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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皇城,夜。

通往道觀內室的門上都垂挂着珠簾,這一看似尋常的設計讓人無法悄無聲息進入。室內靜靜端坐着玄淩,手中的金色羅盤格外打眼。

珠簾伶仃作響,玄淩緩緩擡眼:“林尚書,深夜至此有何貴幹?”

禮部林尚書深鞠一躬:“路留有意人,難道天師不正在等我?”林甫前來的一路上并無一人阻攔,不是玄淩亦在等他,還能有它外解釋?他這麽想着,玄淩從地上站起身。

“裏面請罷。”低喃。

玄淩領着林甫推開二重門,便是到了挂滿八卦羅盤的屋子。乖張的紅紅綠綠,亦或柔和亦或刺目,湊近星豆燭火處,能看到薄刃般的邊沿。

阿嚏——

林甫不禁打了個噴嚏,前後觀望一番,再低頭時玄淩遞來熱氣騰騰的茶盞,慢悠悠的:“林尚書前來,是求本道蔔算北域之事罷。”

一口引下熱茶,林甫略顯慌意:“天師果真神機妙算,你應是知道,我們禮部常年維護中原與北域的關系。可如今蔡尚書倒臺,我總有不祥的預感,就好像有什麽恐怖的力量在步步逼近中原,不對,是皇城。”

“大人可有分析過蔡尚書為何倒臺?”玄淩複斟茶遞出:“表面看似他被魏尚書所害,實則呢?是民怨,皇上可以不顧他們二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但是不能不顧民怨。”

“收受賄賂,民怨已深。一招揭發,誰都護不住他。”林甫嘆氣。

“那民怨又是從何而起?”玄淩步步引導:“大人終日裏忙于政務,是該多去民間走動走動了,清河茶樓裏出來的寧王,你就當真一點不在意?”

“天師此話何意?寧王不過是皇上多年前的一個遺憾,遑論我看那寧王,一個廢人罷了。”林甫愈發不解,屋內片刻陷入異樣的安靜。

四周太過安靜,唯有柴火噼啪。玄淩撮起幾片幹花瓣落入茶水,垂眸看着它們被蒸烤。半晌,道:“大人可願與本道結盟,本道便把目前所知的與推測的,全全告訴大人。”

“深夜前來,足矣見證心誠。”林甫作揖:“你我都是真心誠意效忠白景帝,同心同德。”

“如此甚好。”玄淩将僅剩的房門關上,壓低音量:“清河茶樓號稱知曉天下事,有求必應。我本也以為其主與我會是同類人,懂得蔔算時運的天師。可是重陽節那日,我見到了傳說中的清河,以及他身後跟着的小丫頭。”

“這些人和北域有關系?”

“目前我也弄不清是否有關系。”玄淩擡起手中羅盤,将方向對準鎖星閣方位,其上的指針便開始不停抖動,怔怔道:“從前不會如此,閣樓重建之後風水全亂,那日我繞走在閣樓研究到底是哪出了問題,指針卻在見到他們的時候驟然靜止。”

“這……能說明什麽?”向來不涉及風水的林甫不知所以然。

“說明那群人肯定和閣樓有着某種聯系。”玄淩收下羅盤,道:“我見到清河,他和我說了一句話,不幹淨的東西,來年才會進入皇城,還請我多提防。”

交談至此,始終雲裏霧裏的林甫倒抽口冷氣:“不幹淨的東西?莫非就是北域靈女!此夜前來,正是因為我料想到來年北域人收不到蔡尚書的錢財,必會來中原惹事。可是此中緣由,只有我們禮部的人才略知一二,他一普通百姓,怎麽能猜測到此。”

“普通百姓?”玄淩冷笑一聲:“敵人在暗,我們在明。在沒有摸清對手底細之前,還望大人也莫要輕舉妄動。如若大人信得過本道,本道會告訴大人如何行事。”

“那真是謝謝天師了。”林甫深深鞠躬。

秉燭夜談,天色稀明。

林甫作揖離去的時候,玄淩喊住了他:“對了,看好閣樓被轉移走的古籍,別讓清河茶樓的人拿到。”

“為何?”林甫追問。

玄淩思索不得,吞吐道:“一種感覺。”

***

日子一天天過去,宮中傳出好消息,皇後娘娘有喜了。也是多虧荷音有喜,後宮中的日子太平不少,跟着衆人的日子也太平不少。

清河茶樓一場說書畢,送信的線人混在人群中走出茶樓,雅閣內的清河手中握着茶杯,旋着杯中的水。方才挽君的線人來報,最近宮中禮部尚書林甫和玄淩走得很近,雖是預料之中的發展,但清河心中還是不太踏實,畢竟一個人的想法好控制,兩個人在一起讨論,就沒那麽容易了。

本來只是想左右粱脊,如今突然多出礙事的林甫,看來不得不一起對付。

雅閣內的人陷入沉思異常安靜,外頭的過道卻蹬蹬蹬響,由遠及近跑進來穿着相似衣服的雪葵和介生,從行為到打扮,兩個人真是越活越相似了。

雪葵最近的打扮愈發成熟起來,她将長發高挽,露出雪白的後頸,拉着介生的手,對清河道:“主人,聽說滿主在永安縣開了個賭館,我和介生打算去探探風頭。”

“葵兒,你還沒告訴我,滿主到底是誰?我陪你去賭,你也得告訴我對方來歷啊。”

“不行,還沒到時候,以後會告訴你的。”

“以後是多久以後?幾日幾個月或是幾年?葵兒,你說呗,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二個人的聲音回旋在清河耳旁,他本不想搭理,片刻後還是打算支開他們,方擡頭的瞬間,他們二人已經打打鬧鬧往外走。清河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腦海中僅剩下一個字。

賭?

賭館新開,門外兩盞紅燈籠格外打眼,館內喧嘩鼎沸的聲音混着骰子聲傳出,忍不住便讓人駐足。

賭館裏,眯眯眼元老板看着兩位穿着打扮華貴的客人,熱情萬分,擠出谄媚的笑容,聲音親切得不得了:“小館新開,兩位裏面請,贏錢翻翻,輸錢減半。”

一行人往內走的時候,元老板的目光落到二樓拐角處的黑衣人,黑衣人猛地一點頭從後窗翻出。

“元老板,聽說你的賭館和皇宮有關系,來歷背景不小。”介生搭上不及他人高的元老板,故意笑得很自負:“有什麽新鮮玩法?”

“求新鮮?公子敢嗎?” 元老板甩開介生的胳膊,擺擺手道:“你先贏了我手下幾個夥計再說。”

人群忽然吵鬧起來,雪葵不适地退後一步,她覺得此行目的就是探探元老板來歷虛實,介生玩的有點大,便心虛着輕聲道:“知道你什麽都會,賭也行?我們沒帶太多銀兩出來。”

介生撫過雪葵腦袋:“孤生闖蕩這麽多年,有什麽是你相公做不到的,要引出幕後黑手,不玩大是不行的,都是套路,你看着就行。”

雪葵将信将疑,幾輪下來,她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介生随手一招,賭桌上的木板板盡數收入袖中,他勾了抹滿意的笑容:“就這樣還想贏我?”

元老板對着身旁的夥計使了個眼色,叫道:“我說公子,今兒是來砸場子啊!”

介生繼續激将法:“都說你的夥計不行,這麽大個賭館,看來得黃咯。”

元老板話語上說不過介生,轉眼看着始終怯懦躲在介生身後的雪葵,動起歪腦經:“賭個大的,如何?” 元老板的态度強硬,顯然沒有商量的意思,粗厚大手一下往雪葵臉上摸去。

“登徒子!”

介生猛然擡臂打開了元老板的手:“你是在自尋死路!”

元老板啊喲叫了聲,周圍的賭漢瞧見他吃窘,轟然笑了起來。這番徹底激怒了元老板:“好!今兒我就來尋一尋死路在哪!”

話音落定,猛然拍桌,身旁的夥計便在桌上擺出張黃紙,元老板腆着臉,眯眯眼倏然睜大,繞着雪葵身體打轉,只差沒流下口水:“贏了,這一千兩銀票你們拿去,若是輸了,嘿嘿,漂亮的姑娘歸我。”

誰料介生将銀票推了回去:“銀票不稀罕,若是贏了,請轉告你們在皇城的主子一句話:永安縣有清河茶樓,還請他井水莫犯了河水。”轉而對雪葵道:“不用怕,我從未輸過。”

雪葵點點頭,元老板也明白此二人前來的目的,長長地打了個酒嗝,讪笑道:“此玩法叫命懸一線。公子與我一人三粒骰子,點數大者勝。”

規則意外的簡單,館內叫嚷聲又起,在這樣的嘈雜的環境裏,雪葵偷偷拽着介生的衣袖,皺眉搖頭。

“沒事的,葵兒。”介生對搖骰子還很有自信,然而當拿到骰子時,才意識到上了當,他的三粒骰子與元老板手中正常的骰子不同,五面刻一,僅一面刻六。

若是比小,絕對占優勢,若是比大,必須擲出六。

好一個命懸一線。

“你使詐!”介生怒喝。

“後悔了?來不及了,在場所有人都可以為我作證。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認輸,乖乖把人交出來。” 元老板應是酒勁上頭,滿臉通紅,不安分的手直接抓上雪葵的臉。

這一瞬間,介生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勁,一拳将元老板打出幾步開外,元老板狠狠倒在後方的賭桌上,将桌子壓碎成兩半。

“賭不賭,不賭,就去死。”介生的聲音極陰冷。

“呸!” 元老板碎了口痰,從地上艱難地撐立起身,重回面前的賭桌:“我先開!”

一陣狂魔亂甩。

啪!

三、四、五。

和為十二,也就是說介生必須得擲出兩個六才能贏,雪葵吞了吞口水,介生再怎麽能甩,也難以确保擲出兩個六。雪葵心裏盤算着卻并不害怕,有種微妙的情愫在發芽:有介生在,她什麽都不用怕。

輪到介生,他有模有樣地搖甩一遍。

搖定落桌。

幾乎所有人都能預料到必輸無疑的結局,介生卻故意虛張聲勢道:“孫兒,睜大你的眼瞧瞧。”

緊張的局面吸引來更多的人圍觀,所有人都呼喊着開、開。而此時介生又故弄玄虛道:“诶,我怎麽突然想起來,方才孫兒拿出來的銀票,像是假的呢?雖然我不圖錢財,孫兒也不能如此不厚道。”

此言一出元老板慌神,酒漿鼻涕随着破口大罵而出:“信口雌黃!這兒有官印,大夥看看,看看!”

啪,銀票再次甩出。一番鑒定後,在場人确定銀票是貨真價實。元老板再次變得得意洋洋:“該你了。”

“失禮。”介生垂眼,慢慢揭開罐子——

六、六、一。

“不可能!” 元老板嘴裏絮絮地罵着,介生已一把拉過雪葵的手,鞠躬後離開:“還請孫兒莫忘了您爺爺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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