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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矣的話就像是一只無形的手突然扼住了荀理的咽喉,他沒那個意思, 不是不信任方矣, 他只是擔心。
荀理沉默片刻, 認輸一樣, 說:“雖然有點兒自私, 但是我現在能見你嗎?”
“等着。”方矣說,“我去學校找你。”
“別在學校了,”荀理說,“我準備出發去做家教,我們在公交站見吧,幾句話的事兒,如果我能說得清楚的話。”
隔着電話,方矣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荀理皺眉的樣子, 對方的語氣聽起來跟平時插科打诨的感覺完全不同,是認了真的。
“好。”方矣問, “校門口那個?”
“小門旁邊。”
“等着我。”
方矣挂了電話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關門的時候才想起來鑰匙沒帶,上次把自己鎖在外面是除夕那天,他跟荀理在一起。
門已經關上,方矣的備用鑰匙放在了辦公室, 現在過去辦公室肯定沒人, 只能等明天。
他進了電梯,一邊想着荀理的事,一邊想着今晚去哪兒借宿一下的事兒, 他剛剛出門急,甚至連錢包都沒帶。
沒有錢包就是沒有身份證,他連賓館都住不了。
都是荀理的錯。
方矣賭氣的想,都怪荀理那個臭小子。
電梯很快就到了一樓,走出電梯的時候方矣還沒想到晚上解決住處的辦法,其實大可以去找老肖,老肖一準兒把他安排得妥妥當當,但他最後還是把這件事兒暫時擱置了,等跟荀理見了面再說。
方矣是跑着出去的,跑出小區,跑向外面的公交站。
周日傍晚,大部分學生都從外面返回了學校,公交站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可他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雙手揣兜系着灰色毛線圍巾的荀理。
方矣平時很忌諱跟荀理在衆目睽睽之下交流,自己心虛,生怕別人看出什麽端倪來,但這會兒他顧不得那麽多了,直覺告訴他,荀理要說的是足以改變他們關系的事情。
或許是想太多,想得太嚴重,可歸根結底都是因為荀理身上好多謎題,讓方矣不得不多想。
他跑過去,剛站穩,恰巧一輛公交車進站了。
“你坐這個?”方矣問。
荀理點點頭:“沒事兒,等下一趟吧。”
方矣看了一眼,因為是第二站的原因,車上人不多,甚至後面還有空座,他朝着荀理打了個響指,搶先一步,上車了。
荀理很是意外,趕緊跟上,投了兩人份的錢進去,然後跟在方矣身後,在倒數第二排落座。
常年不怎麽運動的方矣剛剛跑了幾步,這會兒坐下了還在喘,荀理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像是在撫慰他。
方矣心裏突然一軟,好像被灌了一肚子的糖水。
車上人少,在後面偷偷摸摸牽手也沒人看見。
但荀理沒敢多握,等方矣稍微好點兒了,就收回了手。
“你怎麽就上來了?”荀理說,“等會兒你不是還要跟朋友去吃飯?”
說到這裏方矣才想起來老肖在等他的電話:“等我下。”
他掏出手機,給老肖發了微信,告訴對方自己臨時有事兒,不去了。
“我朋友有事兒,取消了。”方矣說,“改天。”
荀理笑了笑,大概能察覺方矣的意思,什麽朋友有事兒,明明是自己爽約了。
“你做家教的地方在哪啊?”方矣仰頭看了一眼車上的路線圖,“我還真好久沒坐公交車了。”
“挺遠的,”荀理說,“不堵車的話,四十多分鐘吧。”
方矣後悔了,他應該開車送荀理過去的,但突然想起自己鑰匙落在了家裏,別說開車了,他連開門都開不了了。
“那你晚上怎麽回來?下課了還有車嗎?”
“嗯,有,這車是24小時的,不過十點之後車次少了點。”荀理笑着看他,“關心我?”
方矣在心裏嘀咕:我不關心你會跑過來找你還陪着你去上課?
“行了,現在開始吧,”方矣想着趁周圍還沒別人,他們倆把該說的都說完,“你最好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
荀理的笑容慢慢收斂,但依舊望着方矣。
“幹嘛?後悔了?”
“不是。”荀理收回視線,低頭看自己的手,“不知道怎麽開頭。”
“那我來問,你來答。”方矣看着他,說,“為什麽這麽拼命賺錢?”
荀理抿了抿嘴唇,半晌,回答說:“想多攢點錢給我媽留着。”
方矣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他皺起了眉,放緩了語調:“你媽媽,她在哪?”
“市七院,”荀理說,“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吧?”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回答了方矣的問題,然後看向了對方。
方矣緊鎖的眉頭讓荀理很不舒服,像是對方眉心絞起來的那個“井”字化作了麻繩緊緊地勒住了他的脖頸。
“怎麽會?”
“她啊,”荀理平靜地說,“我十二歲的時候就住進去了,到現在,眼看着就十年了。”
市第七醫院是腦科醫院,也就是大家說的精神病院。
“其實也沒那麽缺錢,她以前好着的時候賺得不少,她、我外公,都給我留了足夠好好上完大學的錢,”荀理又低頭看自己的手,“但是我總想着,能省着點就省着點,能自己賺點就自己賺點,我想給她多留點兒錢,萬一以後真的有辦法能治病了,我們也不至于拿不出錢來。”
方矣有點後悔了,他不喜歡揭人傷疤。
可是,轉念一想,他跟荀理這樣糾纏不清下去,不知道未來會走向哪裏,對對方的情況一無所知,真的是對的嗎?
“那,你爸爸呢?”
“不知道,沒見過。”荀理說,“我的世界好像根本就沒有爸爸這種生物存在,從我出生到懂事,他從來沒在我們的生活裏出現過。”
方矣也轉過頭垂眼看着虛空。
“我媽特漂亮,你看過她照片的,”荀理笑了,“我記得小時候放學她來接我,第二天我的同學都跑來跟我說我媽漂亮,仙女似的。”
是,方矣看過她的照片。
那張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條白色的連衣長裙,長發及肩,笑得很甜,照片上的人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相紙泛黃,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
女人很漂亮,是那種清純幹淨的美,像朵純淨的百合花。
“小時候我挺不懂事的,不知道多關心她,”荀理說,“其實說實在的,她生病前的很多事我根本就不記得了,可能我就是從她生病起才真的懂事了。”
公交進站,停靠在站臺。
有人上車,坐在了他們前面。
荀理并沒有因此而停止講述,他歪了一下身子,笑着說:“哥,我累了,借你肩膀靠一會兒。”
前面的人回頭看了他們倆一眼,然後就轉了回去。
方矣比荀理矮些,為了讓對方靠得舒服,特意坐直了身子。
“小學四五年級那會兒吧,我十一二歲,我媽突然開始不太對勁,”荀理說,“她平時都很溫柔的,話也不多,不像別的家長那麽愛唠叨,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總是時不時自言自語,有時候半夜會突然叫我起來拉着我往外跑,說有人來殺我們。”
方矣緊鎖着眉頭看着窗外,覺得車裏有點兒悶得慌。
“那段時間我經常被吓哭,因為當真了,以為真的有人要害我們,”荀理輕聲笑了笑,“現在想起來,那會兒真是……後來還是我家鄰居發現她不對勁的,讓我給我外公打電話,說帶她去看看。”
“荀理,”方矣輕聲說,“你要是不想說了,我們就換個話題。”
荀理垂下眼睛,趁着沒人注意,拉住了方矣的手。
“也沒有不想說,”荀理說,“之前一直沒告訴你,是覺得……是我不敢。”
“為什麽?怕什麽?”方矣難得不別扭,反手握住了荀理。
荀理笑了:“怕把你給吓跑了呗。”
他像是嘆氣一樣,輕聲說:“精神分裂,有遺傳的可能,你怕不怕?”
方矣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你小子……”
“特自私是吧?”荀理放開了方矣,坐直了身子,“對不起啊,哥。”
方矣看向了他。
“我是挺不是人的,明知道自己這種情況,還厚着臉皮去勾搭你。”
他正說着話,前面的人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荀理跟方矣都沒在意,但對方回頭時,誰都沒有出聲,等到那人轉了回去,荀理繼續說:“我挺自責的,不是個東西,差點兒把你也拐溝兒裏去。”
他苦笑一下:“你不搭理我,其實是對的。”
“荀理,”方矣側過身看他,“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荀理低頭,不敢看他。
“哦,搞了半天我方矣在你眼裏就是這麽個人,因為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擔心一個可能根本不會發生的病就跑路的人?”
荀理看他:“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還真是小王八蛋,”方矣說,“說你是狼崽子,真對不起人家狼,你就是個王八。”
荀理抿抿嘴,點點頭:“嗯,我是。”
方矣被他這句“我是”給硬生生氣笑了,沒忍住,朝着對方肩膀捶了一拳:“別亂接話!”
荀理乖乖地點頭,像是等候發落的罪人。
“咱們倆的事兒先存檔,我之後再跟你算賬,”方矣說,“現在我就問你一句,這段時間突然忙得不見人影,就是因為你媽媽的事?”
荀理點了點頭,用力咬了咬嘴唇,然後低聲說:“哥,她前陣子出了點兒意外,我差點就沒媽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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