷汗把一堆錢幣推到了金的面前。但金卻立刻全部推了出去。
“這次我下一千。”
“等一下,客人……”那個莊家終于吃不消了,這個客人明顯來者不善——他面前的賭金已經接近賭場全月的營業額了。“這裏不接受這麽高的金額。”
“哦,開場子還怕客人胃口大?”某個渾水摸魚的聲音在人堆裏喊道。
“好吧。那麽這次下注還是五百金幣。”金很有耐心的回答。他很清楚這樣下去,總要有人出頭來和他談判的。而一般而言,開賭場的人都很有門路。
“等一下,客人。”一個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來。看熱鬧的人紛紛閃開,幾個人來到金的身邊。領頭的是一個衣着華麗的男人。
“可以單獨談一下嗎?”那個人滿臉笑容。“不會耽誤您多久的。就一會兒。”
終于來了。金站起身來,他随手從桌子上抓了一把。
“您的錢,我們會給您收好的。”
“不用了。”金高聲對四周人群喊道。“這些錢就送給大家了,誰要誰來拿。”他跟着那個男人——應該就是賭場老板——走進一側的一個房間,留下一群男女擠在一起搶成一團。
“我叫金。”金落座後就立刻介紹自己,他伸手指了一下停在他肩頭的烏鴉,“他叫烏錐。”
“哦,好的,金先生,我叫萊克。我們開門見山的說,您來這裏,并不是想來玩幾把的。我說的對嗎?”
“很正确。”
“那麽,您想要什麽呢?”
“其實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幾個月前,有一支老經驗的商隊從沙漠北邊出發,目标是橫越沙漠。可是那個隊伍并沒有到達目的地。”
“啊,也許是被沙漠風暴吞沒了。這事情很常見。”
“也許吧。那個沙漠風暴的胃口并不太好,沒有把所有東西都吞掉,留下了一具用槍刺死的屍體。”
“那麽他們應該是遇到沙漠土匪了。這也并不罕見。不過,您為何關心這個?您是商隊主人?恕我直言,金先生,您看起來不像商人。”萊克大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齒。“一個商人,是絕對不會輕易放棄金錢的。”
“我确實不是商人,那個商隊也和我沒太大關系。但是起碼我知道一點:很多被土匪搶劫的貨物都會過一段時間後在銀葉鎮集市上露面。”
“這倒沒錯,我也不想隐晦這事。事實上,如果不是這個作用,這裏也許早就被那些兇悍的匪徒們給徹底洗劫了。這是一種共存共榮的關系。那麽,您為什麽向我打聽這事呢?我只是一個旅店的老板,怎麽知道那個商隊的去向呢?您有親戚在那個商隊裏?”
“也不是。我只想知道那個商隊貨物的去向。而您是這裏的人,這種事情多少會有聽聞。”
“很可惜,我并不知情。雖然我很願意幫您打聽一下。不過我事先提醒,沙漠土匪的貨雖然确實有一部分被弄到這裏來,但是也僅僅是一部分。他們還有其他的渠道來處理戰利品的。”
“這點不必費心。我可以肯定那批貨物是被送到這個鎮子上。”
“也可能已經出售。”
“那麽就請告訴我誰收購了那批東西。只要消息正确,剩下的就由我去辦。”
“您一個人?”
“對,就我一個。”
“那些是什麽貨物?”
“是和半獸人戰争的戰利品。”金回答道。“主要是一些矮人的武器铠甲和一些手工藝品。也許還有一點毛皮之類的。”
“很普通的貨物,可能被拆開出售了。”
“就算是拆,也是在銀葉鎮被拆開的。如果您能幫忙的話,我将不勝感激。”
萊克起身鞠躬,表示願意效勞。于是金也起來打算離開。
“等下,金先生,如果不蒙嫌棄,請住在我這裏。”在金想開門的時候,萊克突然急切出聲。“雖然只有敝舍陋食,不配貴客,但是我一定吩咐下人細心服侍。”
“好的。”
金走出門,門口已經有一個小厮在等候。他帶着金穿過大堂和重重過道,最後來到一個房間門口。小厮行禮退走,于是金自己走進門。
這一切都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忽略了金肩頭原先停留的那只寵物烏鴉。那只烏鴉已經不在他肩頭了。
我們樂于助人的賭場老板萊克确實遵守承諾。在金離開房間後不久,他就迎來了第二個客人。一個打扮普通,而臉上卻有一條無法忽略的巨大傷疤的男人。
“鷹,‘黑風暴’最近有沒有什麽貨物運到這裏來?”
“抱歉,老板。最近生意興隆,根本記不住啊。如果您需要這方面的情況,那麽我得回去調查一下。您問這個幹什麽?”
“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家夥,他向我詢問這方面情況。”
“誰?”
“不知道具體來歷。是一個自稱叫金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是一股詭異的味道,看起來不是個可以輕易打發的家夥。”
“要不要……”這個被叫做鷹的男人做了一個砍的手勢。
“不,我懷疑他不好對付……甚至……我擔心他可能是個巫師。”
“巫師?巫師到這裏來?這不可能啊。他們無法離開自己的領土範圍……你知道巫師,離開自己的老窩他們就會衰弱,很容易幹掉。”
“我也覺得不太可能……算了,別說這個。幫我調查一下黑風暴的生意往來,不僅是和我們的生意往來,其他人和黑風暴的生意也去調查一下。”
“可是,那個土匪團的生意範圍不只我們鎮子……他們銷贓渠道很多……”
“你只用知道我們鎮子的情況就可以了。”
“遵命。”
鷹退了下去。萊克搖動鈴铛,另外一個手下走了進來。這次是個漂亮的年輕人。
“怎麽樣?”
“主人,我借口進去整理房間,去仔細的觀察了一下。他在房間裏,已經脫下了鬥篷。如您所見,他幾乎沒有任何行李,鬥篷下除了衣服武器外只有一個放雜物的袋子。他甚至沒帶水袋。靠這樣的裝備是不可能穿越沙漠的。”
“果然古怪……其他的呢?例如長相?”
“沒有聽說過類似長相的人。也許是我孤陋寡聞。”
“他帶了什麽武器?穿什麽铠甲?”
“一把長劍。身上是普通的衣服,沒穿盔甲。”
“奇怪……”萊克臉上浮現一條代表深思的皺紋,“明明說他身上摸起來很硬,鬥篷下是铠甲……算了,你下去吧。”
窗外的烏鴉撲騰着翅膀,離開了窗臺,黑色的身體和黑夜融為一體。他向不遠處的另外一個窗臺飛去,在那裏,一扇敞開窗戶正迎接着他。
“那個賭場老板已經在幫你打聽消息了。”烏錐停到金的面前。“但你的打扮讓他起了疑心。他懷疑你是個巫師。”他看了一下金的裝備。“不過你确實可以讓人疑心。越過沙漠而來的旅人沒有坐騎,沒有水袋,沒有食物包……這也難怪,你什麽都沒有,別人不奇怪才有鬼。”
“算了,下次我會注意的。現在只要得到消息就夠了。”
“話說回來,金。你現在這個樣子也太引人注目了……你應該做得更好才對。”
“做的更好?”金站起來,來到一側的衣鏡,有些迷茫的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一個高大,英俊,滿臉笑容的男子。“做的更好有什麽意義嗎?對現在的我來說……”
“你在迷惑。”烏鴉飛到他頭上,“比我想象的還早了一點。但你已經開始迷惑了。”
“我沒有!”
“你有,你迷惑了。你開始質疑自己的存在——這是好事。不久之後,你就會學會以另外的心情觀察一切。不過你還會再次迷惑,再次轉變自己。這是無法改變的。”
“算了。”金苦笑了一聲。“對了,看來今天晚上我只能呆在房間裏,對嗎?”
“确實如此。”烏錐回答。他飛起來,落到床邊的一個架子上。“來吧,躺到床上去,我給你講一些故事吧。一個晚上很快就會過去的。”
“不,我不想聽故事。”金躺到床上,神情疲憊而茫然。“我在想,那些巫師到底是以怎麽樣的心情度過每一個晚上的?”
“恐懼和擔憂吧。應該就是這樣。權力就是這麽個東西,沒有的人總是竭盡全力,犧牲一切去獲得。等到真的獲得最大權力的時候,這東西卻變成了燙手山芋,丢不掉,握着又很痛苦。”
“他們以黑暗和恐懼來統治,以血腥和死亡來統治……那麽最後又得到了什麽呢?”
“你太多愁善感了。”
“我只是……有些懷疑……”金睜大眼睛,卻沒有說下去。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去掉一些你的無聊正義感,你會幹的比現在還好。那次如果你不是對那個混球,那個賊發了慈悲的話,我們也沒必要進行這次漫長的尋找之旅了。”烏鴉喋喋不休的繼續說道。“你救了他,他的回報是偷了你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就天生應該被毀滅。有些東西一點都不值得同情——無論他遭遇了什麽。不過這也好,你多經歷幾次,你就不會那麽滿腔熱血,可以漠然面對其他。”
“他只是在擔心……在害怕……擔心自己的未來,所以才會偷了我的東西。”
“你又來這套了。得,你最後還不是殺了他嗎?”烏鴉大笑起來,而且第一次發出“哇”的聲音。“現在又來說這個……把我們的東西找回來才是正經。說真的,我确實告訴過你,貴重東西應該做好防備……可是你總是那麽自信,不聽我的。”
“下次我會注意的。”
“下次?又是下次……也好,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有足夠多個‘下次’。”
金出現在大廳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算早了。
這家店比預想的還要大的多。包括賭場、舞廳、餐廳、歌舞表演……等等等等,總之,一個旅客想要得到的一切服務,這裏應有盡有。
他走進吃飯的地方,這裏已經有不少人了。有些人已經享用完了早餐,開始閑聊。從打扮上看,一半是商人,另外一半是冒險者或者傭兵。所以金一身平常衣服倒沒引起其他人注意。他找了張桌子坐下,随便要了點簡單的食物。
消息應該沒那麽快。金思索着這個問題,他今天應該去其他地方尋找一個新渠道。這樣可以校對消息的真僞。他已經落後了一段時間——如果那些貨物在送到鎮上的第一天就被出售光的話,他也許已經落後一個月以上了。
但他遲早會找回來的,因為他必須找回來。
“聽說了嗎?”在金的鄰桌,幾個人正吃完了飯閑談。“北方的巫師之王,瑟尼的統治者默爾遜已經被打敗了。我剛剛從來自北邊的商人口裏聽到這個消息。”
“這真的是個好消息。今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麽好的消息。”一個人回答,“有什麽好,只不過換了一個巫師統治者而已。變來變去都一樣。”另外一個人不屑的說。
“如果你和我一樣去過瑟尼,你就會明白為什麽我這麽高興。無論那個新巫師多麽兇狠殘暴,他也不會做的比默爾遜更糟糕了。我想那裏的人民會很高興換了一個統治者的。”
“你們都錯了,”第一個說話的人開口插入。“那裏現在組織起了一個議會來統治。确實是一個強大的巫師打敗了默爾遜,但是他并沒有替代他的統治地位。”
“也沒有制造那些可怕的死亡塔?”
“對,那個巫師消滅了默爾遜,而且摧毀了他的全部死亡塔。他甚至成功的救了一部分被封進塔的人。”
“這不可能。”其他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的喊起來。
“別激動,事實就是如此——起碼那些商人是這麽說的。在勝利之後,那個巫師召集了城裏的人,告訴他們從此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不必擔驚受怕。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毀滅了默爾遜黑暗的城堡,摧毀了所有死亡塔。做完這一切後,他就離開了。”
“噢,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話,我又要開始相信這世界有正義的存在了。”
“等下,加上這一個……這兩年內已經已經有六個巫師王被殺了。”一個一直沒有開口的人突然開口了。“難道說這次消滅巫師王默爾遜的還是……”
“光輝法師?”幾個人再次說出這個名字,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那真的不是一個傳說?我一直以為那是那些被邪惡巫師王統治的人們幻想出來的人物呢。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長相,不知道來歷,只知道他擁有強大的魔法,而且是正義的使者。”
“聽起來十分可笑。但是如果是現實的話。”第一個人端起飲料,“那又十分的令人仰慕。別說了,大家一起喝一杯。”
幾個人端起酒杯,但是其中一人卻突然神秘兮兮的說:“聽說過那個謠言嗎?關于光輝法師的謠言?”
“什麽?”
“傳說他就是兩百年前在中央之塔和巫師之王布萊特同歸于盡的無名法師。正是那場戰鬥把這裏變成了如今的大沙漠。”
金沒有聽下去,默默的吃完自己的一份菜後,他起身走出大門。監視萊克的任務已經交給烏錐了,他的任務是再尋找一個消息途徑。
大街上剛剛開市。對于這個幾乎沒有任何出産的城鎮,商業是唯一的生存之道。雇工在賣力的吆喝,行人不斷的被一些特別熱情的商人給攔截下,要花點口舌才能脫身。
各種東西,從最北方的皮毛到最南方的高原玉石,基本上都能看得到。沒錯,這個銀葉鎮正好坐落在一條大商道之上。按照一般人的觀點,這裏發展為一個大城市,然後落入某個巫師的手裏是遲早的事情。
金觀察着街道兩邊,入眼盡是外表忠厚老實的商人,可是天知道他們出售的貨物來自何方?也許就是從滿手血腥的沙漠匪徒那裏弄到的。集市雖然嘈雜,但是起碼還遵守着一定秩序,沒有什麽糾紛和暴力沖突。這說明這裏有一股維持秩序的力量存在。通常這代表這裏有一個強有力的統治者。
一隊衛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