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約定
“無憂,我們進去吧。”沈辭柔打算推門,手按在了門上又停了動作,轉頭和無憂說,“不過事先說好啊,這位樂師的臉受過點傷,你到時候看見,不要太驚訝。”
無憂點點頭:“我知道。”
“好。”沈辭柔也點頭,手上一用力就推開了門。
門扉窄小,裏面的空間卻不小,俨然是一個正廳的大小。屋裏擺滿了架子,只留出架子間窄窄的過道,架上放着各類樂器。沒有點燈,屋內有些昏暗,但很幹淨,仔細嗅嗅也只有些潤滑樂器的油香。
無憂跟着沈辭柔七拐八拐,總算在一個架子前看見個半蹲的人影。
沈辭柔和無憂比劃示意了一下,再轉頭向着這個背影打招呼:“霍樂師,我來找你啦!”
“你這丫頭,又有什麽事來煩我?”霍樂師的嗓音有些嘶啞,但聽着并不令人生厭,“少來找我,我嫌煩。”
霍樂師嘴上嫌棄沈辭柔,身體卻立即站了起來,拖着腿轉身。他先看見沈辭柔,面上還有點不明顯的笑意,再看見沈辭柔身後的無憂時整張臉忽然繃緊了,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橫貫過面頰的那道疤就顯得格外猙獰。
“來找霍樂師修琴呀。”室內昏暗,沈辭柔還沒發覺霍樂師微妙的表情變化,退開一點讓無憂直面霍樂師,“這是我朋友,他的琴壞了。是他阿娘的遺物,很重要的東西,希望您看看能不能修。”
霍樂師緊緊盯着無憂,深深地吸了口氣,忽然說:“丫頭,去後邊的庫房,給我找支笛子。長兩尺八分,竹制,漆色,笛上刻着的字模糊不清。”
沈辭柔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地應了。她很熟這地方,沒一會兒就繞過架子,往後邊的庫房去了。
确定沈辭柔離開,霍樂師才開口:“你還來幹什麽?”
無憂将懷裏抱着的琴換為托着:“來找霍樂師修琴。”
“不可能。”霍樂師一口回絕,“我先前怎麽答,現在還是怎麽答。”
無憂沉默片刻,将琴放在了地上,輕輕打開了包裹着琴的藍布,露出簡直是慘不忍睹的琴身。
他看着那架琴,輕輕地問:“不試試嗎?”
看見琴的瞬間霍樂師的眼神一凝,他盯着已然破損不堪的七弦琴,呼吸在幾息之間粗重起來,胸口因此劇烈起伏。他忽然擡起頭去盯幾步開外的無憂,緊咬牙關,下颌拉出淩厲的線條,眼神兇猛如同窮途末路的野獸。
他啞着嗓子,說話時像是咬牙切齒:“居然破成這個樣子。”
“是,破成了這個樣子。”無憂還是一臉平靜,“所以不試試修嗎?”
“不試!”霍樂師擡手按住急劇起伏的胸口,“你倒是好膽色,被我趕出去一次,還敢再來。倒推十年,我倒是要看看李琛敢不敢拿着這架破琴來讓我修!”
李琛,天後所生第四子,曾經的廬江王,在霍樂師口中卻是個能連名帶姓、以近似輕蔑的語氣說出來的人。
父親的名諱被這麽說出口,無憂也不惱,只淡淡地說:“霍樂師還是怨恨他。”
“是,我是怨恨他!”霍樂師緩緩蹲下,忍着下蹲時膝上的酸痛,伸手撫過古琴上尚且完好的十三徽,“鸾鳥相逢,琴瑟和鳴……阿靜出嫁前和我說的是這個,可李琛是怎麽對她的?若不是李琛,阿靜何至于年紀輕輕地就犯了病,熬不過一夜就去了……”
霍樂師頓了頓,他幽居此處十五載,提到阿靜時還是難以克制胸中翻湧的氣血。經年的暗傷處又隐隐作痛,整個胸膛像是被撕開一樣,他緊緊按着胸口,面容因劇痛扭曲,嗓音越發嘶啞:“阿靜,阿靜啊……真是嫁錯了人,生錯了兒子!”
無憂平靜地看着霍樂師扭曲的臉:“母妃臨去前曾喚我到榻前,她到最後都很平靜,沒有怨恨父王。她知道天後逼迫,父王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你和我說情非得已?”霍樂師猛然擡頭,“阿靜死後,李琛娶了天後指的武氏,除此之外又擡了多少妾室?尋歡作樂、恣肆妄為,你以為我在這裏,我就不知道嗎?”
“那是母妃死後的事情了。我不評判父王之後做了什麽,我只是實話實說。”無憂低低地叫了一聲,“舅舅。”
“不要叫我舅舅,我最好阿靜沒有嫁過,也沒有生過你這樣的兒子!”霍樂師被這一聲激得更為惱怒,眼眶通紅,“滾出去。李時和,滾出去!”
時人稱字不稱名,在長輩面前才需以名自稱,無憂還願見人的長輩都死得幹幹淨淨,足足五年沒有聽見過自己的名字,陡然一聽,他還覺得有點新鮮。
他不作答,只站在原處;霍樂師也不動。
舅甥二人隔着一架琴僵持,隔着經年的歲月,隔着站在各自立場上的仇恨。
“霍樂師,我回來了!竹制、漆色、有刻字且模糊不清的總共只有十二支,其中只有兩支是兩尺八分長左右,一支兩尺一寸三分,一支兩尺一分。”沈辭柔報了一長串,懷裏抱着兩只長盒,繞過架子走近,她沒聽見先前兩人的對話,只覺得氣氛有點古怪,“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我看看這琴。”見沈辭柔回來了,霍樂師收拾好心情,撐着膝蓋站起來,指了個最近的架子,“放那邊架子上吧,可能是我記錯了長度。人老了,腦子就不太好使,只有過去的事情……越想越清楚。”
最後一句話意有所指,無憂卻不動聲色,沈辭柔也聽不懂其中的含義,小跑過去放好兩只盒子,又跑回來:“霍樂師,這架琴能修嗎?”
霍樂師搖搖頭:“我不願修。”
“不願修?”沈辭柔擡手點點下颌,“那就是還能修好?”
霍樂師的情緒還不太對勁,陡然發了這麽一通火,腦子裏有點昏,沒想到沈辭柔會這麽問,下意識地點點頭。點完頭又覺得不對,強硬地補了一句:“但我不修。”
“是因為太麻煩嗎?”沈辭柔問,“還是需要的材料難找,或者太貴?”
“不。”霍樂師仍不松口,“我不願修。”
沈辭柔窮追不舍:“那又是為什麽?”
霍樂師看了一眼無憂,又盯着一無所知的沈辭柔看了一會兒,終究是嘆了口氣。他拖着不太好使的左腿挪到就近的架子前,在架上摸索着翻出一個長長的匣子,打開給沈辭柔看。
“這琴就好比這卷字,破得太厲害,也隔得太久。”霍樂師取出卷成筒狀的宣紙,一點點展開,“若是琴能修好,這也能修好。”
沈辭柔看着那卷紙面發黃字跡模糊的宣紙,眼睛一亮:“那反過來說,若是這卷字能修好,那你就能修好琴?”
霍樂師一愣。他手裏的宣紙其實只剩下半卷,也不是沒想過修複,但古往今來再是厲害的修複師,也沒法憑空變出缺損的那半卷。
趁着這一愣的時間,沈辭柔上前從霍樂師手中取下宣紙,細細地卷好,原樣放回匣子裏緊緊蓋上,抱在懷裏:“那就這麽定了?我找辦法修好這卷字,霍樂師修好這架琴?”
霍樂師捏了捏空空的掌心:“你……”
“好不好嘛?”沈辭柔緊緊抱着匣子,語氣甜軟,“拜托?勞煩?就讓我試一試,試一試嘛。修不好也不會弄壞的。”
霍樂師看着撒嬌賣癡的女孩,心下一嘆,緩緩點頭:“出去。”
這話一出,沈辭柔就知道這事兒是成了。她也不讓無憂去收琴,一手抱着匣子,一手扯着無憂的袖口,一路扯出門才松了口氣:“琴就留在霍樂師那兒,等我手裏這東西修好了,再一起去就好。”
無憂不動聲色地把袖口從沈辭柔手裏取出來,帶着幾分審視的味道去看沈辭柔:“霍樂師的脾氣是有些怪,先前說什麽都不肯修。”
“他就是面冷心熱,分明願意、喜歡的事情,也要說得像是不喜歡。”沈辭柔笑了笑,“霍樂師看着年紀也不小了,無妻無子,好像也沒什麽朋友。每回我求他做什麽事,撒撒嬌就能成。我想他心裏,大概也是想要個孩子在他面前撒撒嬌的。”
無憂垂下眼簾:“是嗎。”
轉念,他又問:“這匣子裏不過是殘卷,你打算怎麽修?”
“這你就不用管啦。”沈辭柔把匣子往懷裏一拍,“對了,若是修好了,該怎麽通知你呀?”
無憂略做思索:“就去近水樓吧。午時後,申時前。”
“好。那我先走了,急着修這個。”沈辭柔緊了緊匣子,也不等無憂的回答,蹬着短靴小跑,很快就跑得沒了影。
無憂還沒動,看着那個窄袖胡服的身影跑出了巷口,他轉身擡頭去看那面受風雨侵蝕的匾額,玉聲堂三個字格外清晰。
“撒嬌嗎……”他無端地想起沈辭柔在霍樂師面前甜軟過頭的聲音,擡手輕輕按上自己的胸口,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無憂動心了,雖然他沒發現,發現也不會承認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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