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吵架

段樞白聽了一下午人間慘事,他這才穿越沒多久,就遇上了這麽一個令人恨不得處之而後快的大貪官,他原本以為,陽州接連受災,貪官污吏無處可貪,卻沒想到,越是這般民不聊生的境地,越容易滋生這些見不得人的玩意。

他讓人記錄災民們彙報的罪狀,連同證據,一一記錄核實。

“大人,請問您是?”難民中有人開口問道,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段樞白。

張長樂搶先回答道:“大人是皇上親封的骠騎将軍,現任陽州太守,昨日剛來赴任。”

“原來是太守大人,大人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原來朝廷還沒有放棄我們。”

“大人要為我們做主。”

所有人跪在地上,哀求天降而來的救命神,那一雙雙渴求的眼神讓段樞白深深地印在腦海之中,哪怕是很多年過去後,他依舊記憶如新。

段樞白內心複雜,只覺得一個重重的擔子壓在他身上,陽州百姓太慘了,他如今成了這裏的太守,必須帶領他們過上富足美好的生活。

他定定神,用沉穩的語氣向大家保證道:“請大家放心,我必會讓那該死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的話說得殺氣騰騰,但卻讓災民們仿若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那些原本沒有求生欲望的人,此時生出了要活下去的願望,他們要活着,他們要親自看着自己的仇人走向滅亡。

段樞白讓人照顧安排這些生病的災民,此時也有一些災民的家屬從城裏來探望他們,段樞白讓人做了一些簡易口罩,吩咐他們和病人接觸一定要小心。

他讓人煮姜湯,燒開水,将病人用過的東西都消消毒,讓軍隊裏的夥夫煮一鍋鍋加鹽的小米粥分發給災民,他前世接觸過一個老中醫,知道一個強身健體預防疾病的簡易藥方,他另外安排人煮藥,讓健康的人都喝一碗防止被傳染。

直到太陽落山,段樞白才安頓好一切回去,他剛洗了個熱水澡喝了碗藥去除一身晦氣,就有人急急忙忙找他。

是蕭玉和身邊的秋然,秋然還是穿一身青衣,一頭簡單的頭發束在腦後,他的袖子挽起,神态萬分焦急:“将軍,公子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可怎麽辦啊。”

他們家公子今早起來情緒就不太對,秋然焦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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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把他忙成陀螺嗎?段樞白閉了閉眼睛,問道:“你們家公子為何不吃飯?”

“公子說沒胃口……”

別人家想吃飯都沒得吃,這邊還有個沒胃口的。段樞白推門走進房間,哐當一聲将門關上,秋然被關在門外,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不進去,讓将軍來哄公子。

蕭玉和此時正躺倒在他的箱子床上,段樞白看見桌上還有三四道已經冷掉了的菜肴,地上滾落了一個碗,顯是被人氣憤地打翻在地,一團瑩亮的白米飯就這麽被糟蹋在地上。

他想起了那些喝碗米湯都要感恩戴德的人……

段樞白勉強壓下心中翻騰而起的怒氣,大步走過去将簾帳拉起,蕭玉和側着身子,看不到他正面,段樞白呼出一口氣,“睡了?”

“沒有。”蕭玉和賭氣道。

“怎麽不吃東西?”

“不想吃這些。”

“那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金絲豆腐、鳳尾魚翅、攢絲鴿蛋……”

還真點上菜了,魚翅?鴿蛋?段樞白抱胸站立在一旁,冷冷道:“什麽都沒有,就桌上幾道冷菜,還有地上那團飯,撿起來吃了吧。”

“我怎麽能吃那些東西?”蕭玉和高聲叫道,他覺得段樞白在侮辱他,蕭玉和憤憤然道:“就算喂我家的狗,它都不吃,狗不吃的東西怎麽能讓人吃?”

段樞白也來氣了:“喂狗?在我眼中,你還不如路邊的野狗。”

“你說什麽?”蕭玉和将枕頭砸向段樞白。

段樞白躲開枕頭,“說什麽?你知不知道,陽城外面還有人喝不起一碗粥,吃不起一個饅頭?”

蕭玉和背對着他,悶聲道:“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他是侯府家的公子哥兒,是天生的貴族。

“呵,和你有什麽關系。”段樞白冷笑一聲,厲聲道:“蕭玉和,你可真是白長了這麽一副樣貌,外表光鮮亮麗,內裏醜陋又污穢,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在我眼中看來,你就是房梁上的蛀蟲,米缸裏的碩鼠。”

段樞白的話聲詞嚴厲,房間裏的氣氛仿佛能凍結成冰。

良久沒有聽見尖牙利嘴的蕭玉和頂嘴回話,段樞白有些納悶,他按住人肩膀,把他身體掰過來,蕭玉和漂亮的狐貍眼下垂落兩條淚河。

他竟是哭了,段樞白心頭一滞。

被人看到自己哭的模樣,蕭玉和手忙腳亂地擦眼淚,但是眼淚越擦越多,滿臉的淚痕,整個人狼狽至極,事已至此,他的心态徹底崩了,一串串無聲的淚珠骨碌碌地往下墜。

哪怕是個雙兒,從小也是父母的掌中寶,又是侯爺長子的嫡公子雙兒,在爹娘的嬌養下長大,吃的用的穿的,無一不是最好的,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從京城到陽州,驟然離開娘親,離開熟知的京城,跟着剛剛成親還很陌生的段樞白千裏迢迢來到陽州,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昨夜在陽城睡的這一夜,又凄涼又害怕,他從來都沒有住過這麽差這麽小的房子,早上起來的時候,地上還有一只灰溜溜的老鼠直勾勾的盯着他,那老鼠的眼神,兇狠地能吃人,除了老鼠,牆上還有可怕的壁虎,陡然跳在他肩上把他吓得半死,蕭玉和以前以為,作為一名雙兒,最差也就是嫁給一戶人家做妾,可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還能慘到這個地步。

吃住差也就算了,夫君還罵他,欺負他,折磨他。

段樞白心頭的火氣被他這一連串的眼淚給澆滅了,尤其是這麽沒有聲音地哭,看得叫人心生憐惜,他有些後悔方才自己說話重了,連忙把人抱在懷裏,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乖,不哭了啊。”

誰知道聽了他的安慰,蕭玉和眼淚掉得更厲害了,甚至還哭出聲。

“……”沒轍。

沒有什麽安慰人經驗的段樞白只好任他哭,然後在一旁幹巴巴地說:“別哭了。”

“我想要回家,我想要回京城,我要回侯府,我想娘親了……”蕭玉和委委屈屈的哭着說,段樞白看着他可憐兮兮的一邊抹眼淚一邊說話,心裏又是想笑,但是沒有笑出聲。

這一路上,這位黃燦燦的蕭公子維持着他高嶺之花的冷傲貴公子模樣,說話冷聲冷氣,慣常用下巴看人,現在這淚珠子一掉,剝離了那高傲的外殼,還真有點小可憐的味道。

到底是個錦衣玉食,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我想要住亮堂堂的大房子,還要吃好吃的……我想要過在侯府那樣的生活。”蕭玉和眨巴眨巴眼睛淚眼朦胧地看他。

他真的受不了老鼠蟑螂壁虎還有長蜘蛛網的破床,這滿屋子的黴味他也受不了。

段樞白本想斥責他,讓這位小公子認清現狀,和外面餓肚子的人相比,有口飯吃就不錯了,讓他抛棄封建主義的蛀蟲心态,可轉念一想,他現在這個身份卻是沒資格這麽說他,畢竟太……太渣男了。

從身份上來說,蕭玉和是他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的夫郎,換句話說,他是他媳婦兒,讓出身富貴的媳婦兒認清現實,好好地跟着他受罪受苦,這種話說出口,那也太不是個男人。

段樞白曾經想過,以後要是有了媳婦兒,那肯定是要捧在手心當寶貝兒一樣寵着哄着,努力讓她過上最好的日子,哪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

蕭玉和本來是個瓜子小臉,還有一雙大大的狐貍眼睛,這類眼睛輪廓最深,最是勾人無比,此時他挺翹的睫毛被嘩啦啦的淚水打濕,顯得黑亮無比,就像是畫了天然的眼妝,既深邃又迷人,怪不得說狐貍最擅長騙人,就這麽一雙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你,要多麽鐵石心腸的人才不會被打動。

段樞白心頭一軟,拍拍他的背,溫聲安撫道:“乖,先忍忍好不好,以後讓你住大房子,請禦廚來給你做好吃的。”

蕭玉和癟癟嘴,勉強聽了他的安撫,心情略有平複,他直勾勾盯着段樞白英俊的臉龐,補充道:“要沒有老鼠,沒有蟑螂的那種。”

“好好好,要沒有老鼠的,就算有老鼠,我幫你打死它,別怕哈。”段樞白沒忍住笑出聲了一下,難怪這位小公子今天這般反常,許是被老鼠什麽的吓到了。

段樞白默默地真相了。

其實蕭玉和的想法也沒什麽大錯,他确實很委屈了,好好的一個侯府公子,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穿金戴銀,跟着他千裏迢迢來到窮苦的陽州,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蕭玉和在他胸口埋了一會兒,小聲開口道:“你罵我,兇我,還說我是蛀蟲碩鼠。”

段樞白握拳咳嗽了一聲,“是我說話一時氣急口無遮攔。”

“你還說我不如路邊的野狗。”

這位小公子的記憶力還挺不錯,段樞白滿頭黑線,他看看牆角的蜘蛛網,随便組織了一下語言囫囵說道:“野狗哪裏比得上你,你要是狗的話,那肯定是又白又冰雪可愛的小奶狗,放在路邊都能有人撿回去好好寵着養着。”

說完這句話,他給自己捏了把汗,看他說的是什麽鬼話,把人比作狗,這位小公子可別又炸了。

然而不知道是沒有聽清楚他的話,還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或者羞恥于自己梨花帶雨的模樣,這位“冷傲”的貴公子終于紅着臉推開了段樞白,默默地被安撫住了。

段樞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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