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方矣見得最多的是嘻嘻哈哈沒正形兒的荀理,這人突然低落起來, 弄得他不僅不适應, 還跟着心裏難受。

荀理說:“我媽前些年還逢年過節可以讓我接回家住一陣子, 可是最近幾年越來越嚴重, 連家人探望都需要看情況, 當然了,很多時候我根本不敢去看她。她不是每次都能認出我來,有時候會把我當成不知道什麽人,對着我說很多奇怪的話,因為這個病,她近兩年開始有暴力行為,不僅傷人,還自傷。”

方矣突然想起之前二人洗澡時他看見荀理身上有疤, 當時還開玩笑問他是不是中二時期學人家自殘。

想到這個,他像是活生生嚼了一顆檸檬, 從牙齒酸到了心裏。

“本來過年的時候我想去看她的, 畢竟春節麽,但是她情況不太好,不适合見人。”荀理說,“初一那天早上我剛起來就接到電話, 說她出事了。醫院其實安全措施做得非常好, 每天都會有人檢查他們身邊是否有鋒利的東西,但是你能想到嗎,她竟然弄到了一根針。”

荀理說不下去了, 雙手搭在腿上,扭頭看向另一側的車窗。

“別說了。”方矣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聲說,“累了就靠着我,歇一會兒。”

累了就靠着我歇一會兒。

荀理突然覺得自己特沒出息,因為他竟然想哭。

從十二歲他媽被送進醫院開始他就很少哭過,因為知道哭沒有用,日子只會越來越難。

他不哭,不訴苦,還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過得挺不錯。

他承認他們家生活很不如意,但不怨天不尤人,只想帶着他媽好好活着,他們都還活着他就特知足。

盡管,明知道那個漂亮女人很可能再也沒辦法像尋常人一樣生活。

荀理一直都記得他小時候他媽跟他說過的話,不管到什麽時候,都要像模像樣的,所以他才能在今天這麽拼了命的去往上爬。

挺累,可也覺得挺好。

這麽些年,荀理從小不點長成身高直逼一米九的大小夥子,就像是一點一點築起了自家的長城,城牆結實,足以渡他和他媽的人生。

親手築過長城的人是不可以哭的,可是現在,他卻因為方矣的一句話差點兒掉眼淚。

本來荀理以為自己會得來同情或者安慰,可是方矣沒有嘆氣,沒有對他說毫無意義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方只是告訴他,累了就靠着那肩膀歇一會兒,這麽一句話,簡單樸實,卻又最戳心窩。

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荀理說:“哥,你覺得我慘嗎?”

“我覺得你特牛逼。”方矣說,“我要是你,大概早堕落了。”

方矣是發自內心的佩服荀理,這小子每天陽光燦爛的,好像在他的世界裏從來都是“日不落帝國”,要是不看他每天拼命兼職賺錢,絕對會覺得這是個家庭和睦父母性格也都特有趣的人。

“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方矣說,“要是有什麽難處,可以跟我說。”

荀理笑了:“行啊,現在就有個難處。”

方矣看向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荀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我缺個男朋友。”

果然……

方矣翻了個白眼,一巴掌呼到他臉上,說:“就當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一直藏起來的秘密終于說了出來,對荀理來說也算是解開了心結。

之後車上人越來越多,他們倆沒有再多說什麽,暧昧的小動作也停了,看上去就像是擁擠的公交裏再尋常不過的兩個路人——兩個帥了點兒的路人。

他們上車時天還沒黑,車也是空的,等快到的時候,車上的人已經下得差不多,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來。

荀理說:“哥,準備下車。”

方矣跟在荀理身後到了公交車的後門,看着外面說:“這地兒我還真沒來過。”

雖然方矣是本地人,但他的活動範圍其實很窄,去的都是自己熟悉的地方,這座城市很多地方他都沒去過,就像之前沒去過荀理家的那一帶。

“我也是當了家教才第一次來這邊,”車停了,荀理帶着方矣下了車,“你看那邊,有家抻面館,他家的面條特好吃。”

方矣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突然想起他們倆都沒吃晚飯。

“吃碗面來得及嗎?”

荀理笑了:“我是來不及了,你可以去。”

他問方矣:“你現在就回去嗎?還是等我一起?”

方矣心說,我倒是想回去,也得有地兒回才行。

他雙手插兜,故作沉思狀,然後說:“我找個地方等你吧。”

有時候開心來得很簡單,喜歡的人願意耗着時間等自己就是疲憊生活最好的慰藉。

荀理笑得像個大傻子,差點兒就湊上去抱方矣。

“那,那什麽,”荀理沒想到方矣會願意等他,高興得尾巴都翹起來了,“對面就是我上課的小區,樓下有個咖啡店,你在那兒等我吧。”

方矣點點頭:“行啊,不過有個條件。”

“你說。”現在方矣要求什麽,荀理覺得自己都能答應。

畢竟,陷入愛情的人都是大傻子。

“晚上請我吃抻面。”

荀理笑出了聲:“哥,你怎麽那麽可愛啊?”

“這是在罵我嗎?”方矣先走一步,朝着馬路對面去,“趕緊跟上啊,傻了吧唧的幹嘛呢?”

荀理去“上班”了,方矣坐在咖啡店裏點了杯蜂蜜柚子茶,又挑了一塊兒小蛋糕。

桌子旁邊的書架上有書,大都是心靈雞湯,他沒什麽興趣,索性吃着蛋糕喝着蜂蜜柚子茶玩着他的消消樂。

手機玩到只剩下百分之五十的電,方矣不玩了,趴在桌上看着外面出神。

他想着荀理的事,怎麽都沒法把這個天天圍着他嬉皮笑臉的男生跟那個倔強隐忍又堅強的苦瓜男孩聯系起來。

挺不得勁的。

方矣這人心腸軟,本來就對荀理有好感,這會兒又知道對方家裏竟然是這番光景,自然心疼得不行。

他趴着把臉埋在手臂裏,想着,要不對這小子再好點吧,就當自己是他爹了。

方矣百無聊賴地在那兒趴着,後來就開始暈暈乎乎的犯困,也不知道幾點了,也不知道荀理什麽時候能來找他。

被挂在心尖上的荀理上了兩個小時的課,因為輔導的小姑娘這次考試考得好,家長開心了,為了感謝荀理,特意給他買了一大袋子零食。

荀理客客氣氣地接過來,有些哭笑不得,這是這兩天來第二次收到零食大禮包了,還真有人把他當孩子哄。

上完課的荀理提着一袋子零食快步往外走,他琢磨着方矣應該會喜歡這些吃的。

天已經黑透了,路燈散發着暧昧的橘色光芒。

荀理踩着影子跑出去,跑到那家咖啡店外面,進去前先在窗戶外面尋找了一下方矣的身影。

那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趴在那兒,擺弄着手機。

荀理笑了,輕輕敲了敲那巨大的落地窗,裏面的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起身扭頭看過來,荀理眼睜睜看着方矣從面無表情到眉開眼笑,就像是親眼見證了一朵花開的過程。

他在玻璃窗上畫了個無形的心,坐在裏面的人翻了個白眼,但嘴角始終都挂着笑。

荀理跑進店裏,坐在他對面。

“拿的什麽啊?”方矣等了好久,終于把人給等回來了。

他從來都不是有耐心的人,最讨厭的就是等人,可是今天竟然硬生生等了這小子兩個小時,真的是人生頭一遭。

荀理把大袋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我上課的那家家長給的,全都是零食。”

方矣笑出了聲:“幹嘛啊這是?把你當兒子養了?”

“不是,”荀理看了一眼方矣那還剩下半杯的蜂蜜柚子茶,不管不顧地端過來喝了一口,“孩子考試進步了,給我的獎勵。”

方矣開心了,拆了一包薯片吃了起來——他正餓着呢。

“等會兒咱們吃什麽去?”荀理問,“真吃抻面?”

“嗯,你不是說好吃麽,讓哥哥我去驗驗貨。”方矣說,“你不知道,我這嘴可是什麽神仙美味都嘗過的,一般不給好評。”

荀理不懷好意地一笑,小聲說:“那我得謝謝你啊。”

“倒是不用客氣,”方矣說,“但是什麽情況?謝我什麽?我又什麽時候不小心對你散發慈父之愛了?”

荀理對方矣那詭異的措辭毫不在意,而是趴在桌上調戲似的說:“你不是嘴巴叼麽,但吃我的那什麽,你可是贊不絕口。”

方矣抓了一把薯片塞進了荀理的嘴裏:“嘴巴不要可以捐給有用的人。”

荀理一邊嚼着薯片,一邊笑盈盈地看他,吃完了,喝了口蜂蜜柚子茶,說:“哥,你耳朵都紅了。”

“那是被你氣的,”方矣火速解決掉那一包薯片,然後站起來說,“我去洗個手,你做好準備,請我吃飯。”

“遵旨!”荀理帶着笑意看着方矣去了洗手間,自己老老實實坐在那兒等着對方,他突然看見方矣的手機亮了,一打眼就看到了別人發給方矣的微信。

一個叫老肖的人給方矣發了句:要不你去我店裏住,三樓的休息室,鑰匙在哪兒你知道,今晚我帶小孩兒出去玩,就不招呼你了,不過你沒地兒去怎麽不找你那小狼狗啊?怕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天地良心,小狼狗本狗并沒想偷看人家的信息,純粹是個意外。

但是,這個意外讓荀理表示很開心,他才不會把方矣骨頭都啃了,啃骨頭多沒勁啊,他要養着,天天吃肉。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好久不見的老板,我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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