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畢業季
今天的天氣突然變得沉悶,男孩女孩們坐在陰涼的學校餐廳裏吸溜着飲料,一邊商量社團換屆選舉的事情。再過陣子,有幾位前輩就要畢業離開這裏了。
這當中包括他們的會長和外聯部長,雲雀恭彌和六道骸。
雲雀這個會長當得很神奇,具體事情他很少管,基本上都是其他幹部把方案大致弄好,雲雀只是點頭,搖頭,或者直截了當地發出什麽指令,然後在社團活動現場穿着他标志性的白襯衫黑褲子,遠遠地抱臂往牆上一靠。他就是這樣一個鎮守系角色。然而奇妙的是,他做出的命令從未遇到抵制,他的決斷永遠能夠被順利執行,需要他出面的場合,即使人際複雜或者競争激烈,最後他統統能夠擺平。骸某次曾建議大家搞個小組研究課題,題目就叫雲雀恭彌的成功學——當然被同伴們一致回絕了。
“你最了解雲雀學長,還是你去研究吧。”
除去開玩笑的意味,還有一方面原因,每個人都意識到雲雀模式是獨一無二的,不可複制,他就像這個世俗社會當中的異類。沒有別人願意嘗試成為第二個雲雀。
外面天色陰沉。讨論接近尾聲,庫洛姆開始收拾桌上攤開的稿紙,綱吉說,“正好快到午餐時間了,我去叫點吃的東西吧。”正在這時,餐廳的自動門滑開了,缺席會議的某位幹部風塵仆仆進來了。
“回來得真是時候。”弗蘭拖着腔調打招呼,“前輩,面試結果如何啊?”
骸一身正裝,臉色卻跟外面的天色差不多,走到桌旁拉開椅子重重坐下,一副要散架的樣子。庫洛姆擔心地給他遞了杯飲料。青年謝過她,然後嘆了口氣。
“你要是有點眼色就不該問。”
“再加把勁啊,前輩,很快你就要打破咱們學院找工作被拒的最高記錄了!”
四周響起低低的笑聲,骸的表情多少也緩和了點。“我現在能掐死你嗎?”
“不能,”坐在沙發角落裏的雲雀擡了擡眼。“你看一下他們拟的流程,沒問題的話就這麽定了。”
“讓我先吃口飯嘛……”半真半假地抱怨着,骸把手裏的文件包丢到一邊,還是接過了後輩遞過來的紙。雲雀看着他西裝革履,低頭默默翻看企劃書的模樣,忽然覺得有點違和,眼前這個人與他們初遇那年那個頑劣的、在街頭打架的小男生,真的是同一個人嗎?這讓他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照鏡子的時候,似乎也從來沒有留意過自己身上的變化。
“到底是為什麽呢。”
推着車離開校園的時候,骸終于道出心中的苦惱。最近骸正在積極進行求職活動,然而屢遭不順。“本人形象氣質佳,口才好,履歷豐富,準備也挺充分的,那些面試官到底看我哪裏不順眼了??”
“發型吧。”雲雀随口說。
“怎能如此武斷?!”骸不甘地摸了摸後腦勺。“那斯佩多那家夥怎麽解釋。”
“他那個時代跟我們沒有可比性。”
骸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搖晃着腦袋,只能感慨蒼天無眼。“不過都說找工作就和找老婆一樣。”他突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朝雲雀靠近了一點,後者不為所動。“什麽?”
“要看緣分嘛。”
“那看來你是個絕緣體。”
“連恭彌都這樣!嘤嘤嘤!”
雲雀忍住笑意,邁步徑自往前走,骸在後面推着自行車追,“等下、待會要不要去我家一起打電動……”
他想搶過去攔雲雀一下,誰知正在這時一輛锃亮的黑色轎車沒聲息從路的另一邊駛過來,恰好在他們面前停住了。骸趕緊剎住單車,眼前這車子看上去顯然十分昂貴,如果剮蹭了後果會很嚴重。正在心裏嘀咕着準備繞開,卻發現雲雀站在原地沒動。
車門開了,一個留着飛機頭的男人鑽了出來,繞到他們這一側,打開了車門,然後對雲雀鞠了一躬。骸震驚地聽到他說:“少爺,請上車。”
……少爺??
六道骸和雲雀認識不少年了,但對雲雀家庭的具體情況卻幾乎一無所知。雲雀從不提起,也從未邀請任何人到家裏去,骸盡管猜測過他大約出身豪門,卻還是頭一次見到來自雲雀家裏的人——這種親眼目睹的驚訝讓他一時不知是該繼續站在旁邊聽,還是先走一步為好。
好奇心讓他選擇了前者。
雲雀仍然沒有動彈,但骸發現他的手掌不易察覺地攥了起來,眼睛變得有些冷。
“我說過了我不去。”
飛機頭男人似乎對此早有所料。“老爺吩咐我務必帶您過去。”
“草壁,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雲雀聲音裏流露出的壓迫力讓骸也不由得提起心來。被稱作草壁的管家模樣的男子只是報以苦笑。
“恭先生。您知道,我忠于雲雀家,您永遠是我的主人。”
這句話說的不着痕跡,當中包含的雙重立場既圓滑也不失坦誠。骸一邊想着,一邊琢磨這又一個新出現的稱呼。恭先生??
在雲雀做出反應之前,草壁又說:“且不論老爺的想法。我個人也認為,這次晚餐能夠見到的那位大人物,對您的将來很有幫助。就算您不喜歡這類應酬,至少——”
“我不會去的,我的将來也不需要那種人的幫助。”
男人微微搖頭。“您還年輕。恕屬下直言,在您的繼承權塵埃落定之前……”草壁忽然噤聲,似乎這時才發現旁邊有另一個人在伸長脖子支楞着耳朵聽他們講話。“我們到車裏去談,好嗎?”
“不,就在這談。”雲雀固執地說。
“我不會強行拉您走的,這您還懷疑嗎?……好吧。”管家無奈地轉向六道骸,“這位先生,麻煩您回避一下,我跟恭先生談一些家事。”
“啊、呃……”
骸支吾着,扭頭看了看身邊的雲雀。雲雀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讓他走或者留下,雲雀的嘴唇繃得很緊,臉上是骸很少見到的、難以形容的表情。
那是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世界的表情。
就像揮舞着長矛沖向風車那樣,堅決,孤注一擲,卻又似乎……隐忍着什麽。
六道骸看着雲雀,五秒鐘,然後他做出了決定。
草壁看見這個陌生的男孩子把單車的支架立起來,不但沒走開,還将車子支好,然後整了整領帶,站直了身體。“你們談,我就在這等着。”骸說。
草壁愕然地看着他。連雲雀也忍不住轉過臉來。骸直視着對面的男人,讓自己的神色顯得不容置疑。“不好意思……”草壁有些啼笑皆非地垂下肩膀,“請問你是?”
“我是他男朋友。”
如果六道骸這輩子有什麽後悔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在這一刻,他沒敢鼓起勇氣去看一邊的雲雀是什麽表情。其實說出這句話之後他就意識到自己傻透了,人家又不是要把雲雀拉去相親……但他還是拼命在心裏祈禱雲雀一定要配合自己一下,否則這将成為他此生幹過的最傻冒的一件事。
現場安靜無聲。
草壁的嘴張得比剛才更大了。他看了看雲雀,又看了看骸,又看了看骸的自行車。從小沒坐過世界豪車排行榜前十名之外交通工具的少爺,什麽時候有了一個騎自行車的男朋友!?
天很陰,看起來待會要下雨。風嘩啦啦地吹動着路邊的高樹。尴尬的場面僵持了片刻——不過似乎只有六道骸和草壁比較尴尬,雲雀只是站在那,和他一如既往的狀态一樣,對這局面泰然處之。最後,草壁開口了:
“那麽,您已經決定了嗎,少爺……不會再改變主意了?”
骸在心裏吶喊,這問的是應酬的事還是男朋友的事啊?然而雲雀直截了當地說:
“我決定了。”
草壁懷着深深的憂慮和更複雜的情感看了自家少爺一眼。
“我知道了,我會轉告老爺的。您已經成人了,很快就會安排您繼承家業,今後的擔子很重,還希望您能……謹慎做出每個選擇。”
他又朝雲雀鞠了一躬,然後對骸點點頭算是致意,即使是善于跟人打交道的骸,也一時無法解讀出這些反應預示着的後果是吉是兇。他們看着男人鑽進車裏,轎車立刻開走了。骸長出一口氣,留意到雲雀還盯着車子開走的方向。
緊接着,突然間,氣氛又變得微妙了。
“嗯……那個……”自诩為男朋友的家夥有點心虛地組織着語言,試圖對剛才自己的行為作出一些補充,不料雲雀沒給他這個機會,拔腳就往前走。骸慌忙把單車推起來。
“你去哪?”
“去你家打電動。”雲雀頭也不回地說。骸心口一跳,突然覺得天好像放晴了。
“那個應酬,不去的話會很糟糕嗎?”
第十次被雲雀在電子屏上KO的時候,骸随口問。兩人洗過澡一起坐在房間地板上挨着矮桌,以前他們曾時不時在這裏刷夜複習,偶爾社團的其他人也會來玩,把小房間蹂躏得一團糟。
“沒什麽。”雲雀仍盯着屏幕,對于被問及這問題似乎并沒有很在意。骸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更深入一步。“看來大戶人家的少爺也很不容易啊,”他半調侃地說,“不過我倒是很羨慕你哦,至少你不需要像我這樣滿世界找人來雇傭我。”
雲雀低哼了一聲。
“再不認真點,就別玩了。一直贏沒意思。”
“好好……”骸重新撿起手柄,低頭思忖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我只是好奇,你能繼承多少錢?”
“我是獨子,不過不可能一下子全部交給我。大概只會先給一些準備金什麽的,讓我拿來練一下運作。”
“所以是多少呢?”
雲雀歪着頭,似乎回憶了一下,然後伸出五指。
“五百萬……還是,”骸試探着,“五千萬?”
“五十億。”雲雀說。
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突然,骸猛地把游戲手柄一丢,撲到雲雀面前、正座、俯下身雙手貼地把頭貼到手背上。
“雲雀先生……不,雲雀大人!!請收下我吧!!!”
“哈啊!?”
“請讓我一生為您的公司工作!!!我一定會鞠躬盡瘁、任勞任怨,為您鞍前馬後……”
“不要。”雲雀一秒殘酷否決,“為什麽!?你看我哪裏不順眼了!?”骸哀怨地直起身來。
“發型吧。”
“納尼!?連草壁那個發型你都能接受為什麽我就不行!!!”見雲雀站起來,骸死乞白賴抱住他的腿。“老板,您再考慮一下!!!”
“混蛋、咬殺你哦!”雲雀不勝其煩,卻又發現自己并沒有真的生氣。“你能幹什麽啊?”
“陪聊,陪練,陪睡!”找工作就像找老婆,為了找到心儀的工作和心儀的老婆,可以不擇手段。
“我不需要。”大約是被他拖着晃悠,雲雀的聲音有點不穩。骸繼續以抛棄底線的覺悟抱着他不放,仰起臉來,卻發現雲雀一副要笑的樣子。骸一陣恍神,手便松開了。
他喜歡的這個人。高傲,一意孤行,可也偶爾會這樣悠閑地笑。
骸想看一看——想永遠看下去。
哪怕未來是如此現實,生活是如此複雜,哪怕億萬家産需要圓滑機靈的繼承者,哪怕大廈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傾倒。這個人卻永遠倔強地維持着氣場,倔強地實踐着自己的處世方針。
今後會有很多人等着看你的笑話,等着看你栽跟頭,你太尖銳,就像筆直的劍,雖然厲害,卻也因此增添了折斷的風險。你是這個世界的另類,而另類究竟能夠任性到哪一天為止呢?
“繼承家業,今後的擔子很重,還希望您能……謹慎做出每個選擇。”骸向後仰了仰,揚起脖子,朝雲雀露出一個不羁的笑容。“比如今天那樣的應酬,我就可以替你去。你讨厭的事,我能幫你擋。你喜歡的事,我也可以陪你做。再不濟,至少我擅長給你帶來歡樂嘛。”
我來保護你。
他們互相對視着。過了片刻,就在骸覺得自己脖子有點酸了的時候,聽到雲雀發話了。“明天上午十點吧。記得穿上正裝。”
意思是我通過第一輪面試了嗎!“萬歲!需要帶簡歷嗎?我到哪裏報到?”
然後骸的腦門上被敲了一記。雲雀抽回手。
“誰說要雇你了……到我家來,我帶你去見家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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