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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另一方面,清河茶樓。
剛過申時,久年正打算擋上最後塊門板,水有為就似如約而至地到來,讀着門頭上的字:“清河茶樓,總算是找到咯。”語罷,便扯着久年問:“要關門了嗎?我是來求願,還能讓我進去嗎?”
久年上下打量了下水有為,符合清河描述的中年男人,便将他拉入茶樓,擋上最後塊木板。
茶樓內光線昏暗,長凳都被翻在桌上,顯然是一副打烊的模樣,水有為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只能趁着老妻和水埃睡着後偷偷溜出來。他跟在久年身後去了二樓雅閣,久年順手點上蠟燭,燭光透過鎏金燈罩暈出淡黃光圈。
“坐下說吧。”久年落座後便翹着二郎腿,忽而覺得不妥,又落腿端正姿勢。
“請問您是?”水有為謹慎道。
“在下茶樓說書人久年,清先生不在永安縣,前來求願之人皆由我接待,你放心說。”
水有為心底琢磨了會,看眼前人浮誇的裝束,和傳聞中的說書人一模一樣,應該就是清河茶樓之人,便開口道:“實不相瞞,老漢前來是為求一功名。我本是臨安縣一秀才,成親前日被捉去打仗,一打就是七年,回來後因為打仗時落下的毛病,做什麽都力不從心。我和老妻都已上歲數,上天不讓我們有自己的孩子,我們卻先後認了義子義女。無奈義子留不住,跟着未來的媳婦跑了,就剩下個義女,我是無論如何都想讓她過上好日子。”
“為錢而來,你想要多少?”
“錢總會有花完的一天,我想要穩定的日子。”水有為眼珠子環顧茶樓四周。
久年不禁笑了下:“清河茶樓不缺人手。”水有為口中的義子就是介生,此時還躲在內府郁悶,無怪清河不讓介生露面,是為了避免介生産生把水有為接過來住的念頭。
水有為注意到久年的笑,尴尬着:“說出來不怕久先生笑話,前幾日的一場暴雨把我那破屋給沖垮了,就在手足無措之時,我想起來義子曾和我說過永安縣的清河茶樓有求必應,就帶着老妻和義女往永安縣趕。明面上,我是對她們二人說要考取功名翻身,實際是偷偷來求你們。一來早年學的那些書,也差不多在打仗中忘得幹幹淨淨,二來我朝中不認得人,哪能說考上就考上。”
“世上想考取功名的人那麽多,清河茶樓為何要幫你一人?”久年故意打趣。
水有為顯然急了,他此一行,可謂孤注一擲:“實不相瞞,老漢的義子叫做介生,是他告訴我清河茶樓,他應該就在這兒,久先生能否把他叫出來,讓我們兩談談?”
喲呵,人情招。久年心中樂呵了下,便從桌上的木匣中取出早已寫好的信,遞出道:“不逗你了,清先生早已料到你會前來,此封是預言信,只要你按照上頭寫得去做,一定能夠高中,另外在你考到功名之前不能夠見介生。”
水有為接過信,面上寫着:于九月初九酉時清河茶樓交于水有為。
竟然真和傳聞中說的那麽神奇,連時辰都能算在內。水有為心中震驚,卻接過信鞠躬轉身便要離開。
“诶?就這麽走了?不打開看看?”久年試圖喚住誰有水,片刻前水有為還想着見介生,拿到信後竟然就急着走,看來清河看人不會有錯,水有為雖然心地善良,做事容易半途而廢,若是面前給他擺着條更好的捷徑小路,他必不會走上荊棘。不讓水有為見介生,是個明智之舉。
水有為趕忙回頭鞠了個躬:“老漢信得過久先生,也信得過清河茶樓,為了避免老妻醒來發現我不在身邊起疑心,必須趕緊回去。信我帶回去讀完就燒毀,如今我們暫住在永安縣三裏巷的一個民房,久先生放心不下可以随時來找我。”
水有為執意離開,久年亦沒有挽留的意思,開出茶樓的側門讓他走了。待水有為走遠後,久年陰美的面上勾起抹森冷的笑容,他似乎看透什麽般邊笑邊搖頭,喃喃自語:“清河喲,這回算是被我猜到了吧,不讓介生見水有為,根本不是怕動搖水有為參加科舉考試的念頭,而是因為,是你用雨水沖垮了水有為破屋。我就說,你怎麽能把時間算如此之準,真是夠狠啊你。”
久年一路啧啧嘆氣,一路往內府走。路過清河屋子時,竟發現沒有上鎖,他突然就有了想法。久年隐隐感到清河在計劃着什麽,且不是什麽好計劃,卻道不出個所以然。今早當衆挑釁清河,也不過想暗示他收斂,然而似乎并沒有什麽用。
歸根結底還是他太年輕,清河謊報年齡三十,給人的感覺早已遲暮,他怎麽看得透他,不如進屋看看?
想到便去做,久年嘎吱一聲推開門,入內後還不忘将房門掩上。
每間廂房的格局都一致,雪葵将一半留給介生,清河倒是與久年一樣,将一半隔出來用作書房,只不過卧房在前,書房在後,平時根本看不到。書房內異常昏暗,久年索性亮起壁燈,腳步卻在光亮亮起的那一刻停下來,擡頭看着密密麻麻整齊排列的書籍,細細撫過一冊又一冊。
原來清河喜歡收集說書人寫的故事,無怪清河會收留他,并給了他這麽大個茶樓去經營。
久年看着那一本本形形□□的書,似乎看到封塵的過往被解開,能看到一代又一代的說書人,從年輕到年邁,說着別人的故事,已經分不清假戲和真實,笑着別人的喜,流着別人的淚。
忽而停滞,手指落在一本被翡翠色紙張包裹的書上。在他記憶中,只有他的老師父會将寫的書用翡翠色紙張包裹,難道清河剛巧有一本老師父的書?久年好奇取下打開,眼眶旋即微熱,首面上赫然寫着幾個熟悉的字:消失的北域靈女——雪葵。
的确是老師父親手所寫,然而那個題目,竟然與雪葵有關?久年心中一驚,老師父去世将近二十年,而雪葵才十五,怎麽算都不可能相見的兩個人,被老師父寫入書中?
清河當初收留他,他在清河茶樓待了這麽久,所知道僅僅是清河與雪葵都不是常人。而至于他們二人是不是精怪,久年始終半信半疑,畢竟他從未聽過也無從考證。
可手中的書作何解釋?若真是老師父所寫關于雪葵的故事,且是同一人,那麽事情就變得更奇怪了。莫非雪葵與清河不僅僅是精怪,還是擁有不老之軀的精怪?也難怪自他自搬入清府的五年,就沒見他們變過樣子。
久年将桌上燈臺點亮,細細翻閱起書。就讓他來看看,這些精怪們更多的秘密。
***
皇城。
“寧王到——”
一聲尖嗓,衆目睽睽之下攸寧轉着輪椅走上那條鋪着紅毯的長道,入宮以來,他是頭一回得到這麽多人的關注,各種意味的目光交織成一張密實的蛛網橫亘在他和白景帝之間。
那一幕,驀然讓所有人摸不透這對父子之間的情感,就連知道一切的魏言都看不懂,分明應是深深的愧疚,此刻竟帶上濃烈的疏離與報複。
攸寧被安排在魏言身旁,白景懿左側,位置緊臨,恰巧被幾株□□檔去一半身影。摘星閣重建後的第一年,宮中一改登高舊習,把各地進貢的菊花統統擺置在大殿中,用以文武百官賞菊飲酒。
金碧輝煌的殿堂中舞女身姿婀娜,重陽糕菊花酒擺滿一桌,衆臣交談着,杯觥交錯。在一切都顯得熱鬧喜人之中,時不時隐隐傳來近處幾個妃子的酸言。魏言早已習慣這樣的非議,換作任何人都會覺得是她自己生不出來,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手段,平白無故多出一個僅比自己小四歲的寧王。無奈是個瘸子,想用來動搖皇後娘娘的位置,無疑是跳梁小醜嘩衆取醜。
粗略一算,白景懿四十有餘,卻只有三個皇子,他滄桑的臉上掩不住一派國君威儀,多年沉澱後氣質更加冷漠沉靜,與往昔不可同日而語,瞥眼魏言兩頰泛紅,眉眼一挑,壓低音嗓道:“愛妃醉了。”
魏言将身後宮女遞上來的酒杯推開一點點,偏頭看着白景懿,微醺的面上勾起好看的笑容:“是啊,臣妾醉了,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醉一番?”
相視一笑,白景懿複端起酒杯敬起臣子。魏言搖搖頭,略無力的手在桌上有意無意敲打了幾下,目光游離片刻,随後對攸寧道:“母妃心頭有些不适,出去透透氣。”
攸寧微微點頭,似乎是早就預料到魏言會中途出去般,還替她打掩護,招呼前來敬酒之人。
魏言順利脫身,并沒有引起白景懿的懷疑。
金殿之外,意外冷清。萬丈高的蒼穹裏,是一盤圓月和懶散點綴的閃爍繁星,顏色極淡。魏言輾轉幾下後支開宮女,頓步在長廊,對空道:“梁将軍,你可以出來了。”
落語,果真從黑暗處走出一人,眉目粗狂,一看便是個習武人。他唰唰幾下欲行跪拜禮,被魏言制止:“不必,如此大動作,引來人反倒不好。”
梁脊起身,魏言看着梁脊心驚寫在面上,無奈道:“放心罷,皇上不知道這個敲打的暗號,早些歸席不會起疑。我也是賭一把,沒想到梁将軍還記得曾經敲門的暗號,當年是我沒能把信送到,你如此自責,不肯見寧王又是何苦。”
梁脊猛敲一下自己額頭,一副懊惱至極的模樣,大嘆口氣:“哎,事情怎麽變成現在的樣子,要不是娘娘你突然發出暗號,我是連你能躲就躲。娘娘啊,寧王怎麽成為你的養子,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嘛!”
夜風卷來淡淡菊香,魏言慌忙捂上自己的嘴,示意梁脊注意言語,待梁脊稍稍穩定情緒後,魏言直接切入正題:“無顏面對過去的錯誤,選擇逃避,這是你親請常年駐紮北域的原因之一。”
“确是其一。”當然還有別的原因,梁脊不願多言:“娘娘代我同寧王道個歉,如果不是我,他也不至于斷了雙腿。”
“此事本就與你無幹,何必往自己身上扯,我和寧王從未責備過你。”如此死腦經的人,魏言着實想不通為何攸寧非要讓她轉交信,不過既然是攸寧所托,她一定要完成。魏言思索着,從衣袖中掏出信。
“這是?”梁脊接過信,一頭霧水。
“預言,看過之後必要燒毀。”魏言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話回答:“梁将軍若是有興趣,可以打聽一下寧王待過的清河茶樓,此封信是茶樓主人所寫。我該歸席了,時間久了會引起懷疑。”
魏言轉身就走,梁脊将信揣入懷中,依舊鞠了個躬:“謝娘娘,我晚些再回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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