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卷一多情刃 烈焰駒驚風

二烈焰駒驚風

馬車順着苕溪南去,兩岸煙柳春波,鳥鳴漸漸,繞指輕柔,将方才的狂暴戾氣盡數化解。

多情刃被一方柔柔的手帕擦拭着,變得安靜溫順,但梅輕清卻很興奮,興沖沖道:“少爺,你真厲害,一刀斬下那麽多人的手臂,又一刀把那偷襲你的王八蛋砍成兩半,後來還……”

她忽然住了嘴,細細溫溫的眉也擰了起來。

因為陳無敗的臉又出現在氣窗裏。他伸手進來,掌心托着一個拇指大小的金色節管,梅輕清一接過去,便砰地一聲關緊氣窗,似乎很不喜歡見到任逍遙和這個丫頭在一起。梅輕清氣鼓鼓地哼了一聲,對任逍遙柔聲道:“少爺,老爺給你的信。”

任逍遙枕着手臂躺在車裏,半閉雙目,不知想些什麽,随口道:“念。”

梅輕清怔道:“可是,我怎麽能看老爺給你的信呢。”

任逍遙不耐煩地道:“我讓你念你便念,哪來這麽多話!”

梅輕清眼圈一紅,乖乖擰開蓋子,抽出短箋念道:“四月初八,杭州,魏侯。”

魏侯是杭州五靈山莊莊主,楊休摯友,亦是當年那九人之一。任逍遙對父親的安排并不意外,也懶得說話。

梅輕清黏着他道:“少爺,人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眼下日子還早,你帶輕清先去玩一玩好不好?”任逍遙望着車頂,默然不語。梅輕清便伏在他胸膛,咬着他的耳朵道:“少爺,我是不是又惹你心煩了?”

任逍遙笑了笑:“心煩倒是沒有,只是你壓在我上面,我有些喘不過氣。”

這句話剛出口,梅輕清便像八爪魚一樣纏着他,假意嗔道:“少爺也常壓我的,可想過我會喘不過氣?”

任逍遙翻身将她壓在身下,點着她的鼻尖,笑道:“女人天生就是給男人壓的。”

梅輕清纏得更緊:“那,我情願被少爺壓死。”

任逍遙卻松開了手:“陳無敗若聽到咱們快活的聲音,怕是會把車趕到苕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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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輕清啐道:“那個活鬼!讨厭死了!”

任逍遙點頭:“的确讨厭。”一頓,輕聲耳語道,“不如咱們甩開他,到西湖去玩玩。”

梅輕清的眼睛亮了起來,卻又忽地黯下去,道:“老爺有令在先,讓他寸步不離地陪着少爺,沒有老爺的命令,殺了他他也絕不會離開少爺半步。”

任逍遙悠然道:“我若想甩開他,自然有辦法讓他不來追我。”

梅輕清眨着眼睛道:“什麽辦法?”

任逍遙不說話,坐起身子,沖氣窗外大聲道:“陳無敗,輕清要洗澡!”

梅輕清傻了:“什麽?”

任逍遙回頭一笑:“我想看你洗澡,莫非你不願意?”

梅輕清當然願意。

早春的溪水還有涼意,可是她不在乎。只要少爺想看,就是叫她用雪水洗澡,她也絕不會皺一皺眉頭。

陳無敗把四匹烈焰駒牽到溪邊,擋住梅輕清的身子,又專心致志地刷起馬鬃來。任逍遙坐在溪邊,嘴裏叼着草棍,眼中含着欣賞的笑意看着梅輕清,嘴裏說的卻是:“你似乎對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陳無敗頭也不擡:“那是教主的女人。”

任逍遙不覺笑道:“在這點上,你比其他人可愛得多。”一頓,又道:“你號稱天下第一神馭手,無影鞭王陳無敗,不知與楊休比起來如何。”

陳無敗不知他為何問起這個,只道:“我若與他動手,兩百招內便會落敗。”他雖是任逍遙的車夫,卻也是看着他長大的長輩,說起話來,從不似旁人那般自稱“屬下”。

任逍遙又問:“本教二護法、四使者和七關主的武功,比楊休如何?”

陳無敗思量片刻,道:“七位關主的武功與他在伯仲之間,左右護法和快意四使的武功在他之上。”

任逍遙似是自言自語地道:“這便奇了。二十年前,攻入快意城的四百個狗屁武林人,許多人的本事不及楊休,居然能令本教精英盡數戰死,連我娘也被逼墜城。”他眼中的笑意突然變得冷若冰霜,“你卻活了下來,為什麽?莫非是你那位美人娘子舍不得?”

陳無敗本就醜陋的臉突然扭曲,似是被戳痛了心中傷疤,卻一言不發,只狠狠刷着馬背。

任逍遙卻不罷休:“城破那晚是你新婚之夜,新娘子是合歡教的兄弟幫你從峨眉派搶來的。從我懂事起,就聽到很多人說,這個女人明着嫁給你,暗着卻是九大派的卧底,就是她毀了快意城四十九道禁防,才令合歡教一朝覆亡。但很奇怪,若真如此,老家夥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若不是這樣,你為什麽從不辯解?”

陳無敗依然不說話。

他全身都在瑟瑟發抖。

“我們已經離開大雪山,現在就連梅輕清也聽不到我們講話,你還在顧忌什麽?”

陳無敗瞥了梅輕清一眼:“教主故意把她支走的?”

任逍遙也看了梅輕清一眼:“我不與女人講正事。”

陳無敗道:“女人有時候的确容易壞事。”

任逍遙不接這個茬:“你能逃出快意城,還能活着找到那老家夥,是不是新娘子手下留情?”

陳無敗躊躇片刻,道:“我不知道。”

任逍遙又道:“她現在何處?”

陳無敗道:“我不知道。”

任逍遙緊接着道:“你可還喜歡她?”說完,又加上一句“這你總該知道。”

陳無敗握緊雙拳,緩緩道:“喜不喜歡都一樣,教主該怎麽做便怎麽做。”

任逍遙把玩着那支密信,道:“蘇晗玉,我想過不了多久,這裏面便會有這個名字。你該比我清楚,老家夥向來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陳無敗身子一震,垂首道:“是。”

任逍遙道:“可你若還喜歡她,我便絕不殺她。”

陳無敗怔住,旋即有些激動地道:“教主你……”

任逍遙冷然道:“你不用感激我,我不是為了你!我只想知道,楊休為什麽要自盡,為什麽不盡全力。”楊休自盡,就是令他不快的原因,好像小時候打架,別人輸給他,多半因為他是教主的兒子。但更令他不快的,是楊休死前說的那番話。任逍遙看着遠處的梅輕清,緩緩道:“當年一戰,合歡教左右護法、快意四使,還有雲墾關、尚冂關、紫晨關、上陽關、天陽關、玉宿關、太游關關主全部戰死,四十九分堂沒有一家趕來救援。現在合歡教靠的是什麽力量,用的是什麽人,你知不知道老家夥為什麽不告訴我?”

陳無敗嘆了口氣。他也想不通任獨為何對這些事情諱莫如深。

任逍遙摸着多情刃的刀柄,嘴角又浮現那絲惱人的笑意:“你若幫我查出答案來,我就放蘇晗玉一命。”

陳無敗愕然:“自己查?”

“不錯。”任逍遙道,“從現在起我們分開走,我要看看江湖中究竟是哪些人在為那老家夥賣命。”

陳無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此番東來,所有密令都是飛鴿傳書,任逍遙這個合歡教教主卻從未見到一個教衆,也難怪他坐不住。但陳無敗并不願意違背任獨的意願,嘆了口氣,道:“這些事情,老教主早晚會說,教主何必急于一時。”

任逍遙淡淡道:“因為我高興。你若要救自己娘子,就與我分開走,不要叫老家夥的人知道。我要看看,現在還給老家夥賣命的究竟是什麽人。”

陳無敗知道他一定沒說實話,但再三權衡,覺得合歡教早晚都是任逍遙的,自己何必拂了他的心意,況且他開出的條件實在誘人。“只是梅丫頭不好管教,教主若不見了,她一定會到處找,風聲必會走漏。何況,她雖是個丫頭,我卻不能向她出手。”

任逍遙明白他的意思,詭秘地笑了笑,“你只要站在這裏,她便絕對不敢動。”

陳無敗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忍不住笑道:“既然教主心裏放不下這個丫頭,何不幹脆帶着她?”

任逍遙道:“我不喜歡帶着女人做正事。”他突然一笑,“我只喜歡帶着她們做房事。”

陳無敗沒有笑。“好,我答應教主。只是,若是再接到老教主的密令怎麽辦?”

任逍遙道:“不必理會。”又看了梅輕清一眼,便縱身躍上烈焰駒,揚長而去。

溪水中的梅輕清聽見馬蹄聲,立刻尖叫起來,可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赤身裸體地從水裏跳出來,因為陳無敗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這時梅輕清才明白,少爺要甩掉的不只是陳無敗,還有自己,又急又氣,破口大罵道:“陳無敗,你這個王八蛋,你快轉過身去,否則我要少爺挖掉你雙眼!”

陳無敗微笑着站在溪邊,不動,不說。

任逍遙打馬狂奔,似乎要讓烈焰駒飛起來才罷休,一路上人們只見紅雲掠過,紛紛失聲驚呼。任逍遙見了有趣,反将馬打得更快。烈焰駒發足狂奔,正午時分便到了杭州城。繞過岳王廟,看過曲院風荷,任逍遙沿着西湖信馬由缰,滿眼皆是淺草亂花、早莺新燕,柳枝中有呢喃低語,湖面上游船如織,風中全是淡淡的龍井新香。他曬着暖暖的太陽,聽着吳侬軟語,莫名有些想念梅輕清。那丫頭若不是變得越來越黏人,他真有些舍不得丢開了。

忽然一個清脆機靈的聲音道:“喲,這位客官裏邊請!”

說話的是個十三四歲的清秀夥計,肩上搭着一條雪白手巾,臉上堆着燦爛笑容,拉着任逍遙的馬缰,賠笑道:“這位少爺一看便知是頭一次到西湖來,咱們店裏三面臨湖,魚蝦都是活殺活取,您喝着陳年花雕,看着西湖美景,才知道什麽叫做‘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喽!”任逍遙聽他說得有趣,道聲“好”,躍下馬來,進了這間“金風酒肆”。

烈焰駒經過陳無敗的□□,性情極靈,不用人牽,便乖乖立在樹下等候。小夥計快步将任逍遙引到一張靠窗的桌子,道:“少爺想吃點什麽?”

任逍遙望着窗外的蘇堤□□,心不在焉地道:“随便。”

小夥計笑道:“西湖三十六道名菜,咱們都做得來。先給您來一條宋嫂魚可好?”邊說邊拉起扶欄上的繩子,嘩啦一聲,湖中升起一個竹編魚簍,簍裏的魚離了水,亂蹦亂跳,水花四濺。小夥計道:“您看這條怎麽樣?”

任逍遙點頭,目光卻停在湖中的一條船上。船雖不大,卻最惹人注目,只因船上坐着三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她們都是二十歲上下,都生得鮮花一般,卻美得各有千秋。第一個女子穿着輕薄的湖綠春衫,白生生的手臂若隐若現,一雙水汪汪的鳳眼含情迢睇,既風情又可愛。第二個女子穿着純白色的織錦長裙,細眉杏眼,弱柳扶風,神情也是淡淡的。第三個女子披着煙粉褙子,白色曳撒,端莊靈麗,俨如大家閨秀,可那櫻桃小嘴卻豔冠桃李,讓人禁不住浮想聯翩。三女嘻嘻哈哈鬧成一片,蘇堤的紅桃綠柳、西湖的粼粼煙波都被她們甜美的聲音比了下去。過往游人全都伸長了脖子去看,好似一群覓食野鴨。任逍遙雖然見過不少美貌女子,也忍不住直直盯着那細眉杏眼的白衣女子看,小夥計說的什麽東坡肉、莼菜湯、龍井蝦仁、油焖春筍、蜜汁火方、生爆鳝片、清湯魚圓全都沒留心,一概說“好”。

小夥計笑道:“這位少爺,您還有客人麽?這些東西一個人怎麽吃得下!”

任逍遙心中動,指着那三個女子道:“不錯,我要請那三位姑娘吃飯。”

這句話的聲音大了些,不光酒肆裏的人,船上的三個女子似乎也聽到了。她們向這邊張望了幾眼,又唧唧喳喳地議論起來,最後披着煙粉褙子的女子向艄公耳語幾句,這艘船居然朝岸邊駛來。酒肆中人看任逍遙的眼神立刻變得又羨慕、又妒忌。小夥計也打趣道:“她們果然看上少爺您了。”他不懷好意地看着任逍遙,猥亵道,“這位少爺,您運氣可真好,今晚您可忙得過來。”

任逍遙有些意外:“她們是什麽人?”

小夥子故作驚訝:“您不知道?天喲,整個杭州城的男人誰不知道忘憂浮的三個頭牌紅姑娘,蘭思思、梁詩詩和雲翠翠呀!”

任逍遙怔了怔,旋即大笑:“三個女人雖然不少,卻也不多,今晚我若忙不過來,就叫你一道。”

小夥計還未接話,就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道:“臭男人我見得不少,倒還沒見過這樣沒廉恥的。”

任逍遙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個二十五六年紀的女人,眼睛雖然還算靈秀,模樣卻不算美,尤其是面皮粗糙些,似是常年被太陽曬着。任逍遙冷哼一聲,回敬道:“半老徐娘我見得多,卻沒見過這麽多事的。”

女人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說什麽!”

話音未落,周圍七八個男人站了起來,往任逍遙身邊圍攏,胡亂嚷道“這兔崽子哪裏來的,敢說咱們二當家的不是”、“管他哪裏來的,先打斷他狗腿”。任逍遙卻動也不動,因為忘憂浮的三個女孩子已笑嘻嘻地跑進門來,圍攏到這藍衣女子身邊,七嘴八舌地問道:

“鐘姐姐怎麽到了杭州也不來看看我們?”

“鐘姐姐,鐘幫主怎麽沒和你一起來?”

“哎呀鐘姐姐,鐘幫主都好久沒到忘憂浮來了,莫非将我們姐妹全忘了?”

藍衣女子揮手示意旁人退下,又不屑地瞥了任逍遙一眼,才道:“我大哥怎麽會忘記蘭姑娘,他只是有點小麻煩而已。”

蘭姑娘就是粉衣女子,就是蘭思思。聽了這話,猛然拉住藍衣女子的手,急道:“他,他怎麽了?”

小夥計湊上去笑嘻嘻地道:“啊喲蘭姑娘,鐘幫主那樣的絕頂高手還能出什麽事兒,您三位要點什麽?藕粉膏、花生酥、五香山核桃?”

下面的話任逍遙已經沒心思聽了,若不是他此行目的是為了查出合歡教隐藏在江湖中的勢力,簡直恨不得把這幾人砍成七八十段。心中暗道:“男人還是要有權力才吸引得來女人,譬如這個什麽鐘幫主。有朝一日,我定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牢牢記住我的名字!”

小夥計将她們安頓好了,又繞回來讪讪地道:“這位少爺,您還要那麽多菜麽?”

任逍遙哼道:“要。”

小夥計唱了聲諾,轉身走了。任逍遙沉默片刻,腦中忽地一激靈!

五靈山莊莊主魏侯,與長江水幫交往甚密。而長江水幫幫主,剛好姓鐘,叫做鐘良玉。他剛好有個妹子,叫做鐘靈玉。莫非魏侯收到奪魂令之後,請了鐘家兄妹來助拳麽?想到自己正和對手坐在一個屋子裏吃飯,任逍遙忍不住笑出聲來,惹得許多人扭頭看他,包括那個被他盯了許久的白衣女子。任逍遙沖她一笑,本以為她也會像別的女人一樣臉紅心跳,誰知她的神情絲毫不變,若不是那綠衫女子回應了一個媚眼,任逍遙肯定又會想“男人還是要有權勢才行”。

正在這時,湖邊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道:“好俊的馬!”

一個不到二十的紫衫少年站在酒肆外。他面若銀盤,雙腕戴着一對锃光瓦亮的純鋼手環。任逍遙不認識他,卻認出了跟在他身邊的青衫少年。這少年的面龐與楊休有七八分相似,背着一柄長劍,劍柄在陽光下閃着熠熠金輝。

追魂金劍。

任逍遙可以肯定,這少年定是楊休獨子楊一元。

果然紫衫少年道:“楊世兄你看,這匹馬眼大耳尖,頭小腮瘦,前蹄圓,後蹄尖,頸曲高挺,肩長平斜,毛色栗紅,光亮水潤,真是一匹千裏馬。只是,”他四下張望,“不知誰把如此良駒丢在這裏。”烈焰駒不像別的馬匹那樣被缰繩拴住,看起來确實像是被丢棄在湖邊的。紫衫少年見楊一元沒答話,又道:“楊世兄,你怎麽悶悶不樂?”

楊一元道:“我爹派我出來給魏伯伯送信,還帶着他從不離身的金劍,我總覺得事有蹊跷。”

紫衫少年寬慰道:“明日‘海上生明月’之宴一結束,你便可回去,縱有天大的事也無虞。等到楊世兄就任湖州衛的時候,小弟再去道賀。”楊一元籲了一口氣,心下稍寬,目光也落在烈焰駒身上,只看了幾眼,便贊道:“的确是千裏良駒。”紫衫少年來了興致,朝烈焰駒走了過去。酒店夥計見了,正要阻止,任逍遙卻示意他不要上前,嘴角挂起一絲淺淺的笑。

烈焰駒見有生人近前,鼻子裏噴着氣,前蹄篤篤刨着地面,全身毛發都豎了起來。紫衫少年一把擒住缰繩,烈焰駒猛地一掙,竟沒掙開,惱了起來,倏然側身,一腳踢出。誰知紫衫少年一縱身,人已跨上馬鞍,緊了緊手中的缰繩,道聲“好馬”。烈焰駒怒起,圍着柳樹拼命打轉,不時人立,想要将這紫衫少年掀下背來。然而紫衫少年騎術卻也精湛,一人一馬就這樣僵持不下,不多時,已圍了許多好事之徒。有人吹着口哨,有人拍手贊道“好馬,好馭術”,就連忘憂浮的三個女子也紛紛起身去看。

楊一元急道:“秦兄,快下來,若給這馬的主人見了,怕是不好。”

有美人捧場,紫衫少年哪肯下來,只笑道:“不愛名馬非英雄,小弟倒真想與見見它的主人,買了這匹馬。”

任逍遙見那白衣女子竟盯着紫衫少年,心中火起,撮唇打了一聲口哨。烈焰駒猛然就地一躺,紫衫少年猝不及防,“啊”了一聲,一條腿被壓住,未及抽身,烈焰駒的身子便滾了過來。眼看紫衫少年就要被烈焰駒壓成肉餅,人群不禁發出一陣驚呼。

楊一元飛身上前,雙手拽住缰繩,烈焰駒卻毫不客氣地一腳踢出。楊一元若想躲開這一腳,松開缰繩便可,可是那樣一來,紫衫少年便免不了要被壓傷胸腹。若是不松缰繩,不僅要挨這一蹄子,烈焰駒借這一踢之力,說不定會将紫衫少年壓得更慘。緊要關頭,楊一元铮地一聲拔出追魂金劍,準備斬斷馬腿,救人救己。任逍遙當然不答應,正要起身,就聽嗖地一聲,一截長蒿從湖面激射而來,緊貼着紫衫少年插入土中。衆人眼前一花,柳枝紛飛,楊一元身邊已多了一個白衣男子,那柄追魂金劍,也已到了他手中。

烈焰駒一腳踢空,身子正好靠在長蒿上。紫衫少年趁機抽身而起,握緊腕上雙環,怒視着白衣男子:“你是何人,奪人兵器,是何道理!”

白衣男子瞥了他一眼,并不說話。

這人面如白玉,衣着華貴,周身仿佛流動着一股溫潤靈動的氣質,就像江南春雨般溫娴。神情卻甚為倨傲,眉宇間似有一股淩厲之氣,沖人心脾。

周圍人見了,都在低聲猜測這是哪家侯門公子。任逍遙也在打量這白衣男子。此人從船上擲出長蒿,又飛身奪了楊一元的劍,腕力、輕功和擒拿手法,實在不可小觑。卻聽鐘靈玉咯咯笑道:“堂堂飛環門少主,居然連個畜生也敵不過,還來問別人是何道理,真真有趣。”

紫衫少年稀裏糊塗栽在一個畜生手裏,一腔怒火正無處發洩,現下又被女人取笑,不禁怒道:“鐘二當家,這馬是你的麽?剛才那口哨是你打的?”

鐘靈玉有意無意地瞟了任逍遙一眼,道:“看來,秦公子聽聲辨位的功夫也不怎樣,哎呀,這飛環門若想發揚光大,真是任重道遠。”

紫衫少年臉上微紅,正待發作,楊一元已對那白衣男子道:“多謝兄臺幫忙,只是……”他盯着對方手中金劍,止住了話。

白衣男子看也不看楊一元,将金劍擲還,卻對任逍遙道:“你很沉得住氣。”

任逍遙不覺一笑:“我這匹馬靈得很,尋常畜生奈何不得它,在下也就樂得看熱鬧。”

紫衫少年沖進酒肆,瞪着他道:“就是你故意消遣我?”

任逍遙假裝沒看見,将一條腿翹到桌子上,大聲道:“小二,你們這裏上菜未免太慢了。”

小二不敢出聲,紫衫少年怒喝一聲,欺身近前,雙環挾風砸來。任逍遙看着那白衣女子,刀未出鞘便揮了出去,嘭地一聲,雙環蕩開。

他這一手功夫惹得周圍的人低低贊嘆,可那白衣女子的眼神還是冷冷的,這叫任逍遙十分失望。他倒不是特別喜愛這個女人,只是想知道什麽才能打動她。都說鸨兒愛鈔,姐兒愛俏,這白衣女子卻似乎什麽都不愛,哪裏有一點風塵女子的樣子。

紫衫少年正待再攻,鐘靈玉卻攔住他,笑嘻嘻地看着那白衣男子道:“冷面邪君與這位公子是朋友麽?”

“冷面邪君”四個字一出口,紫衫少年和楊一元都愣了愣,多瞧了那白衣男子幾眼。任逍遙不知冷面邪君是何方神聖,即使知道他也全不在乎,戲谑道:“以前不是,現在卻是了。”又含笑望着白衣男子,“喝一杯麽?”

白衣男子答非所問:“好功夫。”

鐘靈玉見他們似乎不是敵人,便對紫衫少年道:“秦公子,這可是西湖水沖了龍王廟,朋友打朋友了。”

紫衫少年瞪着任逍遙,嘴裏擠出幾個字來:“誰跟他是朋友!”

鐘靈玉笑道:“哎喲,五靈山莊魏莊主做東,宴請江南各大門派同赴‘海上生明月’之宴。這被邀的門派麽,有我長江水幫,有你揚州飛環門,還有鎮江神算幫,東海碣魚島。”她看着楊一元,又道,“當然還有湖州金劍門。除此之外,還有一人,無門無派,卻被魏莊主一日三請,你可知是誰?”

衆人看着那白衣男子,都知道鐘靈玉所指是他,卻都想聽她說下去。任逍遙更想聽,因為五靈山莊、飛環門、神算幫、碣魚島的主人,和金劍門楊休一樣,統統都是當年那九個人之一。

“這個人嘛,自然就是寧海王府的表少爺,鼎鼎大名的冷面邪君冷無言了。”鐘靈玉看着任逍遙,眼神已不那麽咄咄逼人,“這位公子既然是冷少爺的朋友,自然也是咱們的朋友。”她拍拍紫衫少年肩膀,笑道,“大家誤會一場,秦公子的氣量,大概不會太小吧?”

紫衫少年哼了一聲,不答話。

任逍遙暗道:“魏侯反應倒也快,居然找了這麽多昔日盟友來保駕,哼,這也好,一并解決,倒省了一個個找。”只是這些人聚到一起,若要殺他們,還須費些思量。

鳳眼綠衣的女子攀着紫衫少年衣袖,嬌聲道:“鐘姐姐說的不錯,秦公子先請坐下吧。”紫衫少年被這嬌滴滴的美人一拉,也沒再說什麽,坐了下來。這女子又将楊一元拉入座中,最後對冷無言嫣然道:“表少爺,您怎麽不坐?”

她眼波如水,滿含媚意,任何男人見了,怕是都不會拒絕。冷無言卻似是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居然坐到了任逍遙對面。小夥計見事态平息,極識時務地趕着布菜,滿臉賠笑道:“兩位公子喝什麽酒?”

任逍遙答得很簡練:“你問他。”

冷無言答得更簡練:“随便。”

小夥子的表情立刻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唯唯諾諾地跑了,大概心中正在不停地罵這兩個神經病。鳳眼綠衣的女子卻不死心,毫不客氣地坐在任逍遙身旁,緊緊挨着他道:“這位公子,我剛剛好像聽到你說,要請人吃飯的,現在怎麽不問問,我想吃什麽?”

任逍遙托着她的下巴,道:“你叫什麽?”

這女子的眼波柔得仿佛一抹輕雲:“我叫雲翠翠。”

任逍遙“哦”了一聲,心裏想得卻是,那白衣女子一定就是梁詩詩,這名字很是叫他喜歡。笑嘻嘻收回手道:“雲姑娘,你沒有聽清,我剛剛說的是,請三位姑娘吃飯,不是一位。”雲翠翠一怔,蘭思思已道:“翠翠,回來!”雲翠翠瞪了任逍遙一眼,悻悻返回。

冷無言淡淡道:“何必拒絕佳人美意。”

任逍遙道:“因為我現在沒空。”

冷無言眼中露出一絲笑意:“你現在忙什麽?”

任逍遙道:“忙着請你喝酒,忙着将那匹馬送給你。”

冷無言望了烈焰駒一眼:“如此良駒,閣下居然肯割愛?”

任逍遙道:“你救了它,它就該報答你。”

冷無言沉吟道:“你不像是個有求于我的人。”

任逍遙奇道:“有求于你的人很多?”

冷無言哼了一聲:“寧海宗室雖無人在朝為官,地方上卻也說得上幾句話。”

任逍遙笑道:“兄臺大可放心,我只求你一件小事。”

“請講。”

“這桌酒菜的帳你付。”任逍遙苦笑道,“因為我忽然想起,我沒帶錢。”

冷無言奇道:“你送出一匹價值千金的寶馬,就是為了找人幫你付最多不過十兩銀子的酒菜錢?”

任逍遙悠然道:“也不是随便哪個人便有資格替我付賬。”

冷無言笑了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居然也很令人動容,說的話卻不似笑容那樣舒服:“可惜我也沒帶錢。”

任逍遙怔住了。他沒帶錢,是因為他從來沒帶過錢。在大雪山,他想要什麽便有仆人送來,這次出門,梅輕清和陳無敗早就打點好一切,他這輩子簡直還沒摸過幾次錢。早上離開陳無敗時,更是除了多情刃,什麽都沒帶,包括錢。誰知冷無言居然也沒帶錢,任逍遙簡直頭都大了——合歡教教主可以做出殺人放火,欺男霸女的事來,卻怎麽也做不出吃飯不給錢的事,這太他媽沒面子了。

更可惡的是冷無言下一句話:“王府的表少爺,出門不帶錢是常事。”

任逍遙簡直想一腳踹碎他那個溫文爾雅的鼻子,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好吧,算我倒黴。不過我還是要請你,還是要将馬送給你。”

“哦?”冷無言有些意外。

任逍遙笑道:“我決定的事情,說出的話,從無更改!”

冷無言定定地看了看他,問道:“尊姓大名?”

“我叫任逍遙。”

冷無言點了點頭:“好名字!”說完居然起身走出酒肆,牽了烈焰駒便走。烈焰駒居然也沒了脾氣,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別人請他吃飯他不吃,別人要送他的寶馬他卻牽了便走,這事情要是擱在旁人身上,大概要氣得嘔出活血三鬥,好肺一雙。擱在任逍遙身上,還要加上兩件更煞風景的事:

烈焰駒那等烈馬,在冷無言手中居然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可見他手上力道何等驚人。此人若是去魏侯的“海上生明月”之宴助拳,自己便多了一個勁敵。另一件是,酒錢怎麽辦?

就在任逍遙頭大的時候,楊一元和紫衫少年走了過來。楊一元道:“任公子,秦老弟動了你的馬,還請勿怪,這桌酒錢,就算在我們賬上,就當飛環門的賠禮了。”

任逍遙只能嘆氣。

楊一元若知道父母死在自己手裏,不知會不會嘔出活血三鬥,好肺一雙。任逍遙臉皮再厚,也吃不下這樣的飯。他只能跳起來,逃命般的離開金風酒肆,剩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樹梨花壓海棠。

人面不知何處去,鴛鴦繡被翻紅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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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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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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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