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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月裏午後日頭正毒,連平日跑得歡實的賴頭狗都趴在村頭,一動不動直吐着舌頭喘氣。幾只不知死活的麻雀在它身旁蹦跶來蹦跶去,啄食着村民曬在地上的雪裏蕻。

忽然旁邊破舊不堪的泥矮屋裏傳出桌子被大力掀翻在地的“咣铛”聲,屋內的醉漢指着角落裏的女童怒罵,“啊呸,你個賠錢貨,你娘跑了你也要跑,是不?明天我就找人牙子給你賣了。”緊随其後的是一陣鞭打聲和孩子的尖叫哭喊聲。

“怎麽?許家那位又打上了。”坐在樹蔭底下乘涼的老妪指了指村口。

“誰說不是呢,這女娃子也是可憐,上輩子沒投好胎喲。”一旁的婦人啧啧搖頭。

屋內狼藉一片,桌上放着的鹹菜幹被灑落于地,碗盤盡摔得粉碎。女童雙臂抱着膝蓋,蜷曲在角落裏,下面的草席起了毛邊,還破了一個大口子,髒污的很。

許平安身子顫抖如篩子,卻依舊倔強地瞪着眼前醉醺醺的壯漢,“好啊,你把我賣了,我就是去為奴為婢,都不願再同你住在一處!”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眼前之人,醉漢将棍子如厲風般打到許平安身上。

一下一下的悶響聲落下,許平安知道,這幾棒下去,身上定是又多了不少淤青,先前的還未好全。

劈頭蓋臉的暴打中,淚水從她鹿兒般的眼睛裏滾下,許平安緊咬牙關,神志不清地喃喃道,“幸好我娘跑得快,你這種人,活該打一輩子光棍……”

“你再說一遍!”醉漢怒目圓睜,沖她喊道,下手更是狠了。

昏倒前,她心想,若能離開此處,去哪兒都是樂意的。

第二日,這破破爛爛的小矮屋裏來了位獐頭鼠目的刻薄婦人。她将許平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露出滿意的神色來,伸出一只手,低聲沖男人說道,“這個數。”

五兩銀子!

那滿臉胡渣的大漢立馬面露喜色,摸一把腰間空蕩蕩的酒葫蘆,迫不及待地應聲答應,“成成成,我賣。”

牙婆子十分爽快地付了錢,将女童領出門。走到村口,牙婆子方樂得豁開牙,捏了一把許平安手臂上的肉。

許平安被她一捏,瞬間疼得弓成蝦狀。牙婆子那一手,正捏到她傷口處,不過,她滿身的傷,捏哪都避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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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婆子臉上的皺紋幾乎能夾死蒼蠅,眯縫着三角眼道,“瘦是瘦了點,可是模樣端正,想來倒賣出去能賺個幾番。”

如此說着,瞧着女娃也愈發順眼起來,牙婆子溫聲細氣地誘哄,“莫怕,阿婆帶你去享福哩。”

許平安垂眸不言語,沉默地跟在牙婆子後頭走着。

再拐過一道彎,背後的許家村就要被山頭擋得嚴嚴實實了。許平安回頭偷看了一眼,凝望着田間的那座小矮屋,眼裏氤氲起一層薄霧,繼而露出了這麽些年的第一個微笑。

城內。

白府地處京都街市最繁華的位置,門前人來人往,走街串巷,很是熱鬧。

文元将許平安從馬車上小心扶下,她環顧四周,只見門口兩墩石獅子栩栩如生,高大威嚴。三間大門的銅環懸挂于虎頭銅獸的利牙下,虎頭上的雙眼正怒目圓睜。

紅漆大門上方是一塊烏黑寬大的牌匾,上面刻了“忠勇”二字,極是高門顯赫。

許平安不知怎的手心沁汗。

她今早被人牙婆子賣給身旁之人,牙婆子對她道:“以後享福去喽……”

許平安由身旁之人領着進府,一路穿門過巷不知去往何處,來往丫鬟皆是清一色的柳黃直領褙子,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模樣是一水兒的清秀端莊。

原來富貴人家家裏連小丫鬟都過得比她光鮮,許平安瑟瑟地環顧四周,又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跟在文元後頭,一步也不敢錯。

他們穿過清幽的抄手游廊,從一道拱形石門拐進去,又是一間前後相通的穿堂,堂內擺着各式各樣的花鳥瓷瓶,牆面上還有渾厚大氣的書畫墨寶。

轉過穿堂後立着的大理石屏,能看見東西北三道門,北邊最大的那個兩側各放了蘭花瓶,當是正院。

許平安探眸望了進去。

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方才還豔陽高照,現下一陣電閃雷鳴,風鼓鼓作響,湖邊的楊柳幾乎歪得快被連根拔起。

“轟隆!”

平地落下一聲驚雷,響在許平安頭頂的上空,吓得她腳底一緊。

屋內,正收拾碗筷的文東被那閃電一驚,将托盤裏光溜的瓷碗滑了出去。“啪嗒”一聲,那口從吉州運來的窯黑釉金陶瓷碗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碗底一行“願吾兒沉柯,一生平安順遂”的正楷字樣此刻已裂成兩半。

文東驚恐地瞪大了眼,忙手足無措地跪在地上。

許平安站在假山旁,訝異得檀口微張,瞧着這一幕,暗暗心疼那打碎的瓷碗。她錯開眼将目光移向小厮跪伏的方向,那廂正立着一俊美無濤的少年。

少年瞧着十來歲的年紀,氣質清華,身着缁色交領直裰,腰間懸以玉墜香囊,襯其面色如玉。他眼見那口碗在面前碎的四分五裂,原本沉靜的臉變得陰寒。

那森冷的神色,讓遠遠看着的許平安都忍不住瑟縮。

廳內,玉桂踢了文成幾腳,怒罵道,“你怎麽做事的!不知道這碗有多金貴嗎?”

文東側倒在地上,面色蒼白。

玉桂繼續打罵:“整天毛手毛腳的,難道不知此碗乃先夫人特制,就這一口,以此希冀哥兒努力加餐飯麽……”

白沉柯久久凝視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瓷片,臉色晦暗不明。聽到“先夫人”三字,倏地擡起頭來,烏眸內戾氣橫生。他環顧四周,拿起椅子上白老太太未繡完的帕子,從上頭取下一枚銀針扔到文成腳邊!

許平安離他們有些遠,聽不清說了什麽,只見那犯了錯的小厮戰戰兢兢地從地上摸起那根尖銳的銀針,直直紮進他自己手心!

豆大的雨從翻滾如墨的烏雲裏砸了下來,凄厲的慘叫聲夾雜在細雨中落在許平安身上,她心底發寒,不禁腳底打滑,斜斜地往後倒去。

文元剛好從管家處回來,忙扶住她提醒道,“當心。下雨了,咱們快往裏頭躲躲。”文元牽着許平安走到對面的屋檐下。

他未看見之前發生的那幕,只察覺裏頭氣氛不同往日,随手拉住一個衣帽周整的小厮,問道,“這是怎麽了?”

“三哥兒發脾氣了。”小厮低聲回他。

文元擡頭看向對面三哥兒的屋子,才瞧清楚那犯了錯跪在地上的是他弟弟文東!

白沉柯望了過來,似在看她,又似是随意一瞥。

許平安隔着雨簾,瞧見了他的目光。

她極難描述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沉靜清亮,如寂夜裏的月色,泠泠泛着冷光。

“快進去吧。”文元略顯慌亂地推了推她。

沿着廊道,許平安一步一步往前走,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她怯怯地走進廳內,不經意間同少年對了個眼。

白沉柯眉目略微舒展,手中一頓,轉身在官帽椅上坐下。

文元此時清楚地瞧見自家弟弟鮮血淋漓的手,忍不住痛哭一聲,撲到了文成面前跟他一起跪着,面朝白沉柯磕頭求情,“三哥兒,雖不知我這弟弟犯了何事,但求您網開一面……”

“住嘴!”白沉柯冷聲道。

文元霎時收聲。

許平安腳一軟,“啪”的一聲跟着跪了下去。

廳內一時安靜。

高門顯赫的人家,果真是威嚴……許平安跪在地上想。

白老太太才從後堂走出來,只見文東滿頭大汗地趴在地上,文元在一旁握住他鮮血淋漓的手指,而那小閻王,正陰沉地坐在官帽椅上。

不遠處一位俏生生的女童陪着他們一同跪在廳堂正前方的雕花柱旁,她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螓首蛾眉,衣裳樸素。

“柯兒莫急,我給你瞧樣東西。”白老太太收回打量的目光,走過去拍了拍白沉柯的肩,安慰道,随後同身旁的白畫低語了幾句。

白畫跑入雨中,回來時手裏抱着一個繡有忍冬紋的錦盒。

老太太慈笑着将裏頭那口陶瓷碗拿了出來,一手柱拐一手托碗,将碗端到白沉柯面前,“你母親啊,當初就做了一對兒,這只一直放在我這處。你瞧瞧,是不是一模一樣?”

許平安跪在地上,偷偷擡眼看着,見白老太太手裏的那口碗與先前那只絲毫不差。那少年接過碗左右翻轉觀察,将碗放下時,眉宇間的郁氣松泛了些許。

文元偷偷地籲了一口氣。

許平安內心暗自琢磨,瞧瞧他那周身還不散的冷氣,如此怕是還未消氣。

老太太自然也察覺到了,于是喚了身邊的小丫頭道,“白蘇,給三哥兒端碗糖蒸酥酪來,鮮乳用今早剛進的,冰糖少放些。”

他最好這口了。

細細交代了一番,白蘇點頭應下。

許平安仍跪在那,聞言心下一動。她想起今早牙婆子神秘兮兮地對她說,“算你這丫頭走運,以後享福去喽,不過能不能享受到,還是得看你的本事了。”

是了,她得做些什麽,不能幹跪着,就算為了她自個!

“等等。”許平安突然出聲,鼓起勇氣擡頭道,“能讓我來做嗎?”

衆人都詫異地看向她。

“這……”白蘇頓住步子,看向老太太請示。

白老太太終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這女娃身上那股不服輸的勁頭似要溢出來一般。

她笑了笑,“丫頭,這糖蒸酥酪可不好做,三哥兒吃慣了廚房的那一味兒。你有這心意,可做的未必合三哥兒口味……三哥兒覺着呢?”

白老太太話鋒一轉,似是想到什麽似的,突然去征求白沉柯的意見。

許平安聽前半句以為這是被拒絕了,挺直的背漸漸洩氣地軟下來。又聽似乎還有回轉的餘地,立刻目光灼灼地看向白沉柯。

白沉柯眯了眯眼。

白老太太饒有興趣地含笑等着,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打量,也不催促。

後者點了點頭。

見他應下,老太太眼眸中多了幾分了然,轉頭對許平安說,“嗯,你去吧。”

許平安終于放下了心,也不敢再盯着白沉柯,匆匆站起身跟在白蘇後頭。

在二人去小廚房的路上,白蘇問道,“姑娘當真知道糖蒸酥酪如何做嗎?”

還不等許平安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糖蒸酥酪最重要的是蒸的火候和時間。可先将米酒隔紗只留酒汁,再将砂糖放入牛乳內,三哥兒不喜太甜,你可少放些。然後将其隔水于鍋中熱上半柱香。等牛乳涼了再将米酒汁倒入,用小火蒸個小半刻,待其看起來差不多了,放在冰水裏涼上一涼,便可端上了。”

白蘇一路唠叨,生怕許平安記不住,翻來覆去多說了幾次。

“姐姐,我會的。”許平安仰着頭,幹淨的烏瞳眨了眨。

她母親先前在太和樓做過廚娘,太和樓幾乎是京城裏最好的館子了,那裏菜色豐富,品種齊全,她日日在後廚幫忙洗菜擦碗,偶爾聽母親說一說食譜做法,自幼年起她便記憶裏極佳,單是糖蒸酥酪還難不倒她。

白蘇不知從哪兒端來一張椅子,讓許平安踩了上。雖然年紀不大,她對廚房裏的物什卻很是熟悉,一樣一樣的下來,一碗糖蒸酥酪便成了。

“你親自給三哥兒端過去吧。”白蘇看一眼便知她的手藝當是不差,微微笑着鼓勵道。

今日的糖蒸酥酪因為火候的關系,比往日裏吃的那些還要滑嫩,上頭撒了幾粒花生碎,混在香濃甜軟的酥酪裏有點睛之效。

許平安單手拎着托盤,手指緊張地扣着邊上凸起的橫板。

眼前少年的氣息還有些冷冽。

“以前,娘親總同我說,若是不高興了,便多食些甜的,嘴裏甜了,心裏便不苦了。哥兒若是喜歡,平安往後日日都為哥兒準備糕點。”她說這些話時,心裏其實也拿捏不準是否恰當。

衆人因她的話呼吸皆是一窒,在這當口又提親娘又是安排的,這姑娘不要命了麽。

白沉柯擡眸深深地瞧着眼前削瘦的女童,凝視了許久,“你是頭一個。”

“剩下的事如何處置,祖母說了算。”他忽然站起。

許平安被他吓得退了退,也不明白他的話是何意。

見狀,白沉柯勾了勾嘴角。他的唇是中間往兩邊變薄,形狀甚是柔美,只要稍稍翹起一個弧度,都能令整張臉生動魅惑起來,比如此時,他鳳眸微挑,笑意悠然,仿佛世間萬物皆失了色。

然後他緩步走了出去,路過文東時,眯了眯眼,眸色森寒。

屋內,待白沉柯走後,老太太看向許平安,臉上挂起贊許的笑。

許平安見老太太神色,并無不妥,方松一口氣,此刻心又再次提起,今日的事當只是個開頭。

對于她來說,想要活命,白府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甚至不知,若被重新趕了出去,又會被賣到哪裏。

所以她要做的,是讨好主子,奉承主子,讓主子開心。

她方才應當沒有出差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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