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處理
巨大的城門開了。
一個身材高大, 模樣英俊, 身着紅黑戎裝的男子提着銀槍率先走了出來,他腦後被镂空金冠高高豎起的長馬尾随風飄搖, 男子後面,還跟着二十多名同樣高壯的北方猛士。
鄭立眼見城門開了, 眸中閃過一絲喜意, 振臂高呼:“城門開了!我們一起攻進去, 殺了狗官!”
“只要進城我們就不會餓肚子了!!!”
“兼州的兄弟們沖啊!”
應聲者寥寥。
段樞白大步向前, 紅色的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的鳳眸定定地掃過眼前這一批流民, 流民分作兩團,一部分以鄭立那群神情激憤的兼州青壯年為主,他們正拿着武器叫嚣着要闖進城去;另一部分則是些互相攙扶的老弱病殘,披着發,面帶風霜, 三三兩兩地散落在一邊,觀望情态的發展。
“殺了狗官, 兄弟們不要怕!”
“我們上啊!”
鄭立孤立獨喊, 人群中的呼叫聲越來越弱。
鄭立的同夥們面面相觑, 他們看着那個提着槍的男人一步一步毫不遲疑地沖着他們走來, 他鳳眸含威, 面若寒霜, 他腳步不急不緩, 有節奏地朝着他們走來, 他身後仿佛帶着金色的烈陽狂沙,威勢赫赫,爍灼逼人。
明明他只是穿着簡易的戎裝,卻仿佛身披戰甲,粼粼的甲光晃入他們的眼睛裏。
四周越發的安靜,仿佛他的腳步聲就敲在耳畔,鄭立一行人靜若寒蟬,他們好似身在林間被一頭兇暴殘忍的猛獸盯上了,他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他們心驚膽寒,他們惶恐地看着那個逐漸向他們走來的男人臉上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用隐隐帶着笑意的、沉着的、擲地有聲的話語在他們耳邊響道:“你們不是說要攻進城嗎?好啊,從我的身體上踏過去吧。”
鄭立感受到身邊的人在往後退,他顫抖着腿,他是他們的領頭人,他不能向後退,他手上沾了血,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他頑強矗立在原地,一臉驚恐地看着那個男人徑直向着他走來,鄭立手中還拿着一把大刀,是從早上傳消息的士兵身上搶來的。
十幾斤的大刀他只是堪堪提着,之前,鄭立覺得拿着刀的自己英勇無比。
對了,鄭立手上一抖,他還有刀!他使盡力氣,微微托起那把于他而言沉重無比的闊刃,他眼睛冒光,一股突如其來的勇氣在他胸腔裏蔓延,他有武器,他能反抗,殺了眼前這個男人!!
他張開嘴——
“我們沖啊,殺了這個狗官!”
喉嚨裏卡着的話語一個詞也沒有來得及吐出來,鄭立的世界天旋地轉。
段樞白眼睛死死鎖定住這個在流民裏掀起謠言、制造暴-亂的男子,一腳将他踹翻在地,緩步踏在他胸膛上,手中長-槍一揮,将鄭立的喉嚨“砰”的一聲釘在了地板上,倒在地上的鄭立眼球突出,嘴巴張開如同幹枯的渴魚,段樞白抽出槍尖,鮮血濺了一地。
流民堆裏一陣肅靜。
段樞白聽見那群暴-亂的人群中,有人滿兜的石塊掉了一地,石塊落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那人驚慌失措無比,呆立在原地,根本不敢低頭去撿,生怕自己步了鄭立的後塵。
這和他們之中一部分人想象的不一樣,他們跟着起哄,只是為了逼迫建興城大開城門放他們進去,他們絕不願意也不舍得用自己的屍體堆積敲開城門。
誰料,一下子見血了,出來一個殺神——
這和他們要的結果不一樣。
“砰!!”
清脆一聲響,長-槍立在地上,這一道響聲,冷冰冰地敲在所有人耳邊,敲得他們如夢方醒。
段樞白立在城門口,全部人的視線都投注在他身上,他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乃陽州太守段樞白,昨日我抵達宣州,得聞兼州百姓流離失所,我深感痛心,陽州地廣人稀,願意收容兼州流民,于是我與宣州太守商量,孫太守答應讓流民借道宣州,并借出四艘大船,送流民去陽州。”
“今日流民堆裏掀起暴動,居然有謠言說孫太守意欲哄騙流民上船,在江上鑿船坑殺流民——呵呵,我想對諸位說,腦子是個好東西,你們的家園被洪水沖走了,但是腦袋可沒在水裏泡壞吧,孫太守除非發了瘋,他才會幹出沉船殺人的蠢事,他若不想管流民,直接把你們堵在城外即可,何苦想出這種喪盡天良激起民憤的惡毒主意。”
“能捏造出這種謠言的,他本人一定惡毒至極。”
段樞白在所有流民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說道:“我再說最後一句話,願意相信我的,就站到我左手邊去,待會兒跟我一同乘船前往陽州。”
流民堆裏起了騷動,他們神色猶豫,還沒有人願意踏出第一步,鄭立的同夥裏有一人名叫蔔海亮的見狀,高聲大呼:“大家不要相信他,他殺人如麻,他說他是陽州太守他就一定是嗎?他肯定在騙我們。”
蔔海亮和鄭立一樣,他們手底下見了血,他們已經無路可退,只有煽動人心渾水摸魚。
“他下手這麽狠,等把我們哄到船上去,殘殺我們只會更殘忍。”
“他嗜血成性,我們千萬不要相信他!”
“我們要結成一根繩子,共同對抗他們!!我們才是兄弟姐妹,別信他!”
流民堆裏慌慌張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決斷,段樞白持槍立在當場,面對這種情況不慌不忙,渾身殺意未褪,眸光清正似海。
一個老妪從流民堆裏走出來,第一個站到了段樞白跟前,她杵着拐杖,惡狠狠的看向那群暴-亂的流民,枯瘦如虬枝的手指指向蔔海亮,音色厚重地說道:“蔔海亮、鄭立、柳龍……”
她一一點名。
“你們混在流民堆裏強-暴婦女雙兒,結夥立鍋烹煮人肉……咳咳,這位段太守殺得好!老婆子我寧願沉船葬身江中,也不會同你們一群畜生為伍!”
流民堆裏慌了,“吃人肉……”
暴-亂的流民中還猶有良知的人看看周圍的人,他們身邊竟然還有那般喪盡天良之人。
有了第一個人,就有第二個人,越來越多的人走向段樞白身邊。
蔔海亮神色不對,還欲再掙紮後退說些什麽,段樞白眼神淩厲,帶着人将暴民中的刺頭通通捉拿用繩索捆綁起來。
将那殺害官兵的幾人找出,段樞白将人交給孫智心,“這些人,就留給孫大人處理吧。”
“喪生官兵的家屬,要好好寬慰他們。”
孫智心點點頭:“段大人放心,這些我一定都妥善處理好。”
段樞白也微微一點頭,他回過身,走到做好選擇的流民堆前,朗聲道:“願意跟我去陽州的,等會就跟在我後面,我們一起走去碼頭。”
流民齊聲應答。
城門打開,兩百多名建興官兵守在道路兩旁,清出一條路來供人行走,段樞白提槍走在最前面,流民緊随其後,他手中長-槍的槍尖鮮紅無比,幹枯的血痕粘在其上。
建興的百姓被攔在道路兩旁,衣衫褴褛的流民們穿城而過,殷紅的槍尖在前,場面靜谧無聲,唯有腳步聲陣陣,隊伍井然有序,期間沒有發生一點動亂。
段樞白帶着一行人步行至碼頭。
遠遠地,就看見一個鵝黃色的身影立在風口張望,蕭玉和明黃色的發帶被江邊的冷風吹得和春日裏飄散的柳枝一樣,寬大的衣袖灌風而又被吹平。
衣袂發絲翩飛中,蕭玉和秀美的容顏若隐若現。
蕭玉和見了隊伍裏領頭的那個人,繃着已久的面容終于露出了笑容,他将飄飛的發絲攬到腦後,心中恨不得立馬跑去那人身邊,但瞧着他身後的人群,蕭玉和到底還是忍住了。
江邊飄着一股米湯的香氣,老遠就能聞着,把一群饑腸辘辘的流民弄得只顧吞咽口水,腸胃裏敲鑼打鼓地歡騰。然而,米湯的香氣中還摻雜着另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熏的人胃口全無。
一香一臭交雜,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
段樞白把槍扔到一邊,大步向前将心愛的夫郎攬進懷裏,寵溺地笑道:“玉和。”
蕭玉和貼在他胸膛,甜甜道:“夫君。”
蕭玉和從他懷裏擡起頭來,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嚴肅地說道:“夫君,玉和已經讓人在江邊熬好素菜粥,讓流民們喝一碗粥再上船,對了,玉和還讓人去買了一批藥材,一部分堆在船上,一部分我已經叫人熬了防治疫病的湯藥,讓流民們都喝一碗。”
段樞白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家玉和想的真周到!”
段樞白忍不住将自家玉和抱進懷裏揉揉,兩人交頸相擁,心中皆是歡喜無比,突然間一股刺鼻的味道從蕭玉和身上傳來,段樞白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嫌棄道:“你這是什麽味啊。”
被嫌棄的蕭玉和氣狠了,一拳捶在段樞白胸口,踮起腳尖張開右手伸到對方鼻子邊,強迫對方聞自己手中濃濃的藥材味。
“你這是要熏死你家夫君嗎?”
“你敢嫌棄我,你混蛋!”
兩人自是打鬧了一番,剛剛那群見段樞白利落殺人的流民們對此目瞪口呆,所以——嗜血成性什麽的,果然是造謠。
段樞白走到符千席身邊,指使道:“你不是心系難民嗎?你不是很有本事嗎?現在就讓你來安排施粥施藥事宜,讓我見見你的本事。”
符千席沉着臉沒有回答,默默做事去了,今天見到的場面,帶給他很大的震撼。
流民們排成長隊,有序地領粥喝藥湯。
段樞白站在風口,一陣江風吹過,他又連打了數個噴嚏,他喃喃說道:“是誰在念叨我嗎?”
一江之隔的張長樂咬着筆尖,看着窗外天色-欲哭無淚:“将軍,你什麽時候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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