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一

晃悠着進了洗手間撞見斯佩德,人模人樣對着鏡子正調整他的發型,見了骸便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怎麽,你還活着啊?”

“那是我正想說的。”六道骸恨得牙根癢癢,環顧四下裏人還沒有走幹淨,不得不打消了把那顆冬菇頭摁到水龍頭下面猛沖的念頭。斯佩德好像看穿了他的犯上之心,咧嘴一笑:“這就對了。學會控制情緒乃成功一大必備要素,大好青年切勿重蹈失足覆轍~再說了,假如把我也揍進醫院,協會的指導顧問可就空缺了不是?”

空缺也不要你這貨。

失足少年走到背對着斯佩德的水池邊,彎下腰把水花撩到臉上。上課鈴遠遠響了,最後一個路人甲也快步跑了出去,剩下某個沒正形的教師先生靠在對面牆邊,眼睛定在他後脊上。

“所以……怎麽樣了?”

“你說白蘭那個混蛋?還賴在醫院呗……根本就沒傷那麽嚴重,他就是在裝相!”攥了攥拳頭,這回大約是真的恨意,骸低下頭把水開得嘩嘩響。“動手打人是我不對,但我是絕對不會道歉的。”

“不,我是說協會那邊。”

“……”他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涼水。“沒怎樣,被會長大人抽個筋扒個皮而已。”

“贊助打算怎麽辦?”斯佩德抱起雙臂。

“我……我再想辦法重新拉。”

對于薄弱環節,從語氣上總是一抓一個準。斯佩德沉默着,望望骸弓得很棱角分明的肩膀。所謂社團指導老師其實是個挂職,上不上心并無多少人在看,只是到了這個年齡就覺得,作一個觀察者有時比參與者更加有趣——放任或提點,都是策略。

長江後浪推前浪,你想那一江春水會流向何方?

“多跟人商量着點。時間挺緊的了,雖然不看好你不過還是加了個油~”

骸感到肩上被拍了拍,斯佩德輕描淡寫出去了。他胡亂擦了擦臉頰,擰上龍頭的動作變得有點遲緩。多跟人商量?還想我再被褪幾層皮嗎?

楞了一陣,水珠順着脖頸一直打濕了領子,少年才突然意識到應該罵一句:

“TMD有這麽鼓勵人的麽!!!”果然還是應該拿那貨浸馬桶啊啊啊!!

其實不想為這麽蛾子事再去面見會長,不是因為害怕抽筋扒皮,而主要是……因為那位會長大人就是自家戀人雲雀恭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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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這不是我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橫沖直撞除暴安良的草根英雄嗎?快快快接風洗塵……照相機準備……”

“行啦哥們別折騰我了。”他苦惱地把一幹蹭過來開玩笑的舍友推回去,進屋朝床鋪上一攤,胸中惡氣難出,半晌轉過臉朝對面的入江正一大喊:“你還是早點收了白蘭吧TT收了他一個,幸福全人類,功德無量~我說你在聽嗎入江君?”

他看看安坐在搖搖欲墜一堆書中間埋得幾乎看不見的活菩薩,紅頭發戴眼鏡的救世主“哦”了一聲,一如既往,看上去并不關心人類的幸福是否系在自己身上。又過了一陣,平淡說:“等我考完GRE……”

世界無望。

白蘭你丫就算把告白橫幅扯到了東區食堂大門對面也沒有用,你們倆的波長根本就在異次元好不好!!!六道骸抱着枕頭翻身打了個滾,在慨嘆的同時心裏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意。

所謂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在發現不能詛咒別人錢多之後,骸便轉而開始詛咒學校太小,小家子氣,所以才縱容白蘭這等為霸一方。扯橫幅只是騷擾大作戰中的普通一環而已,小少爺的花樣很多,夜半三更到樓前放焰火,情書拿到校廣播站現場放送,雖然對理工宅入江同學全然無效,但一幹男同學的确常年為之羨慕嫉妒恨。

問題在于,有白蘭家捐贈才有學校半壁江山,上頭三代名譽校董,這厮上輩子是拔了翅膀的天使,橫豎傷不起。

……還真就被他給傷了。

打架事件過去兩周,同窗紛紛表示大快人心,只可惜這點小名聲并不能當飯吃。校方對骸倒是意外地沒什麽處分,但白蘭氏集團對他所在社團的贊助宣布全額撤回。現在正值一個大型活動舉辦前夕,身為主辦方突然失去最大資金支持,頓時炸鍋。架子已經搭出去,騎虎難下十分要命——實際上執行委員會衆人也差點沒因此要了六道骸的小命。

骸當然明白這是白蘭的反擊。

可他沒有想到這報複會影響到雲雀頭上,也許這才是白蘭真正高明的一點。委員們當天集體見識到了傳說中的會長和外聯部長的家暴場面,直播帖子一度被頂上校園BBS首頁前十。說剝皮抽筋其實是誇張的修辭,要真是那樣就能挽回,倒也還好……骸換個姿勢合上眼睛,心髒慢慢沉下去。

他總覺得還能看得見那幾天的恭彌,連夜沒睡好的樣子,顴骨上晃着清矍的陰影,可是每天依舊脊背聳得直直的,指揮大家繼續運作。

他不後悔別的,只唯獨因為看到那樣的雲雀而感到難受。

重新尋找投資方的任務仍舊給了他,類似于将功補過,重新做人,報複射會。他們彼此都明白生氣和內疚道歉都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會議上一幹staff磨牙吮血圍看六道骸,整個活動的成敗怎就交到這個不靠譜的鳳梨身上?緊張氣氛當中他和雲雀偶爾四目相接,會長大人眼睛黑亮,掃他一眼,并不說話。

他沒法想象,如果因為自己而導致協會史上最大慘敗,新任會長雲雀恭彌再還要承擔什麽,會不會、終于對他露出失望模樣。

這才是真正的傷不起。外聯部長一個激靈坐起來,抱起了宿舍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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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六道前輩,上次例會你怎麽不來啊?”

一個閃避不及,沢田綱吉已經看見了他,萬幸小男生正搬着海報展板行動不便,骸含糊應了一聲就開溜。

但走了幾米遠,忍不住又折回來。悄悄問。

“那個……恭彌他有說什麽嗎?”

“嗯哼~所以想起來找我了?”

看見斯佩德衣冠楚楚從會場側門出來,臉上笑得很意味深長,換作平時骸肯定內火上冒,但眼下已經不是有空閑來脾氣的時候。電話打到欠費,軟磨硬泡裝孫子真不是個好差事,號稱交際手腕第一名的六道骸也逐漸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距離論壇開幕預定時間只剩不到一個月了。

“開會開到一半都要把我叫出來,看樣子是走投無路了?”

亮證件帶了人混進去,站在宣講交流會的廳外走廊上斯佩德眨着眼睛打量他。“說說看,這一副不混出個人樣誓死不見江東父老的小表情是怎麽回事?”

骸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白蘭他……”算他狠。少年覺得有點□□,隔着門,會場那邊擴音器嗡嗡地響。“我不知道他們和多少企業有私下關系,國內能聯系到的稍大的公司全都拒絕了我們的請求……他大約是想封鎖我們。我在想,如果你知道一些別的資源……畢竟你的專業領域就在經濟這邊。”

“挖我的人脈?”斯佩德仍然在笑,挑着眉,“有眼光。不說其他,跨國公司彭哥列的創始人就是我大學同學~”他看着少年的眸子一下亮起來,勾勾嘴角。“可是很抱歉,我不打算幫你的忙。”

六道骸愕然。

“為什——”

男人打斷他。“之前我好像提醒過你,要多跟人商量。”

“我談的不少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打多少個電話?可——”

“你有和雲雀、其他人談過籌款的事嗎?”

“沒有,但——”

“所以你談得還不夠。”

“但我怎麽能開口跟他講!!!”藍發少年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臉上除了焦慮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這件事本來就是因為我,我必須得自己扳回來!恭彌相信我才讓我去做,生死攸關的不僅僅是協會!!!我、不、能、在這裏輸掉!!!!”

“你不想在雲雀面前顯得很無能。我懂了。”斯佩德言簡意赅,神色和語氣依然平穩。“但那是你的事,六道骸同學。我這次不準備幫忙。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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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楞楞地站在那裏,覺得自己的樣子一定很蠢,很丢臉。斯佩德正朝會場裏回去,一頭水藍色飄飄然,少年定在那看着他,好像有什麽距離的标識牌剛剛被插在了他們之間。六道骸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沒個正經的,其實不是斯佩德而是自己。從小到大看慣了,鬧慣了,從未把年齡差當作一回事——現在,也許斯佩德是想讓他明白,免費的午餐并非永遠都能蹭到,在尋求生存的關鍵時刻,不能總抱着想當然的期望。

骸感到手心有點發涼。

在原地懵怔了一陣,這還是生平頭一次,他的腦海裏出現了死到臨頭的絕望感。種種可怕的畫面一閃而過。也許真的是要滑鐵盧了,到此為止了,沒有辦法了,他們只能去對外宣布論壇取消,然後被別人看好戲,被口誅筆伐,從此社團降格、一蹶不振……

沒準倒也會因此上BBS的頭條。骸恨恨地握了握拳,幾步跟上去,拉開會場後門。

“斯佩德。”

“叫我老師。”青年坐在最後一排,歪着頭,欺負人欺負得很歡快。

“老師。”賣乖也賣得很破廉恥,六道骸貓腰坐到他旁邊空椅子上,眼睛佯望着主席臺,小聲道。“關于贊助資源的事,我還是想希望……您……再定奪一下。”

“為了挽救你的未來?”

“我們的。”我,還有恭彌,還包括隊友ABCD,所有為了實現一件事而一直真心在奮鬥的人。

“說得好嚴肅~”斯佩德笑笑,這時最後一個演講者結束了講話,場內的掌聲蓋過了他的聲線。象征性拍了幾下手,“如果你把我當作了真正要拉贊助的物件,請讓我看到這麽做的收益在哪裏。”

骸停頓了一下,“論壇成功舉辦對協會是重要資歷,對所有人的發展都有利,包括作為顧問老師的你。”

“光環對我來說只是個虛名,至于發展嘛……一把年紀了……”大會進入到了現場提問互動環節,有人舉手。軟硬不吃的家夥低眼看了看表,“個人倒認為嘗點苦頭對你們也許有更大的好處。大學還是不怕輸掉的時節哦,年輕人。”

“您真是……淡泊名利啊~”骸現在有點想掐人了。

“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斯佩德笑眯眯。

“如果你是真的存心想看我們出洋相——”少年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斯佩德只當是他氣得沒了話,轉頭卻看見骸正直直盯着前排在看。

還沒來得及問,男人馬上也因突然響起的聲音而震住了。

“我是AJIC協會的會長。”

正在提問的少年,穿着西裝的模樣看起來還有點單薄,但氣場倒是一點不怯,甚至,銳利到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清冷而鎮定的聲線被麥克風擴大了許多倍,在他們的上空蕩開。

這孩子怎麽混進來的?

斯佩德反應了一秒,餘光裏不動聲色瞅瞅邊上的骸,後者滿臉驚訝,定格在那了。

“同學你好……”會務同樣顯得有些無措,“嗯……你的問題?”

雲雀恭彌開門見山:

“我想問加百羅涅財團董事長先生,能否給予我們正在籌辦的TR論壇專項贊助。”

--------------

在全場嘩然的竊竊議論聲當中六道骸只盯着雲雀的背影。他看不見雲雀的表情,他也不知道站在這樣并不熟悉的大型群聚面前雲雀是怎樣的感受。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周圍有人側目、有人甚至伸長脖子想看清楚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年究竟是誰,而他只是遠遠站着,望着,一時間完全忘記了如何反應。

……這個叫做、越權?

不。雲雀級別在他之上。

但這本來應該是他的工作。

所以這種行動也許該叫做,下水。

AJIC某屆會長不僅親自拉贊助而且公然拉贊助,在多年以後被坊間傳播成了多種版本,好比當場登臺舌戰群逼啦,財團董事長拍板數十萬啦,如此這般。但那已經是具有文學色彩的校史傳奇,在當時僅有的一位元目擊者看來,情況遠沒有那麽天花亂墜。

雖然雲雀恭彌語驚四座的一幕确實很有戲劇性。

臺上僵了大約半分鐘,主持人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合時宜問題感到很棘手,猶豫一下,似乎準備先行駁回,但坐在正中的加百羅涅的董事長示意他遞過話筒。

金發男人感興趣地打量着仍然靜靜站在臺下的少年。“你叫什麽名字?”

“雲雀恭彌。”

“唔~說實話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不過如果今後大家都效仿你的話,我的麻煩可就大了。”迪諾加百羅涅随和地笑了笑。“私下來談一談的話,我很歡迎。可以嗎?”

“不——”骸差點脫口喊出來,但斯佩德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按回座位上。

“你小子……這事有門,現在攪和不得!!!”

骸被他捂得嚴嚴實實,滿腔亂撞的不知是酸是苦全憋在喉嚨眼裏。掙不開,兩手摳在椅子背上,深深的幾道印。他們眼看着加百羅涅讓助手把名片遞到了雲雀的手裏,黑發少年接了。

散場的人流變得稀稀疏疏,六道骸再沒說話,斯佩德陪他坐着沒動,看看少年像凝固一樣死盯着眼前的地面,又看看主席臺,雲雀似乎已經跟着加百羅涅的人走掉了。想來青春時代就是這點有趣,很多東西都能在短短的時間裏千變萬化,橡皮泥一樣。料峭春寒吹酒醒,賠了夫人又折兵啊……他伸手過去敲敲骸的後腦勺,骸不理他,還是悶坐着。

藍發青年朝座椅裏靠了靠。

“我當年混社團的時候,越到高年級,越覺得難受。認識的人一個個都走了,不認識的新面孔越來越多。有時候環顧四周,真是恍若隔世……”他在椅背上攤開胳膊,好像又坐回了例會的小餐廳裏,聽着隊友瞎扯,直到餐廳打烊,每次都先關燈然後把他們全轟出門去……

“可是因為我想堅持,還是留下來了,覺得即使只剩我一個,沒有理由我也能自己走。”

也許是在對牛彈琴。不過斯佩德也不在意。

“所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幸福?”

你知不知道,在你焦頭爛額要自己去死磕的時候,雲雀已經指示了協會所有成員盡可能去打外交;在你來找我之前,連日常活動部的小庫洛姆都已經拜托過我幫忙想辦法,知道你的自尊心,還特意囑咐不要告訴你……“自己不也是明白的嗎?過去的過錯可能是你一個人的事,但未來不是。”

未來是、‘我們’的。

“所以啊,對方是行動派的,你越想出人頭地越不主動,他越會自己默默去扛得更多,這閉環是何苦來着——喂喂喂給我等一下人家話還沒說完呢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人生導師的嗎!!!!!!”

六道骸沒回頭,徑直消失在門外。偌大的禮堂裏剩下了斯佩德自己,忿然作色地嘀咕了幾句,嘆口氣,聽不出到底是自誇還是自嘲。

“阿勞迪,你說當年怎麽就沒有這樣一個人生導師來指點我們呢……”

是不是有些事,非要自己去撞得頭破血流才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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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沒有目的。

柳條開始泛出了嫩綠色,沿着湖,風輕輕在越過水面。這種時候,即使是白蘭家捐資的,這園子看起來也溫柔無辜得讓人無法讨厭。骸眯了眯眼睛,飄落的櫻花正像雪一樣飛過他的視線。

就你那半瓶水還人生導師……他把腦子裏冒出的斯佩德的臉摁到盥洗池裏。

那些,我懂,都懂。

可你也曾經年輕過,曾經在年輕時愛過,你也應該懂得我的心情。

想要做成些大事,想成為更厲害的人,想要證明給誰看,想要擺脫無力感,然後,就能理直氣壯地——

骸忽然想起白蘭那些轟動全校的告白作戰。他對富二代的品位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但有個真相的小聲音在內心深處正直提醒着:其實,他恨的是白蘭的作風,嫉妒的是白蘭的富有,而羨慕的是白蘭的……勇氣。

要怎麽再去見恭彌呢?

白蘭告白了數十次。他還一次也沒有。

正在前途渺茫之時,手機突然炸響,接起來聽見同屬于外聯部的弗蘭的聲音,沒精打采:“骸先生您又逛到哪去了——Me剛才碰見會長大人了哦。”

他心裏晃悠了一下。“有事?”

“說是加百羅涅要邀請晚宴神馬的……Me也不清楚,材料在這裏……”

“那不是挺好的機會。人家看好他嘛。”

骸覺得自己聲音挑得太過不自然,在心裏吐槽自己對恭彌的人際交往抑制不了的過敏心态。弗蘭大概也聽出來了,回答裏有些打趣的意思。

“可是會長跟人家說,這是外聯部的事務,協會将派外聯部長六道骸出席——”

少年愣住了。天色藍得讓人暈眩,一切靜靜的,雪白的花瓣打着旋随風飛過,無聲無息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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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宿舍區邊上的紫藤長廊時,摸出手機看看已經快要晚上十一點。骸把正裝外套脫了搭在臂彎裏,另一手攥着文件夾。

皮鞋真不适合走遠路……早知道就接受加百羅涅派車送他回來的建議了TT

外聯部長六道骸同學有點費勁地扯了扯領帶。剛剛簽下的贊助協議是他有生以來數額最大的一次,不過真的拿到手,卻似乎也并沒有太激動或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已經有些疲倦的腦袋裏,還能清晰浮現的,恐怕只有一個念頭。站在長廊盡頭,黑色的發梢浸在夜色裏的那個人,大概也是明白的吧?

“回來了?”

感覺好像是這雞飛狗跳窮折騰的一個來月裏,頭一次和雲雀恭彌好好地面對面。

“嗯。”

骸沒想好是應該先微笑,還是先把裝着合同的檔夾遞過去。最後兩者一起做了。

不過雲雀接過時看上去毫無意外,沒有對此前的下水行動做任何解釋,也沒有想聽骸任何解釋的意思。黑發少年只是淺淺地打了個哈欠。

“你怎麽呆在這沒回宿舍?”

該不會是一直在等我回來吧。骸想。

雲雀簡單地轉了個身。“進不去。忘帶門卡了。”

他不知道骸跟上來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你都不問我交涉的情況怎樣?”

“問?”雲雀走得不快不慢,骸蹭到了他身邊,挨着他一起走,雲雀一挑眉。“要是搞砸了,諒你也不會這樣回來,早在哪自挂東南枝了吧。”

“我我才沒有抗打擊能力那麽差的!!!”有點慚愧又有點高興。“不過你不問我也會說的,我有好多話都想跟恭彌講……”

誰家那小誰教導我,只有主動才能成為攻君。

“加百羅涅的董事長一頓飯把盤子打翻了5次诶……”

“為什麽是這個……”

朝宿舍樓的方向走過去,遠遠的路燈光灑在樓門前的臺階上,那裏似乎有幾個人影在晃來晃去,雲雀皺皺眉,“什麽群聚?”

骸沒吱聲,心裏卻突然像灌滿了一杯熱牛奶。

“你們——”

他挨個望瞭望這一群等待已久的隊友們。庫洛姆,沢田綱吉,弗蘭,還有其他人。他們全都眼巴巴地盯着他,緊張似的。

“簽了。”骸簡單地說,“全額。”

大家馬上發出壓低的歡呼聲,庫洛姆像松了口氣似的摸着自己的胸口。弗蘭做出失望的樣子,“真是的害Me們之前東拉西湊,已經籌了20%呢……”有人過來搭骸的肩,“有兩下子嘛外聯部長~~”

“不,其實……話說回來你們怎麽都沒回去睡覺?”

“我們——咳。”沢田綱吉站在興高采烈的隊友們後面撓了撓頭發,“忘、忘帶門卡了嘛。”

那是、如歌歲月裏難忘的一刻。那樣的時刻還很多,在這幾年裏,尤其多。比如之前的一天,雲雀确定自己的夢想是在并盛建一所學校,管很多人,栽很多櫻花樹,不大不小,綠意盎然,他可以擁有樓頂天臺的全部陽光。比如之後的一天,終于考完GRE的入江同學真的坐下來草拟了收伏白蘭的數學公式,結果證明他們不成功便成仁的可能性約等于七的三次方。再比如今天,現在,坐在一群幹脆跑出校外吃夜宵慶祝的家夥中間,六道骸覺得肩膀上沉甸甸,雲雀恭彌靠着他睡得旁若無人,讓他也感到自己需要好好補個覺了……他們的手在桌面下,不緊不松地正握在一起。

我知道我并不比別人更有力量。

可我總有一個癡心妄想。

——抓住這個人的手,然後,一輩子不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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