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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景一十三年春,北域果真進獻當朝靈女。
驚豔絕倫的美。豔麗的紅,紅得觸目,驚心。婳瑤只是靜靜的坐在擡轎中,就已讓數百號男人駐足圍觀。她的墨發如奔湧傾瀉的瀑布,在風中蕩漾起伏,風帶走纏繞發絲間的一角輕紗,引起蜂蛹哄搶。
清河茶樓之上的人似乎早已預見到這一天,悄然瞟過一眼後入內。
白景一十三年秋,從北方通往中原的一段山路遍開斷腸草,朔風帶起漫山花瓣,晨曦透過雲海,像雲裏裹了煙霞。
不消幾日,外郊不斷有人染上怪異的病。雖不至死,卻也是半死不活,染病的人體內血氣外湧,身上發熱,若是服藥補氣血,又加重體內陽氣,讓病患燒熱難忍。白景懿親撥朝中幾位太醫前往救治,無奈皆染病不得反。皇城禁嚴,就連緊鄰的永安縣也不再讓人自由通行。
來往人少,随便外出的人更少,清河茶樓說書沒人來聽,最閑的人成了久年。免去早晚兩場說書,他逮到清府內任何一個人,就要下棋較量一番。可終究都贏不了,無趣之下把矛頭又對準清河。
清河最近都喜歡躲在雅閣內抄書,久年便徑直往雅閣走,果真在裏頭看到認真書寫的清河。他故意移走清河寫着的書,質問道:“這場瘟疫什麽時候結束?”
清河倒是沒有動怒,擱下筆,擡手給自己斟了杯冷茶,淡淡道:“拂瑾花粉可以遏制住斷腸草的毒性,這場瘟疫死不了人。”
“也不知道那梁将軍怎麽想的,真把毒種子給了靈女。靈女來中原的路上撒種子,如今毒花開,花粉從山高處飄下來,得害多少人。”久年将奪來的書徹底合上,沒有多看一眼其中內容,将書放回桌上:“清先生,你這次有點過了。”
清河撇眼放回的書,随後望着窗外,目光甚至沒有轉到久年臉上,像是懶得多看一眼:“粱脊沒怎麽想,為了中原,為了靈女。倘若給他兩種選擇,一種是兩國相争,死傷無數;另一種是犧牲少數人短暫的健康,換來和平。他會選擇哪種?”
“什麽意思?”久年以為此一計,不過是清河想要收粱脊為自己所用,難道事情遠比此複雜?
清河若有所思一笑,眼裏卻無一絲笑模樣,冷冷道:“我在預言信中說明會産生瘟疫,梁脊還是将有毒的種子給了靈女婳瑤。想必他也和婳瑤談過信的內容,想要救婳瑤,想要緩和兩國關系,他們選擇相信我的信。當然,我的信本就是寫給他們二人看,所以在尾處多添一句,務必告訴婳瑤警惕林甫和玄淩,他們既會引導婳瑤找到多年前的真相,不慎也會置婳瑤危地。”
燭火明滅了一下,清河執杯飲盡涼茶:“林甫身為禮部尚書,知道中原和北域靈女存在的過節,此次瘟疫随着婳瑤來的路擴散,他必會懷疑瘟疫是婳瑤帶來。不過這樣還不夠,再加上去年重陽節,我和玄淩說過一句話,他就會想去查閱古籍,解決問題。”
“什麽話?玄淩會告訴林甫?他兩什麽時候有一腿?”久年一頭霧水。
“不幹淨的東西,來年才會進入皇城。”清河白瓷般的右手從衣袖淺淺露出,多點亮臺燈盞,道:“還記得挽君?我安排她入宮多年,可不僅僅是為了看着魏言。宮中誰和誰有往來,她都會想辦法告訴我。當然,我安排入宮的,遠遠不止她一人。”
“看來先生盯上的人還挺多,不管事情會如何發展,我只希望瘟疫趕緊結束。最近都是毒啊藥啊什麽的,感覺自從介生來到清府後,府內都快成藥館,特別介生養的那些耗子,成天吱吱叫得惹人心煩。”久年哆嗦了下,對清河擺擺手道:“我出去散散心,晚些回來。”
清河并不在意久年行蹤,待他走後,繼續打開兩本書,模仿着筆跡抄錄起來。
***
北域于北,一年之中有半年被白雪覆蓋,北域人多以打獵為生。靈女的誕生是出于人們對生靈的愧疚,他們相信能在冰天雪地中熬過三天三夜的女嬰是雪山靈女,可以為所有被捕殺的生靈超度。
進獻靈女,便是進獻信仰。
三十多年前北域人誠心實意與中原交好,獻上年僅九歲的靈女,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原因是送入中原後未滿一年,靈女憑空消失了,當時的白欽帝卻連個解釋都沒有給。
婳瑤身為多年後進獻的第二個靈女,一則是在暗示白景帝,北域與中原的芥蒂沒有消除;二則是借機查出多年前靈女消失的真相;三則……她握了握腰間配着的香囊,輕輕嘆氣:“梁脊,若是北域與中原之間的芥蒂消除,我們就可以在一起,對嗎?”
皇城入夜,秋風蕭瑟。
轉眼婳瑤已經入宮半年,她一路尾随在林甫身後,果真是到了新的藏書樓前,她借着樹影遮掩自己,微微探頭欲看得其內模樣。多年前靈女消失的真相就寫在古籍上,她若是能找到古籍,所有謎題都能解開。
婳瑤思考之際一個恍惚,身着鶴氅的男人赫然出現在面前,擡臂攔住她,面色不善道:“是你将瘟疫帶來中原。”
玄淩的突然登場,絲毫沒有吓到婳瑤,她辯駁道:“天師都是這樣成天胡言亂語的嗎?沒有十足的證據,就不要胡亂猜測,憑空壞了兩國的關系。”
“大半夜跟在禮部尚書身後,你的目的是什麽?”玄淩步步緊逼。
婳瑤依舊裝傻:“天師說的話,我怎麽就一句都聽不懂呢。”
玄淩顯然是動怒了:“別以為我們中原會怕你們一個小小北域,若真是打起來,你們根本不是對手。皇上向來主張以和為貴,不願勞財傷民罷了。”
原本入內的林甫聽到變動,轉身走到玄淩身旁,用相似的目光盯着婳瑤,引得婳瑤心下泛起慌張之意:“搞半天你們是一夥的,也難怪信上讓我提防你們兩。”
“信?什麽信?”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而于此時,黑暗處一直偷聽着的人不慎倒退一步,腳跟抵上碎石,清脆的咕嚕聲,石頭沿着陡坡滾下。
交談嘎然而止,玄淩和林甫慌忙追出門去,婳瑤便借機逃離藏書樓。
然而玄淩和林甫追了一路都沒能追上輕功了得的黑衣人,他們害怕之餘,根本不會想到方才的黑衣人已跪在禦書房內。
黑衣人似乎是剛剛将方才所見禀告完畢。
“孤知道了,退下罷。”白景懿略一擡手,黑衣人半弓着身子倒退而出。他忍不住心頭難受,咳嗽了幾聲。身後的湍公公有條不紊端湯捶背:“皇上龍體要緊,北域和中原的矛盾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何必急于這一時。”
白景懿示意湍公公停下捶背,将身子半躺入椅,阖上眼道:“孤能不急?北域人都把靈女送來,這是在逼中原。可孤呢,連多年前靈女消失的真正原因都不得而知……”言說着長嘆口氣:“你是宮中的老人了,白欽帝在世時,有曾提過這些事?”
鎮定的湍公公慌忙下跪:“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個閹人,怎敢非議朝堂事。”
“你起來罷。”白景懿無奈道:“先帝在世時就已定下規矩,拆開皇族封書是死罪,孤又怎好壞了規矩。北域與白國存在芥蒂,原因是弄丢了當年進獻的靈女。可記載靈女故事的那本書應該在封書之中,孤要如何知道靈女是怎麽弄丢的?怎麽給北域一個交代?林尚書一定也想知道,可他再怎麽翻閱古籍,都不會去撕開那幾本封書上的皮。孤不想讓林尚書擔此大罪,孤要怎麽做?”
所以白景帝會找個替死鬼,湍公公心中念叨着,并沒有多說一字。
清河茶樓內。
清河終于将抄錄的書寫完,他拿出張翡翠色紙張将書完完全全包裹,又在面上貼了個黃底黑字寫的‘封’。而後,慢慢捋平紙張,若有似無道:“這個替死鬼,由我來當再合适不過。”
落語,他緩緩将兩本書放到一起,竟然是兩本寫着雪葵故事的書,原本的被打開了,仿寫的沒有打開。
***
“我實在想不通,父皇是何時盯上你。”
“清河茶樓初見時。”
次日甚早,晨曦裹着雲霭,清河就被一群人‘請’去宮中,攸寧臨近日落才得知消息,匆匆趕來恰好遇到清河下轎,上前便是詢問出了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如今各州各縣都有人染上瘟疫,白景帝自然也是為了此事來請我。”并不在意的口氣,似乎清河沒把此事看得很重。
攸寧依舊不放心,清河沒再回話,徑直路過他往內殿走。
事如預料,龍椅上的白景懿變得陌生,透着與清河茶樓初見時截然不同的威壓,眉色間劃過一道厲色,他眯了眯眼,聲音裏滿是玩味:“聽說清河茶樓能知天下事,有求必應,孤有一事相求。”
殿堂內一個官員都沒有,只有低着頭的太監宮女。清河按規矩行叩首禮,一板一眼答道:“皇上親傳,草民惶恐。定當竭盡全力。”
白景懿看着清河行禮,片刻後方道:“孤要知道治好瘟疫的法子。”
清河心底泛起笑意,到了面上毫無變化:“這點小事難不倒清河,但清河需要借助太醫院之力,畢竟不懂醫術,另請三日時間。”
“好,就準你三日,三日之後找不到治好瘟疫的藥方,就是欺君!”白景懿看着殿堂正中的清河,清冷淡然,想要拼命去扼住,他卻如一汪水,從指縫間流走。
白景懿看不懂清河,很久沒有這樣的一個人讓他無端害怕,又道不出個所以然。若清河真的聰明到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必然是個危險的存在。所以白景懿必須在此之前先下手,等清河調查到北域人頭上,就離查閱封書不遠。聰明反被聰明誤,無論清河能否找到藥方,都是死路一條。
出于此計,第二日早朝白景懿下旨太醫院和清河查辦瘟疫之事,中途還多出個插曲,便是不知情的林甫連請三次參與查辦,白景懿都沒有答應。
林甫以為能借此查出靈女的事,誰料白景懿不同意,退朝了還憤憤然。倒是将一切看在眼中的湍公公上前啰嗦了句:“尚書大人,聖上是在保護您,還望您莫再追查靈女的事,讓那個清河去查吧。”
然而林甫表面點頭了,內心依舊憤懑不平,心中總覺得讓奸人得逞,想着趕緊去找玄淩商議下一步該怎麽辦,半途看到行色匆匆的婳瑤,旋即轉身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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