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走出高塔之日

骸雲/初霧雲

輕微白正

“這是什麽?”

戳開六道骸用手機發來的鏈接時,斯佩多已經明白了這是什麽,不過話已問出口,坐在餐桌對面的骸也不肯放過耍嘴皮子的機會。

“長大宣言。終于要和糟糕的原生家庭說再見了,距離我跟恭彌美好的二人生活又近了一步~”他笑嘻嘻用叉子去盤中戳蔬菜沙拉,被斯佩多用餐刀擋開。

“原生家庭拒絕給沒良心的小孩提供食物。”男人另一只手在手機屏幕上滑動。骸發過來的是一則房屋出租的網頁信息。畢業事項都已落定,工作試用期即将開始,地點在另一個城市。這意味着骸将要離開這個家。斯佩多大致掃了一下網頁,确認房子各方面條件以及信息的真實性,“跟雲雀恭彌合租?”

“他有自己的房子。事實上,我懷疑他們家族在每個城市都有房産。”骸聳聳肩,“不過如果他願意過來找我……”

年輕人很快進入了聯翩浮想,斯佩多翻個白眼,也不再多問。最近斯佩多已經開始适應這種轉變——他十幾年來的(僞)家長生涯終于要告一段落,小鳥離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別傷心,我會等你出差回來再搬走的,”六道骸把意面在叉子上卷成一團,眼神裏半真半假地試探,“所以不要忘了給我帶手信。”

“從今往後再也沒你的份兒了。”斯佩多做出高呼萬歲的姿态。“我的老天鵝,終于可以擺脫熊孩子了!本黃金單身漢要趁這次出差去海邊釣幾個美人,享受一下青春的尾巴。”

“好吧,祝你早日釣到美人魚。”骸舉起杯子,兩人心照不宣地碰了碰。這和預想中的相近,斯佩多想。他們都更希望這樣完成過渡,沒有過于溫情或傷感的戲碼,推杯換盞之間,那個在他眼皮底下一點點長大的小屁孩就這樣忽而變成了大人。他希望說些什麽,卻最終只是微笑。

***

“我和小正訂婚啦!”

骸難以置信地看着白蘭一邊笑一邊從不知哪兒把入江正一用胳膊勾了過來。他看看手裏的請柬,又擡頭看看這倆人,他曾經的“敵人”笑得春風得意,他曾經的室友則一副胃痛犯了的樣子。

“你答應他了!?”骸震驚道,“入江,你在圖書館被哪本大辭典砸到腦袋了嗎?”

“你很沒禮貌哦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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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答應的話他會很煩人……”選擇留校繼續念博士的入江推了推眼鏡,居然真的有點不好意思,手指上一個明晃晃的大鑽戒,跟他那身理工男格子襯衫一點也不襯,想來肯定是白蘭的趣味。這對無良富二代x不愛社交的學霸CP竟然成了同級畢業生當中第一對訂婚的戀人,算是此次散夥飯上最為轟動的新聞。盡管白蘭跟骸的恩怨早已成了過往雲煙,他高調炫耀的畫風倒還是一點沒變,一邊笑眯眯接受着同學們的祝福,一邊趁入江沒看到的時候對骸比了個手勢,仿佛在說:我能讓小正穿金戴銀,你能嗎?

“前輩,算了算了。”澤田在後面拼命拉他衣服,生怕他們又要打起來。

其實骸并沒有特別火大,更多是無語。不過在重新坐下之後他還是有點不甘,轉眼去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雲雀。由于家教方針的緣故,雲雀恭彌雖然在身世上完全不輸給白蘭,但外界幾乎沒什麽人知道他就是商業巨頭風紀財團的繼承人。拜此所賜,骸想跟人炫耀也沒有機會。

此刻他們坐在熱熱鬧鬧的聚會餐桌上,大家都很瘋,為即将告別的學生時代,為即将展開的無限未來。但雲雀身上還是萦繞着一種無法擾動的氣場,老樣子,雪白襯衫黑色長褲,對世界漠不關心,只對盤子裏的刺身感興趣。骸盯着他看了一會。

“恭彌,你想穿金戴銀嗎?”

“哈?”雲雀答得也幹脆,“不想。”

六道骸想象了一下戴着大鑽戒的雲雀,不知怎的也有些好笑。他知道雲雀肯定不稀罕,但這不代表他不希望自己能讓雲雀過得更好。可話又說回來,現在難道還不夠好嗎?

手機響起了提示音。骸還沉浸在腦內劇場,沒馬上去看,但緊接着所有人的手機都陸陸續續收到了訊息。“海嘯警報……”他聽見有人在說。

他們所在的桌子忽然安靜。雲雀放下了筷子。

“骸,斯佩多去的那個地方在哪裏?”

***

釣到美人魚了。

斯佩多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學術論壇。東南亞海濱小鎮,開開會兼逛逛風景而已。坐在臺下他依舊心不在焉,直到主持人報出演講下一位嘉賓名字。

——走上臺的人竟然是阿勞迪。

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十幾歲,他們走在春天的晚風裏,抱着睡着的小不點六道骸,書包裏塞着參考書和論文。他以為自己比小孩懂事,以為時間還很多,以為等步入社會就能變強大什麽都可以從容應對。然而這些原來全部是錯覺。他搞砸了,錯過了,并且在內心某處依然不堪一擊。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他再也不能開玩笑地厚臉皮抱着對方不撒手、直到阿勞迪答應幫助他為止了。他們都是中年人了。

茶歇時間,斯佩多想想還是硬頭皮去和阿勞迪打個招呼,既然遇到了,總不能裝沒看見。“我還以為你在國外做法律。”

見他過來,阿勞迪似乎也沒有意外。“最近兩年轉向經濟法方面了。”

斯佩多點點頭。“嗯……出去走走?”

很難相信,這是他們十餘年來的久違對話。與阿勞迪并排走在海岸上的時候,斯佩多忽然覺得非常疲倦。他嘴裏依然繼續着那些恰如其分的話題,腦子裏卻根本沒有在關心它們的答案,而真正關心的,他卻已失去了對當事人問出口的能力。倒是阿勞迪問:“骸怎麽樣了?”

“那小子好得很,最近嚷嚷着要搬出去自己住了。”斯佩多搖頭。“你知道麽,他居然說我是‘糟糕的原生家庭’!我有那麽糟糕嗎?”

似乎吐槽讓他稍稍恢複了一點過去的風格,阿勞迪輕輕眨了下眼。

“重點難道不是在‘原生家庭’嗎。”

斯佩多一愣,這才意識到這個詞所代表的隐晦的認可,不禁語塞。随即他又因另一個事實而內心一顫:即便這麽久過去,阿勞迪還是敏銳過人。

“你呢。”

“嗯?”

“骸搬出去住的話,你呢?”

“我一個人,”斯佩多覺得喉嚨幹燥得發痛,“總能找點事做。比如來這兒釣魚——我是說,出差……”

他發現他們站在金色的沙灘上。大海和天空都是無窮無盡,只有阿勞迪站在其間,阿勞迪的模樣好像一點也沒變,讓斯佩多懷疑自己在做夢,因為阿勞迪看着他,鳳眼裏依舊是那樣朦朦亮,看着他依舊像是看着多年前的那個笨蛋。

“骸找了個男朋友。”斯佩多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跟你有點像。”

阿勞迪的嘴角稍微起伏了一下,然而這時候手機響了,他轉身走開去接電話。斯佩多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在沙子上留下的淺淺的鞋印。在斯佩多心底裏有一個聲音在說:追上去,留住他,也許從今往後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但斯佩多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阿勞迪挂掉電話,對他說抱歉,有點事得先回去處理,而他也只是禮貌地表示遺憾。

“很高興見到你。”

動起來

“多保重。”

快動起來啊

“替我向骸問好。”

他不能。他的雙腳就是無法移動,仿佛在沙土裏生了根。

***

“我得去找斯佩多。”

媒體上鋪天蓋地插播海嘯災難消息時,雲雀聽到骸的聲音。畢業活動全部中斷了,同學們聚集在餐廳憂慮而沉默地看着電視上的畫面。“你要去海嘯區?”澤田吃驚地說,引得庫洛姆、弗蘭他們全都扭過臉來。“前輩,連并盛沿海都交通管制了,更何況國外……你要怎麽……”

骸當然知道這些。斯佩多的電話一直打不通,那裏是海嘯最嚴重的地帶。他也知道去當地尋找無異于大海撈針——這個詞讓他的四肢發冷。但他無法待在這裏只是等着。

他的視線茫然四顧,一瞬間和雲雀相重。骸不想讓雲雀看出自己的失常,但那黑色眸子的光芒已經穿透了他。雲雀沒對他說任何話,只是掏出手機。

“草壁,我要動用我的準備金。——做海嘯援助的項目。我記得風紀財團在那邊有幾個海外廠區?”

這下子澤田他們也全轉向了雲雀。骸驚訝地看着他。草壁的聲音結結巴巴。“恭先生,我們在那裏的業務本來就一直沒和當地談攏……您執意要去的話……”

雲雀停頓了一下。于是骸接了過來。

“我去談。”他說罷又想起要征求意見。“可以嗎?”

“可以。”雲雀果斷道。“從今天起你是正式員工了。”

他們在當天晚些時候就直接坐風紀財團的私人飛機去了斯佩多失蹤的地方。尋找的過程并不算順利,海嘯區環境十分惡劣,接連幾天他們睡在帳篷裏,骸總失眠,而雲雀原本就淺眠,也談不上什麽真正的休息。但他們一直待在一起。

一天夜裏,骸在黑暗中悄悄坐起來,他克制住呼吸,但很快聽見一陣窸窣,知道雲雀也爬了起來。“抱歉,恭彌……我只是……”他深吸一口氣,心想好在黑漆漆的雲雀也看不見他。

“只是突然在想,我們會不會永遠找不到那家夥了。”

雲雀沒作聲。安慰人實在不是雲雀的強項。

“斯佩多是我唯一的親人,雖然他跟我其實并沒有血緣關系。他上大學的時候,所在的社團出過一次事故,因為他們和一些社會上的人發生了争執,有個女生在混亂中被從樓梯上推了下去。他一直覺得那姑娘的死是自己的責任。”

“他總是那樣子,愛挖苦人,很多時候好像是個油滑的人,但他給了我一個家。……而我最後跟他說的話竟然是我要從家裏搬出去。”

六道骸抱着膝蓋,慢慢把額頭抵在上面,合上眼睑。

“我覺得他那時想告訴我什麽,現在我猜到了。”

并不是長大了就一切都會變好。人生的五味才剛剛開了個頭,甜在後面,苦也在後面。

許久,骸不再說話,因為他感到雲雀的一只手摸索着放上了他的肩膀,然後在他後背上笨拙地輕拍了幾下,就像拍一個嬰孩。在遙遠的星光無法照亮的地方,他們親吻了彼此的嘴唇。

***

他不能。因為他們都是中年人,理智的懂得分寸的成熟的該死中年人。所以他釣竿空懸,只是靜靜看着魚兒歸海。

原本、應當是這樣的。

但是這一次,大海替斯佩多做出了決定。

當滔天巨浪從遠處湧來,沒過他們頭頂的前一秒,斯佩多忘卻了一切。他花十餘年建立的殼,被大自然的暴力瞬間擊碎,他忘卻了他們分開的原因,忘卻了從前的傷痛和固執,死亡面前他只剩下唯一的念頭唯一的本能:去拉阿勞迪的手。

斯佩多醒來的時候是在臨時醫院裏。他視野模糊,只看見床邊趴着的人有着月白色的頭發。

他費力地勾勾嘴角,哂笑了自己。

是不是只有這樣……是不是只有毀滅級別的天災人禍,才能逼他正視自己的內心,只有那巨大的末日洪流才能把他們推向彼此?斯佩多不知道。他眼下只能看到既成結果。随着他的輕微動作,阿勞迪已擡起頭來。

“你還是這樣,一點動靜就醒。”斯佩多說。

阿勞迪對此未予置評,只是說:“骸來找你了。”

他起身走出房間,去叫站在門外的六道骸,然後就留在了門口。門的另一側,雲雀恭彌靠牆站着,這是他和阿勞迪第一次見面。

“你就是骸的……?”

阿勞迪沒問完,雲雀卻聽懂了,“嗯”了一聲。他們都知道,病房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他們将要開始新的時間。

=全文完=

趕上9。9了啊啊啊啊!!!!!

我簡直是争分奪秒(吐血)

遲來的FT:這篇已經連年更也算不上了,兩年一更?今年什麽家教文也沒寫,想着怎麽也得碼點什麽,時間又不夠o(╥﹏╥)o

終于把這個坑填了,很抱歉這篇寫的太倉促了,只是把早就想好的結局情節大致勾勒出來,給大家一個交代,主要也是給文裏的爺奶一個交代。(這個結局在至少兩年前就已經決定了,但一直沒有寫orz)

許多細節設定都無法再展開了。就……這樣吧o(╥﹏╥)o

象牙塔這個系列,時間跨度太大,各章之間風格也很不統一,只是零零碎碎的片段拼貼起來的故事。衷心感謝喜歡它的姑娘們!這兩天我也翻了翻從前的文,感覺早年真的是寫了很多毫無章法的東西,還是要說,很感激骸雲圈大家的包容。希望如今自己多少有點進步吧><

初心不忘!愛生活愛霧雲!!

追記2/

一些不太重要的情節補充以防有人想問:

05章骸雲見家長的結果是,一場災難(喂)。要獲得承認仍需要持久戰。有可能財團方面提出的要求是讓骸先從試用期員工開始,以便考察吧ww《關于我對象是如何變成我老板的》

“既然阿雀這麽壕為什麽當初還要辛辛苦苦拉贊助”——一個原因是他當時還沒有獲得給繼承人的準備金,另一個原因是如果不能憑自力克服當時的困難,那他就沒有了參與社團的意義。

另,關于題目“走出高塔之日”,這個高塔一方面是總标題象牙塔,另一方面可能有人會想到一首歌《錘子歌與悲傷之塔》。到最後,斯佩多終于也離開了他自己的悲傷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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