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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次日清早醒來,清河與水埃繼續趕路,一個時辰之後果真看到驿站,借到盤纏和馬車,原本三日的路程拖成四日,終于在第四日傍晚時分趕到江州。

江州并不如水埃之前想象的那樣窮山惡壤,相反是個多山多水的地方,由于地處要勢,來往商船絡繹不絕,氣候潮濕悶熱,三月中旬已垂柳濃蔭。走在市集中,梆子聲聲,各色打扮的人用着鄉音侃談。

以南去,原也是皇土,所見建築風格與皇城大徑相同,水埃放松了原本的警惕,隔着層薄紗,不停張望身周的地攤。

沒出多少時辰,清河在江州的眼線就前來迎接,見到清河的瞬間正欲鞠躬作揖,被清河擡手制止:“在下仲青,卿穆別來無恙。”

卿穆旋即會意:“仲青公子許久未見,清先生替你們安排了食宿,随我來。”

若是用儒雅一詞來形容就太過片面,面前的男子一襲素色半臂衫,面容威儀高雅,見到水埃瞬間傾身作揖。

“這位便是清先生信中交代好生招待的水埃姑娘,幸會。”

清越的聲音锵然入耳,水埃微微一愣,眼中劃過一抹波動,垂眼掃過他将将極地的衣袍,颔了颔首答道:“清先生神通廣大,所到之處都有他的友人。”

卿慕暖洋洋地勾起唇角:“早年幸得清先生幫助,卿某有恩必報。”

交談之間,三人行到一個幽長的巷子前,卿慕道:“院子就在前方,生活所需之物都在屋內,若是還需要什麽盡管來找卿某,我就住在九裏巷最末端的宅子裏。”

卿慕說完便離開,淅淅瀝瀝的雨再次靜悄悄落下,水埃望着眼前景色出神,一點一點走入畫卷。江州地濕,青石板兩旁的拂瑾花常開不敗,□□盡頭,立着座極簡的小宅。

院中載滿翠竹,細雨微蒙中似是打翻了的彩墨。推開門,斑駁水影映出她的身影,墨發在肩頭蜿蜒,黑眸中承載着世間最柔軟的溫旭煦,嘴角上揚,暖意沁人,輕輕言說:“我好像來過這裏。”

清河慢步跟上,淡淡一笑:“院子是後建的,會不會是剛好和你記憶中的影像相似?”

“也是……”畢竟世上沒有這麽巧的事。水埃提裙,推門步入屋子,而後愣怔在當下,屋子的規模着實太小,僅僅一個小廳和一間房,一覽無餘。

“你睡床榻吧,我睡哪兒都一樣。”清河先發制人。

若是一兩日尚且能将就,可如今需要尋人辦事,怎麽也得耗上大半月,水埃愈想愈不妥:“還是去找卿慕商量下,清先生應該不至于這般小氣,安排住小屋子,定是哪裏出了差錯。”

“我們是出來辦事,并非享福,能夠解決的小事,何必去打擾清先生。”清河将手中包袱放置于桌上,便關上窗戶點起燈盞,行至門檻處:“你若覺得不方便,今日我便睡屋外。”

水埃妥協,喚住清河:“罷了,我看被褥多一套,你可以在地上打個地鋪。”

臨睡之前,水埃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會出點什麽事,奈何接連幾日趕路的疲倦,還是讓她迅速入睡。

躺在地鋪上的清河,輕輕呼喚水埃的名字,确認她沉睡後翻身坐起,從行囊中掏出個藥瓶子,倒出顆藥丸含入嘴中,而後坐到水埃床榻邊緩緩俯下身。黑發傾瀉遮住了他和水埃的臉,透着微涼的冷峻,深邃的眼眸、濃密的眉、高挺的鼻就這麽措手不及地貼了上去,柔軟唇厚薄适中帶着一股清香。

夢中人略感不适,微微皺眉,含着笑,卻沒有蘇醒。

一簾黑發遮相思、醉生夢死。

死不了心、忘不卻情。

蜻蜓點水又飽含深情的吻,清河就這樣将介生配的藥一日一日喂給水埃,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能讓他和失憶的水埃多相處片刻。

江州入夜後濕熱,汗水浸濕的黑發貼在水埃滲白的臉上,清河幫她擦拭搭理,是從未示過外人的溫柔:“當初在萬絕谷,你我住的地方也是和這裏一樣的屋子,那段時光是我一輩子中最快樂的時候。水埃,當你想起一切的時候,會不會依舊恨着我,恨我将你推入池子。”

燭光閃爍,清河眸中光彩全無,依偎在水埃身旁:“我的時間不多了,在這世上最舍不得的還是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回應他的是從虛掩的窗吹入的夜風。

***

一日又一日,夜,月明星稀。

春風和熏,從虛掩的空窗吹入,拂在水埃臉上,溫柔微涼,似是黑暗中的意中人用他修長的手指甜蜜愛撫,驚擾淺淺睡意,若伸手去夠,也只撲個空。

叮叮叮——

黑沉混亂的夜,風吹鈴铛聲模糊又清晰。

水埃心中惴惴不安,翻過身從夢中醒來,汗水浸濕的黑發貼在她滲白的臉上,拐眼看到地鋪是空的。

“仲青?”

無人應答。

水埃慌忙起身去尋,雖然仲青平日子行為固執,本意還是處于對她好,若是出個三長兩短,她不得擔心死。自來到江州已有三日,要找的人卻始終未曾露面,莫非仲青是半夜出去散心了?

正這麽想着,水埃不期然擡頭發現長巷兩端都燃着一簇冥冥綠火,綠色的光暈打破沉寂的黑暗,焰焰燃燒可又蒼涼到了極致。

它們一路通向遠處,熒熒火火,月色從磚瓦間灑進來,一地斑駁光暈鋪成迷離曲折的路,從水埃腳下直通星火會聚處。

誰在前頭?

水埃戰戰兢兢往前走,眼前的光景漸漸亮起啦,驀然就看到半跪在河邊的清河,他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搏鬥般正大口喘氣,面色蒼白得可怕。

“仲青,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水埃旋即忘記恐懼,将清河從地上攙扶起身。

清河怎麽都沒料到體內的蠱毒開始頻發,沒有龍涎藥的他只好一路狂奔逃出屋子,一路都在釋放蠱毒才遏制下去。他渾身無力,雙腿如針麻,依舊努力保持最平穩氣息,輕輕道:“你擔心我了。”

二人一路踉踉跄跄往回走,水埃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奈何清河就是不肯說,最終換了話題:“離開永安縣已有十日,我們依舊一無所獲,與你模樣相似的人到底在哪,我們還得說服他随我們去趟茶樓,真是急死人。我越來越想不通清先生讓你我同行的目的,換成茶樓內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比我辦事有利。”

清河暗自笑了笑:“若說是要求讓你與我同行,你可相信?”

“……為何。”水埃心中一愣,竟有了絲緊張又異怪的感覺。

“因為與你茶樓初見,你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一眼,清河的模樣也牢牢刻入水埃眼中,他非凡的容顏,曾好幾次讓她覺得,此次江州一行,是大夢一場。

清河的臂膀搭在水埃肩上,隔着如此近的距離,水埃覺得心跳快得很,她愈發覺得有什麽在心底種入,它漸漸發芽。然而猛地一想,又拼命搖頭:“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你長得這般好看,我配不上你。遑論我失憶了,倘若哪天想起來真是罪臣之女,豈不是給你帶來大麻煩。”

清河驀地停下腳步,步到水埃面前,攔起她的手,垂眸看着她,眉間冷寂,絕世雍華,唇角輕抿:“我是認真的。”

“我……”水埃話到一半,被清河擁入懷中,她無法再言語,迷迷糊糊中看着近在咫尺的臉,光影折射下蒙着萬般光彩。忽而心中落空的難以自持,這麽多日日夜夜來,心頭總覺得缺了點什麽,如今終于找到了,她音嗓顫抖:“仲青,你告訴我,在我失憶前,是不是見過你?”

淚水順着臉頰悄無聲息落下,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水埃自己都無法自己的情緒。清河摟着水埃,腦中思緒萬千,怎麽理都理不好,一波一波蕩漾而來,湧上心頭,化作兩行清淚:“或許吧,前世三生,我們相愛過。”

不可以告訴她,不可以告訴她,即便是如此短暫的相愛,就讓他自私一次。方才他差點以為就會這麽因蠱毒爆發而死去,既然讓他遏制下去,便是命不該絕,便要抓緊每個活着的瞬間,去愛她。

清河微微壓下心中情緒,道:“要找的人,我早就趁着你入睡時找到了,明日我就去說服他随我們回清河茶樓。離清先生給的期限還早,這幾日你就在江州陪我,可好?”

“好。”水埃哽咽,她覺得清河茶樓出來的人還真不能小觑,仲青何時尋到人的,她竟然毫無所知,也愈發覺得他神秘起來。

淅淅瀝瀝的雨未停,殘夜破曉,折騰一晚上的水埃沉入夢鄉,清河頂着晨曦微露便出門了。

***

與清河長得神似的男子是庶禮,是個沒多大報複的商人,清河僅用一日便說服他去一趟茶樓,日子定在四月頭,事成之後會給他一筆銀兩作為報酬。

日暮時分,清河回到屋子看見水埃撿回來一只受傷的野貓,她正鼓搗着草藥給貓兒療傷。本也不是什麽大事,清河湊近看竟發現水埃制藥的方式異怪,分明是制蠱的手法。他旋即奪過水埃手中的搗藥杵,微怒道:“今後不許制藥。”

水埃去搶清河手中的搗藥杵,清河卻不由分說将剩餘的藥草卷起,一并往屋外扔,他如此舉動讓水埃措手不及,來不及制止清河,原先的心血功虧一篑。

“你想做什麽!”水埃指着一旁奄奄一息的野貓:“它受了重傷,再不治會死。”

清河冷冷瞥眼地上的野貓:“那便讓它死了罷。”

為何即便失憶,她還是記得制蠱的手法,她不知道這是所有悲劇的開端?他狠狠盯着她,心中的悲傷與憤怒顯然不是時間能夠化解。

然而水埃又怎會理解清河此時所想,她氣得跑入屋子。

入夜後,二人都開始假睡。清河正欲呼喚水埃名字,确認她熟睡後喂藥,水埃竟在此刻偷偷從床榻上爬起來,她蹑手蹑腳抱起院子中的野貓,又拿起地上的搗藥杵跑到屋子外頭。

“貓兒,不怕,我會救你。”水埃将野貓放置門檻,一點點撿起地上的藥草,重新放入碗中。

清河一路随到門檻,驀地一句:“為何不聽我言。”

那音嗓冰冷無比,在月色下響起令人戰栗。水埃驚得掉落手中物,回頭用無法理解的眼神的看着清河。

清河淩厲:“你若執意要為此,就別怪我動怒。”

水埃盯了清河片刻,複鼓搗起地上的藥草,清河面色毫無變動,甩袖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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