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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白沉柯離開廳堂,餘下衆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白老太太扶着紫檀椅上的雕花,慢慢坐下,回過神才覺嘴中幹澀,身旁伺候的白蘇很是恰當地給她遞了一杯茶,她輕啜了一口,阖上瓷蓋,徐徐嘆了一口氣。
“你過來。”白老太太沖許平安招了招手。
她的雙手搭在少女肩上,示意許平安轉一圈,點了點頭問道,“你叫什麽?”
“小女姓許,家住京郊許家村,名叫平安。” 她輕聲作答,為老太太身上的貴氣所迫,心跳噗通噗通的,顯得拘謹起來。
“家中有幾口人?父母可安在?”老太太繼續詢問。
許平安垂下眼簾仔仔細細地交代,“家中原是有三口,繼父脾氣不好,娘親受不了他日日醉酒就跑了。”
她頓了頓,怕老太太嫌棄她,又誠懇道,“老夫人肯收留了小女,對小女來說有如再造之恩,日後定聽從主子們的話,如何都使得。”
語畢退後幾步,直直地跪了下去,竟行了一個大禮。
“傻姑娘,你來可不是做奴婢的。” 老太太立刻将她扶起,話語暗含深意。
文元站在一旁許久不言,但文東被拉下去醫治後,神情松快了很多。
他仔細觀察着老太太的神色,找準了機會開口,“老祖宗,她是我這幾日在京郊近鎮中,尋的姑娘裏頭最合适的,除去容貌身段,她的生辰八字,小人早就尋了廟裏的師父算了,很是旺我們家哥兒。”
“是麽,那是極好的。”老太太一邊微微笑着一邊點頭。
此時許平安已被白蘇引到客座上坐下,還上了一碗冰雪冷原子。她母親在外頭做廚娘的日子久了,她跟在身邊也識得不少大戶人家愛吃的金貴點心,譬如眼前這個,她以前是萬萬吃不到的。
至于老太太的話……若不是做奴婢,還能做什麽呢?
場上衆人,老太太看起來和氣,實則威嚴,且有掌家之權,下人對其很是尊敬。離開的那位三哥兒仿佛頗得她溺愛,處處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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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身旁兩個丫頭是所有下人裏神色最自如的,氣質穿着也不同一些,十分了解老太太的脾性。
話語間,許平安的心思已轉了幾個來回。
“姑娘快嘗嘗看。”白蘇見她一直不動那碗圓子,眸色閃爍,雙手緊緊纏在一處,放在衣裙上,消瘦的背挺得筆直,便在一旁鼓勵道。
許平安聽話地點了點頭,剛伸出手,手臂上的傷痕便遮不住了。
“喲,這兒怎麽有傷啊?”
白蘇眼尖瞧見了,走過去将她的袖子撸上去幾分,玉藕似的小臂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類似拿棍打出來的印子,仔細地翻了翻別處,果然不單手臂上,連身上都有不少。
思極繼父,許平安身子抖了抖,眼裏蓄起淚來,她原不愛哭的,只要她哭得狠了,繼父會打得更厲害,念及此,連聲音都暗啞起來,“他好賭又愛喝酒,常常輸了錢就打罵我們母女,有次醉的不醒人事了差點将我母親打死,好在鄰居都時時看顧,才從閻王手裏逃過一劫。”
“他若出去賭錢倒還好,家裏也清淨些,若在家裏……”她嗚咽了一聲,連父親也不肯叫,只用了“他”代替,想起了往日如地獄般的生活,說不下去了。
“是了,人牙婆子同我說,這姑娘是失了娘親才被父親賣了,剛到手一天,我便瞧見了,覺着應是不錯的,就帶了來。”文元同老太太補充道。
“別哭了,往後你就在府裏住下。”老太太見她哭得可憐,出言安撫道,“跟着我們家的三哥兒,做他的房裏人,吃住都同他一處。”
許平安被這個消息砸得愣了愣,她不是來做侍女的麽?竟是去做那哥兒的童養媳!說出去她這是野雞飛上枝頭變鳳凰,應該是去祖墳燒香的,但當她腦海中浮現出,方才站在雨中看到那人處理下人時狠厲陰寒的神色,渾身一涼。
“你往後便叫白沂檸吧。”老太太起身走過去雙手握住許平安的手,“帶木帶水,同柯兒一樣,可好?”
她只有這一條出路。
白沂檸站起來,學着侍女的樣子,福了福身,“沂檸聽從老太太安排。”她恭敬地答道。
“白芍呢?叫她過來,以後她就分去伺候沂檸吧,同她講好,沂檸的衣食規矩都要按照府裏姐兒的來,不能薄待了。”
“是。”白蘇站在一側,自是應下不說。
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便有些神似疲憊,站在她身後的白畫看起來也如白蘇一般大,二十來歲的年紀,扶起老太太就往內院走,看來是要去休息一番。
經過苑裏的翠湖時老太太的步子慢了下來,一邊賞着花,一邊同白畫說,“看那丫頭該是個伶俐的,在外頭應當過過不少苦日子吧,不過這樣也好,不用擔心她會不會因為思念爹娘而不精心照顧柯兒。”
“是呢,聽文管事的那麽說,檸姐兒好像也沒旁的親戚了,想來以後也不用處理什麽複雜的親戚幹系,就是規矩差了點。”白畫附和道。
“剛才她同柯兒說的那番話,竟将我也差點唬住了。個頭那麽小,真是人小鬼大。”老太太笑着回憶道。
“老太太什麽場面沒見過,只是太過在意三哥兒罷了。”
“偏你嘴甜。”老太太笑罵道,随後又嘆了口氣,“不過,那丫頭的禮儀規矩以後還得請個教養嬷嬷,慢慢教着。只希望她能真如法師說的那樣,會讓柯兒收斂些脾性。”
“會好的,老祖宗且放心吧。”白畫柔聲安慰。
“還有那個白芍,你都探聽清楚了?沒有什麽不幹淨的吧。”老太太停下腳步,認真地問白畫。
“奴婢觀察她有些時日了,踏實肯幹,手腳輕快,也很是知分寸。不像隔壁其他不知臉的丫頭,爬到不得寵的庶女頭上作威作福。”
“竟有這等事?”老太太眉頭一皺,有些不悅,“庶女雖不如嫡女,但也是府裏頭名正言順的主子,怎如此不知規矩。”
“二房的情況,老太太不是不知道。”白畫有些懊惱,剛才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多說了這幾句呢。
“哼,那個陳氏。”老太太冷哼一聲,“就使勁作吧,以後有她的好日子過。”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白沂檸也未食幾口桌上那碗冰雪冷原子,倒不是味道不好,只怕自己多食了讓底下的人看了笑話,方才幾位侍女過來收拾廳堂,瞧她的眼神似有鄙夷嫉妒,其中一個直接拿着濕漉的抹布往她手上擦,仿佛是在清理什麽髒東西一般,她雖有些惱,初來乍到卻也不敢說些什麽。
廳堂門口極為寬敞,一眼便能望到外面。白沂檸環顧四周,只見一位身着丫鬟服飾的女子正快步走來,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走近了能清楚地觀其寡淡的五官。
“姐兒,奴婢白芍,是老太太吩咐我來伺候您的。”她的規矩絲毫不差,正溫溫笑着,“姐兒請随我來吧。”
白沂檸還有些不大習慣,還未有人同她如此恭敬地說話,下了椅子,也想福身回禮,卻被白芍趕忙拉住了。
二人到了人少些的地方,白芍才對白沂檸說,“姐兒方才那麽做是不合規矩的。”
“為何?”她仰頭看着白芍問道。
“不管姐兒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現在你是白府的主子,便和尋常人家的姑娘不一樣了。”
白沂檸默默記下,轉念思索間試探地問道,“白芍姐姐也是被買進來的麽?”
她的這聲姐姐倒有些喊到白芍心裏了,她剛入府,身上沒有養出上位者的氣場,是十分親切無害的。
“我家中有四口人,後來我父親死了,便只剩下一位殘疾的老母親和一個幼弟。幼弟不滿十歲,同姐兒一般大。去歲我求了我表叔許久,才在府裏尋了這份差事。”
“你表叔是誰?”白沂檸繼續問道。
“我表叔是這裏的管事,叫白英。”
原來如此,這便能說得通為何她表叔能将她安排在白府裏了。
白芍繼續往下說,“檸姐兒方才喊奴婢姐姐也是不合規矩的,你正經的姐姐只有白府裏頭各房主子生養的姐兒們。”
白沂檸心想,原來這種富貴人家裏,規矩真的如此之多,以前她喊鄰居家比她長幾歲的翠華也是喊姐姐的。她以後一定要多聽少說,如此便能少出些差錯。
二人繞過後院門角處的的珊瑚屏架,左側是一條平整的方石磚路,一眼望去,沿途都是修繕精致的假山綠樹,暑熱之氣被擋在外頭,消散不少。
七拐八彎間,白沂檸看見了一顆老槐樹,枝幹粗壯,好似一座大山平地而起,頂頭的葉林繁茂交錯,像能遮天蔽日一般。
“這槐樹好大。”白沂檸感嘆。
“檸姐兒記好了,這裏便是空青苑,三哥兒的院子,往後你便要住這兒了。”白芍指着前頭的院門,又轉過身,面對那棵老槐樹,“其實也十分好認,其他地方都再沒有這麽高大的樹了,只要找到了這棵老槐樹,便能尋見院子。”
白沂檸的視線從左到右掃視了一遍,應聲說道,“好,我記下了。”
“這棵樹年歲應當十分大了吧。”白沂檸走到樹下仰起頭。
“奴婢聽聞,這槐樹是白家祖上的某位将軍打了勝仗歸來時種下的,已有幾百來歲了吧,風雨不倒,後人說那将軍死後,魂魄附在此樹上,暗中保佑着白家化解一次次危難,長榮不衰。因而府裏的花匠照看這棵老槐樹時都十分的小心,輕易不敢挪動。”
“原來如此。”白沂檸聽着有趣,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地面上拱起的樹根,拾起了旁邊一片落葉。
老槐樹也能保佑她平安的活下去麽?
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塵,攏進袖子裏。
進了空青苑,繞過西側的兩個小廳後,能看到一間極隐蔽的屋子。
“此處便是澡室了,奴婢先伺候您沐浴。”白芍早早備好了幹淨的木盆,手巾和桂花胰子。
白沂檸瞧着那塊胰子覺着新奇,拿在手裏放鼻子底下嗅了嗅,問道,“這是何物?”
“這是給姐兒洗身子的。”白芍一邊手腳伶俐地往木桶裏倒熱水,一邊解答,“一會兒用這個洗完了還要再泡個藥浴,老祖宗特意囑咐了奴婢。”
白沂檸以前哪裏用過如此金貴的東西,窮人家裏都是用草木灰的,她小心地将其放了回去。
“奴婢聽說姐兒先前受過些苦,但今後啊,日子會比以前好一些……”白芍解開白沂檸衣服,瘦小白皙的身子上布滿了傷痕,竟沒一處好地兒,她一時驚愕,又很快地反應了過來,裝作沒看見一般。
只不過手下的動作比方才輕柔了許多。
清洗幹淨後,又擦了祛瘀活血的藥。
白芍為她紮了個雙平髻,看起來比初進府時俏皮不少,白沂檸瞧着銅鏡裏的自己,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換了身打扮,哪裏還有村裏鄉下丫頭的土氣模樣,她摸着耳邊垂落的發髻,沖白芍笑得甜軟,“白芍你的手真巧。”
白芍圍着白沂檸轉了一圈,笑嘻嘻道,“檸姐兒若是喜歡,往後啊,奴婢日日變着花樣給您梳。
随後牽起她的手,“走,我們去見三哥兒。”
白芍敲了敲門,“哥兒,我帶着檸姐兒進來了。”
屋內沒人應聲,白芍推門而入。
白沂檸覺得這房間比府內其他屋子都要略大一些,似乎是兩間改一間的。
甫一進去還以為是一間書房,房內的東西兩側都立着兩架高極屋頂的書架。東邊靠窗處垂直牆面放了一張紫檀書案,此時白沉柯正端坐在書案前,椅子紫檀的太師椅,背部兩側镂空,中間插一雕飾精良的鳥樹花紋,椅臂圓潤光滑,可仰首而寝,他面前的書案上擺了幾架毛筆和硯臺,還有零散的幾本書冊。
透過書架中間的過道,依稀能看到後頭是間寝居室,光線充足,最裏頭那排窗牖排列規整,上面的花紋繁複雕以修竹,山水,花鳥在中間的梨花木上,上頭的窗戶紙是不知用什麽做成的,極為透光,若是外頭陽光更亮些,能看到窗上花紋的陰影投在地上,如文人筆墨繪制的山水畫。
白沂檸收回打量屋子的視線後将目光落在了他正作的那幅畫上。
上頭畫了兩只喜鵲,正站在散落稻谷的地面上,一只正啄食,羽毛絲絲分明,尾部還翹出幾根,另一只高高挺起胸膛歪着腦袋,似警惕人來,整幅畫栩栩如生,可見白沉柯筆力不俗。
白沉柯聽得動靜但未擡頭看她們,眉頭輕蹙看起來有些不耐。
他直接把狼毫筆直接甩在桌上,那張畫了一半的紙皆被筆尖染上了墨漬,他抽走上面那張,扭成一團随手扔在了地上,半晌才徐徐望向門口的一大一小。
白芍見他看了過來,無意識地捏了捏白沂檸的手。
白沂檸察覺到白芍的緊張,松開她,頂着白沉柯如捕獵者般暗沉的目光,往前走了幾步,脆生生道,“小女白沂檸,見過三哥兒。”
“白……沂……檸?”這個名字緩慢地在他齒間輾轉,唇角輕勾,“祖母可真會取名字。”
“你出去吧。”他同白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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