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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去的路上,雪葵一直未從方才的命懸一線中緩過來,糾結良久後問道:“介生,你是怎麽辦到的?”

介生好笑道:“若是說全憑運氣,你信不信?”

雪葵搖了搖頭,介生的語聲變得溫柔:“換作從前,我一定會憑運氣去贏這盤賭局,我搖骰子的功底加上運氣,應該不會輸。可這次我猶豫了,因為賭注是你。葵兒,遇見你,我已經花光了所有的運氣。我不再那麽相信自己的運氣,我必須要贏,所以使了詐,趁着別人看銀票的時候,偷偷給骰子轉了個面。”

“啊?”雪葵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盯着介生:“那要是被人看到了怎麽辦?”

介生揉了揉雪葵烏黑的軟發,入手有種毛茸茸的觸感,很是舒适,緩緩回道:“看到又怎樣?我看賭館老板贏了不少賭漢的錢財,那些賭漢即便看到了,也會裝作看不到,都等着看賭館老板的好戲。”

“原來如此。”雪葵點點頭,把頭低了下去走路,介生比她想象中的更聰明。

驀地,二人眼前突然一白,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

糟……是迷香……

視線漸漸模糊,朦胧中看見面前的介生,也悄然倒下,而他們身後,均站着蒙面黑衣人。

腦中昏沉得可怕,待到雪葵恢複意識,四周是令人絕望的黑暗,第一反應是遭賭館老板的報複,手腳被綁住,眼上蒙着布條,想要叫喚,口中自然也是塞了大塊苦澀的布。

奮力掙紮幾下,莫名覺得渾身疲乏,手腕處還有濕滑的感覺,耳邊傳來唔唔的聲音,想着是介生。

看不見的時候,恐懼就會放大。

驀地,眼上蒙着的布和嘴中的布均被拿開,雪葵開口便是呼喊救命。幾聲之後周遭沒有動靜,方擡頭看着面前的幾個黑衣蒙面人。

“叫吧,就算叫破嗓子都沒有人會來。”為首的黑衣人說話陰陽怪氣,分不清男女。

“葵兒,別喊了,沒用的。”介生同樣被捆着手腳,瞪眼黑衣人道:“你們想做什麽,圖財還是命?”

黑衣人冷笑一聲,将刺槍深深紮入土中。猛然起身,抓起身旁的幽青色罐子往身後被捆綁着的介生走去。

啪!

男人狠狠抽上介生的臉頰,粗魯掐上嫩白的喉嚨,喝道:“方才在賭坊很風光嗎!老子我灌死你!”他一邊臭罵着一邊将烏黑的水猛灌入介生的口中,介生黝黑的眸子中迸射出毫不掩飾的殺意,然而毫無抵抗之力。

是極濃的,曼陀羅花味……

男人身後的黑衣人遞來一碗腥臭的東西,輕聲提醒了句:“給點教訓就行了,別真鬧出人命,回去可不好交代。”

“有什麽沖我來。”介生狠狠,意識愈發模糊。

“巧了,老子就想先收拾你。”男人心底也是怕的,畢竟清河茶樓那幾位元老,上頭特意吩咐過沒有命令不許動手。露出在外的兩只眼獰笑着,男人一腳踩上介生兩腿間将其制住,破碗遞到嘴巴,大力捏住他尖尖的下巴強迫他喝下那碗裏滿滿的腥臭血液。

介生幾近暈厥,被血水猛灌地嗆咳起來,口鼻之間一陣腥甜,欲張嘴臭罵幾句,唇瓣異常艱難地開阖,鮮紅的血混着黑色的曼陀花汁便反湧而出。

“啧啧啧,好好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非要趟這趟渾水,你要恨,就恨她吧,哈哈、哈哈哈——”男人說着,将剩餘的血水一股腦地澆在介生臉上!

腥臭濕滑的血水傾瀉而下,介生瞬間鮮血淋頭,鼻中充斥血腥之氣,視線一片血紅模糊。他緊咬着自己的下唇,渾身細細地顫抖,倏然擡頭,眼眸中竟含着淚:他的葵兒究竟有多少秘密瞞着他。

隔着血與淚,他看到她亦含着淚,不停地搖頭求饒,可偏偏對于背後的秘密,只字不提。

究竟是什麽仇恨,能讓她身中劇毒,能讓她閉口不談,隐忍至今?甚至連他都不告訴。究竟是什麽……他想了解她,想保護她,她卻連個機會都不給,容得他像個傻子一樣一無所知陪着她。

意識愈發模糊,時間流逝的感覺愈發不真實,驀地,手腕處的繩子被松開,耳邊聽到久年的呼喚聲:“介生,醒醒,快醒醒!”

“雪葵,你沒事吧?”

……

獲救了麽?

地上是砂石,很涼……介生感覺到身子被拖曳着,卻萬般沉重,無法動彈,音嗓傳入耳中久年的音嗓已是飄忽:“慶幸我發現得早,否則你們兩都得沒命。”

……

而後發生的事介生全無印象,待他再次醒來時,已躺在軟榻上。腦中似有把锉骨錘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喉中惡心得很,手撫上額頭,是滾燙的感覺。

發燒了。

眼皮慢慢垂下,自嘲一笑,眉宇間溫柔哀婉之色竟是荒涼到了極致,他喃喃自語:“葵兒,我真是沒用。”

***

介生一覺睡到午夜才醒來。

夜間風大,虛掩的窗被吹開,案頭燈火搖曳,身姿較小的黑影,就在這夜風中推門而入,她軟糯嘴唇是向下的弧度,似乎非常傷心:“主人說,如果你不想待在清河茶樓,他可以确保你安全離開永安縣。”

“你們把我當成什麽人了!”介生氣不打一處,猛地從床榻上坐起,咳嗽了幾聲。好不容易找到個歸宿感的地方,就因為一些小事要把他趕走?

雪葵未受介生激烈反應任何影響,将端來的湯藥放在案桌上,便從外打來一盆水,一言不發地擦拭介生手上的血跡。

末了,淡淡道:“趁熱喝藥。”

不喝,就不喝,死在這算了!

介生環胸賭氣了會,瞥眼看見雪葵依舊靜靜坐着,還是沒狠下心将湯藥灌下去,抹抹嘴道:“這次是我活該,盛氣淩人才招致此禍。”

“與你無關,他們是沖清河茶樓來的。”雪葵驀地打斷,握上介生的手,露出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就知道你不願離開,我現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你能保證死守秘密嗎?”

介生點點頭。

雪葵将虛掩的門窗阖上,坐回介生身旁:“事情發生在白欽帝在位時期,他癡迷于制蠱,妄圖用水蠱培養一支效力于他的軍隊。許多天賦異禀的九歲孩子被抓去試毒,主人與我僅僅是其中的兩個。主人是頭一批,在煉獄中生活了二十年,後來他反抗逃出萬絕谷,一路上血流成河。事情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是煉蠱的幕後黑手出面制止。事後知道這件事的人不是被殺就是服下心蠱抹去記憶,甚至連太史令也将這段歷史更改。”

“太可怕了,簡直天方夜譚,我不相信,這是你胡謅出來騙我的。”

燭影深深,素紗低垂,他看着她,那麽瞬間稚嫩的臉上有了蒼老之态,形容憔悴。她将他的手,搭上她手腕,定定道:“主人反抗那年,他二十九,我十四,我們沒再服用水蠱後就停止了生長。事情至今已經過去三十二年,我們只能不停服用龍涎藥才能抑制體內的蠱毒。”

雪葵伏下身子,靠近介生的耳側,吐氣輕微:“我是個怪物,不該擁有愛情,不配擁有你。”

介生額頭沁着薄汗,嘴角扯起一抹釋然的笑,扣住了雪葵的手腕:“是我想要知道你的秘密,不怪你。葵兒,給我點時間來接受,可以嗎?”

落語,他将她再次擁入懷中,因為他知道,下一刻會是兩雙淚眼對視。

介生覺得遇到雪葵的那一刻起,自己就陷入了一場冗長冗長的夢,他前半生一直在尋找的人,此刻穿過凄風苦雨迎面走來。

也不知過去多久,介生情緒稍稍緩和,想到襲擊自己的黑衣人:“對了,賭坊的人為何要針對清河茶樓?”

“因為将我們害成這樣的人還活着,他就在皇城,是他的手下在永安縣開了賭坊來光明正大監視我們。”

“他是誰?難道也是蠱人?莫非他還想殺了你們?”介生再度害怕起來,他不想失去雪葵。

雪葵搖了搖頭:“他叫滿主,是個正常人,如今已經老了,真打起來,未必能打得過我們。”言至此,雪葵頓了頓,畢竟清河真正的目的,不可以說出來。

當年研制水蠱的滿主已經老了,他早已對用蠱人控制皇朝失去了興趣,如今的他,有着更大更深遠的計劃,而阻止這個噩夢變為現實的,只有清河。滿主在皇城的勢力有多大,恐怕連白景懿自己都不知道,當年他扶持白景慕當上太子,可惜最後功虧一篑。如今他将根基打得更穩,要扶持自己的人再次當上太子。

清河所想,便是将滿主連同他在皇城的勢力,一并拔除。于公更于私,二十年生不如死的折磨和囚禁,豈是殺死一個垂暮老人得以慰藉的?

雪葵思考了會,還是決定将清河的目的吞下肚子:“滿主不敢動我們,我們也不惹是生非,真希望日子從今往後能夠太平。”

“一定會的。”介生撫摸上雪葵的腦袋,緩緩閉眼休憩,輕輕道:“我還有一個問題,久年是如何找到我們?”

這麽一問,原本沉重的氣氛瞬間被打破,雪葵咯咯笑了會,解釋道:“我也問過臭人久年,你猜他怎麽答?他說吃喝嫖賭本一家,是他在青樓的幾個老相好通風報信。我們被關在青樓□□女子的黑屋子裏,也難怪叫了半天都沒人來救。”

介生一臉震驚:“這樣都行,我還真是小看了他。”

話說當時,久年帶着一群青樓女子匆匆趕來,那幾個黑衣蒙面人跳窗而逃。幾日之後,賭坊的老板換了,據說是原主人抛棄了他們。至于此中原因,雪葵猜測到幾分,應該是久年給遠在皇城的滿主一個下馬威,永安縣都是清河茶樓的天下,你想開個賭坊,怎麽都得經過久年的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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