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心計

那邊無憂還在猶疑撒嬌的說法,這邊沈辭柔抱着匣子已經跑出去很遠,出市門時甚至撞到了個人。

“抱歉抱歉!”沈辭柔态度良好,立馬道歉,下意識地剎住步子,回頭去看撞到了誰。

被她撞到的是個中年男子,一身胡服,頭上卻戴着個鬥笠。他壓下鬥笠,避開了沈辭柔的視線,也不接沈辭柔的話,自顧自往市裏走。

沈辭柔心裏覺得怪異,但也沒必要追上去。剛才那一眼她并沒有看清男人的臉,只看見男人格外挺直的鼻梁,左側臉頰上生了顆不大不小的痦子。

**

沈辭柔一回府就殺去偏院找宋瑤。

宋瑤不在院子裏,沈辭柔就抱着長匣子敲了敲房門。

房裏宋瑤正在練字,一聽敲門的聲音就知道是沈辭柔,趕緊放下筆前去開門,邊開門邊說:“怎麽這時候來找我?”

“有事兒求你辦。”沈辭柔進門,擦了擦額上細小的汗珠。

宋瑤看見沈辭柔額上細細密密的汗和異常紅潤的臉頰,連忙倒了杯冷茶讓她緩緩:“什麽事讓你急成這樣?”

杯子遞到了眼前,沈辭柔也不推辭,噸噸噸灌了一氣,涼茶入腹,整個人都舒服不少。

她擦了擦潤濕的嘴唇,笑吟吟地湊過去:“求人辦事當然得跑着嘛,不然顯得多不上道。”

“你又懂了。”宋瑤瞪了沈辭柔一眼,奈何她生了張溫婉的芙蓉面,這麽一瞪,反而瞪出點嬌俏的味道。

“閑話不多說了。”看宋瑤這個含羞帶嗔的樣子,往常沈辭柔肯定要逗逗她,現下心裏卻壓着無憂的事情,她打開匣子,開門見山,“我想讓你替我仿一幅字。”

宋瑤愣了愣,從匣子裏取出卷好的宣紙,一點點展開:“仿這個?”

“對。”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宋瑤念着殘存的字,微微皺眉,“是《蘭亭集序》。仿這個倒是不難,但我不能保證一模一樣。寫這幅字的人……”

說到這裏宋瑤不說下去了,沈辭柔生平最恨說一半留一半的話術,留個尾巴讓人心癢癢。她追問:“寫字的人怎麽了?”

“這字仿的是王右軍,我也仿過,看得出寫字的應當是個女子,且寫這字時十分平靜。這半幅字筆勢流暢,落筆圓融,我若是仿,大概也只能仿形,仿不出神。”宋瑤搖搖頭,“你從哪兒找來的這幅字?”

沈辭柔張口欲說,想想又換了說法:“小秘密。說出來的話,我怕被阿娘打。”

宋瑤失笑:“一幅字而已,有什麽秘密?再者,我也不會告訴姑姑。”

“秘密嘛,就是不能告訴別人的。”沈辭柔挑了挑眉,壓低聲音,“不然你怎麽不告訴我,送你那方端硯的是誰啊?”

一提起桌上的那方端硯,宋瑤面上騰地一紅。她收起半幅字,“啪”一聲蓋上匣子,開口想說沈辭柔,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憋出一句:“那我也不問你了。”

“這不就對了嘛。”沈辭柔見好就收,将匣子放在桌上,“這個就拜托你啦。是特別重要的東西,勞駕,拜托,勞煩,求你了。”

宋瑤板着臉,面上仍是通紅:“知道了。”

“我就知道瑤瑤是個聰明伶俐善解人意溫文爾雅和善可親的小娘子!”沈辭柔胡亂誇了宋瑤一通,拍拍匣子蓋,轉身就溜出了門。

宋瑤嘆了口氣,摸摸猶自發燙的臉頰,抱起匣子走向書桌。

仿這半幅字确然需要不少功夫,宋瑤四歲起開始練字,迄今已有十一年,一手字寫出秀麗風骨,在長安城的貴女圈中名氣不小。但她畢竟只有十五歲,又寄居姑母家中,年齡、身份遠遠不及這幅字寫下時的執筆人,試着仿了幾個,總覺得不像。

直到入夜後用了晚膳,宋瑤還在書桌前對着這半幅《蘭亭集序》發愁,手中的狼毫筆握了半晌,墨滴在宣紙上暈開,還是落不下一筆。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敲門聲規規矩矩,随後是秋月的聲音:“宋娘子,奴婢方便進來嗎?”

宋瑤放下筆,前去開門讓秋月進來:“有事嗎?”

“沈娘子讓奴婢給宋娘子送夜宵。”秋月将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規矩地向宋瑤屈膝行禮,“還有答應宋娘子的禮物。”

托盤上放着一碗紅棗銀耳羹,銀耳炖得極為粘稠而幾近透明,碗中幾乎看不出銀耳的痕跡,只浮着幾枚去核的紅棗,淡淡的甜香一縷縷地浮出來。

紅棗銀耳羹邊上的是個精巧的小盒子,宋瑤伸手打開,裏面是一對光潤的珍珠耳墜。鑲珍珠的托是銀制,做成花瓣咬合的樣子,看着很是素雅,又透出點年輕娘子才有的精巧心思。

宋瑤有些驚喜,關上盒子,正想讓秋月去道謝,擡眼卻看見了秋月耳墜上的兩粒紅珠:“這對耳飾我倒是沒有見你戴過。”

秋月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垂,微微一笑,仍低着頭:“是沈娘子贈給奴婢的,其他姐妹也各自拿了些首飾。奴婢見紅得可人,便忍不住戴上。”

“我瞧着也好看,很襯你。這也是阿柔表姐的心意,你可別弄丢了。”宋瑤微微一笑,“也替我謝謝她。”

“奴婢曉得。”秋月又是一禮,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紅棗銀耳羹散着甜香的熱氣,宋瑤卻不急着吃。她拿起邊上的小盒子,走到梳妝臺前坐下。銅鏡打磨得光亮,立刻倒映出她溫婉秀麗的面容。

宋瑤取下耳垂上的一對墜子,仔細地戴上盒子裏的珍珠耳墜,在銅鏡前左右輕輕晃頭。

沈辭柔這人看着大大咧咧,挑首飾的眼光卻不差,這對珍珠耳墜在宋瑤耳朵上比在盒子裏更好看,素雅精巧,恰到好處地适合宋瑤的穿衣打扮,又襯出她一張溫婉的臉。

宋瑤偏頭,摸着耳墜上圓潤的珍珠,忽然想到秋月耳垂上的兩粒紅珠。

鮮潤通紅,像是兩粒鮮豔欲滴的相思豆。

**

沈府裏宋瑤攬鏡自照,長生殿裏李時和已然換上了純白的寝衣,解下發帶後漆黑的長發披在身後,一縷縷地順着衣衫的紋路流淌,末梢帶着沐浴後微微的濡濕。

李時和拿着把木梳,緩緩地梳理長發,微微垂着眼簾,睫毛長而濃密,眼瞳裏泛着暖黃色的燭光。

按理說梳理長發是宮人的活,但皇帝非要親力親為,也沒人敢上前從他手裏抽這把梳子。太監高淮也端正地立在邊上,等着陛下梳好長發,眼神動都不動。

高淮眼觀鼻,鼻觀心,觀了一刻鐘,李時和總算舍得放下梳子,淡淡地喚了一聲:“高淮。”

“在。”高淮訓練有素,立馬從放空的狀态裏脫出來,上前幾步,“陛下有何吩咐?”

李時和沒什麽吩咐,放在桌上的手擡起,指骨支着下颌:“問你一件事情。”

高淮腦子裏嗡地一聲,實在想不出李時和想問什麽。

爬到高淮這個位置,能做的壞事多得很,但首先,高淮在人格上沒什麽缺陷;其次,李時和把前朝後宮分得很清,政事上輪不着宦官插手,後宮又是空的,收禮辦事暫且也只能在夢裏想想。

高淮腦子飛速運作,想了一通還是沒想出來,心裏悲嘆君心難測,身體當機立斷先跪下了:“陛下請問,臣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跪下幹什麽?”李時和莫名其妙,“起來說話。”

哦,看起來不是壞事。

高淮呼出一口氣,緩緩站起來,擦了擦額上的虛汗:“陛下請問。”

“朕問你。撒嬌的事,”李時和也說不出怎麽了,提起這事的時候難得有些猶疑,“你懂嗎?”

我懂……我懂個屁啊!

高淮雖然挨了一刀,但他一直覺得這是時勢所迫,身體殘缺沒辦法,只能立志在精神上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故而他對宮裏有些挨了一刀以後就放飛自我掐個蘭花指扭來扭去的內監尤其鄙視。現下皇帝問他這個事情,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答不出來。

但一個優秀的太監不能答不出皇帝的話,高淮的腦子過熱運轉,靈機一動:“陛下是在宮外遇上了愛撒嬌的人?”

“嗯,是遇上個人。”李時和想到那個抱着匣子撒嬌的女孩,不由微微一笑,想想又否定了先前的說法,“不,不是愛撒嬌。應當說,嗯,是知道怎麽撒嬌。”

有戲!

高淮敏銳地捕捉到李時和那一點笑意,再接再厲:“陛下,撒嬌這事确然有些難以應對,倘若知道那人是為什麽撒嬌,事情就好辦了。不妨問問,若是不好意思,也可直接備禮……”

李時和聽着話題有點不對,立馬打斷:“朕不想知道怎麽應對。朕只問你撒嬌的事。”

這又是什麽問法!

高淮覺得自己額頭上的虛汗又要冒出來了,眼一閉,心一橫:“臣無能,不知陛下問的是哪種撒嬌,或許陛下能容臣先表演一下?”

李時和驚了,盯着一臉壯士就義表情的高淮看了一會兒,想象了一下面容端正的高淮如同沈辭柔一樣微微傾身扭腰的樣子,成功把自己想得一陣惡寒。

良久,他決定不為難自己,揮揮手:“算了,下去吧。朕不想看,大半夜的禦醫也該休息了。”

“臣告退。”

成功化解了一場危機,高淮恭敬地退出長生殿,第一陣夜風拂面時忽然琢磨出李時和話裏的意思。

他被皇帝陛下無情地嫌棄了。

作者有話要說:李時和:……看高淮撒嬌也真是太折壽了吧。

高淮:陛下,讓臣撒嬌本來就是強人所難,您怎麽還嫌棄臣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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