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卷一多情刃 八卦迷呈坎

二十 八卦迷呈坎

是血影衛。那兩只鷹隼,是合歡教傳訊所用沖霄隼。

方才姜小白大聲說話,驚起一群飛鳥,任逍遙便從鳴叫聲中聽出沖霄隼的聲音,知道它們片刻即可引血影衛到此,是以全然不懼鬼臉人。

鬼臉人挾起姜小白,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握着多情刃,獰笑道:“你莫忘了,我……”說到此,猛然痛呼一聲,多情刃當地一聲掉在地上。

姜小白“呸”了一聲,随之吐掉嘴裏的血肉,高聲道:“想挾持小爺,沒那麽容易!”

他居然又從這鬼臉人的手上咬下來一塊肉,鬼臉人手上隐隐可見白骨。

就聽砰砰砰一串響,十把倒鈎飛抓穿破木牆,齊往鬼臉人身上撲去。小小的木屋被穿了十個大洞,已是搖搖欲墜。鬼臉人的身子沖天而起,撞破屋頂欲逃,卻又啪地一聲跌了回來,而且直接跌到了十把飛抓正中。

噗噗噗噗,一串血污射出,飛抓緊緊扣住他的身子。血影衛只消運力一收,便可活生生将他拆成十塊碎肉。

一個嬌柔妩媚的聲音自屋頂傳來:“敢動我任大哥的寶刀,給我殺了他!”

十根飛抓鎖鏈立刻繃得筆直。

鬼臉人眼中精芒爆射,兩手各抓五條鎖鏈一抖,鎖鏈上立刻跳出一個小小圓弧,一閃而沒。外面傳來數聲悶哼,鎖鏈也死蛇般垂了下來。

屋頂嬌柔的聲音道:“不想你還有些本事!”話未說完,一個金色的影子從天而降。

曼蘇拉。

十指纖柔,卻爆着淡淡橙光,急抓鬼臉人頂門。鬼臉人将手中十根飛抓同時甩出,喀拉拉一陣牆傾屋倒。

姜小白背着任逍遙沖出了門。回頭一看,小屋已變成了一堆爛木頭,心悸不已。突又見兩個人影嘩啦一聲躍出,鬥得難解難分,異常兇暴,周圍的碎木塊紛紛激射而起,散落在三四丈外。

血影衛拔刀出鞘,聚到任逍遙身側。任逍遙看着曼蘇拉與鬼臉人拼鬥,并未說話,連衣襟被雨水打濕也沒注意到。百招一過,曼蘇拉漸落下風,姜小白忍不住道:“這老太婆要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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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逍遙自然知道,只是不知為何,并不下令解救。此時就見鬼臉人右手一揚,一點火星伴着尖銳聲響騰入夜空,爆出一個巨大光暈。只一瞬,又被淅淅瀝瀝的夜雨吞沒。

求援響箭。

任逍遙冷笑一聲,一揮手,血影衛立刻飛身撲上。鬼臉人應付曼蘇拉已是吃力,血影衛一來,立刻有些顧此失彼,不多時,身上已被劃出三道傷痕。任逍遙冷冷道:“我勸你莫要憑着內力撐下去,還是快些亮出本門功夫吧。”

鬼臉人的回答就是一聲冷哼。

任逍遙暗道:“此人武功高強,想來援兵也決不會差,此處兇險,還是速戰速決為妙。”想到此,目中殺機立現,沉聲道:“殺。”

“殺”字一出口,血影衛十餘把刀圍成一個蓮陣,倏然收縮,像一個口袋突然紮緊一般。鬼臉人見躲不過去,竟然大笑起來,喝道:“死了也好!”便一掌擊出。一個血影衛迎面中招,立刻跌了出去。其他人卻絲毫不受影響,一片銀刀在雨中幻成一張大網,狠狠劈了下去。這次就算鬼臉人內力再如何深厚,也已無法可躲。

嗡嗡嗡……

雨中猛地響起十三聲悶響,所有的銀刀全飛上半空,又紛紛落下來。鬼臉人一驚,不敢耽擱,猛一縱身,消失在夜幕中。

曼蘇拉正打得興起,突然不見了對手,不禁惡狠狠道:“誰?”

一個淡淡的青影自雨中緩緩而來。

看似緩,卻轉眼便到了眼前。來人是個秀美的中年女子,臉上蒙着一方白巾。

曼蘇拉打量着她:“你內力不弱。”

說到“你”的時候,她一爪抓向青衣女子面門,說到“弱”的時候,她已攻出五招。青衣女子卻不還手,一味閃避,身法優美端莊,顯然根基極深。

血影衛撿回自己的刀,見任逍遙沒有出聲,便侍立一旁,其中一人從木屋廢墟中找回多情刃,交到任逍遙手中。正在此時,松林外突然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似有不少人往這邊潛了過來。

任逍遙不禁皺眉。眼前形勢,青衣女子一人便可纏住曼蘇拉,若再來二三十個高手,恐怕單憑血影衛也頂不住。他立刻命令:“走。”

姜小白吃了一驚,看了曼蘇拉一眼:“可是她……”

任逍遙冷冷道:“她不需要別人保護。”

雨漸漸小了,霧卻更重,濃重的霧氣奶汁般充塞天地。

姜小白坐在松枝上,看着對面閉目運功的任逍遙,只覺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簡直想一拳打過去。

他們的所在是一株高大古松。背靠山壁,前臨峽谷,下有山道,既可遠眺,也可監視過路之人,姜小白不得不佩服血影衛,居然找得到這樣一出藏身瞭望的好地方。只不過現在血影衛又不知藏于何處,真如任逍遙的影子一般。

一群殺人不眨眼的鬼影子。

姜小白想到袁池明,不覺又焦躁起來,道:“喂!你……”話音未落,就聽松針唰唰作響,一金一青兩條人影追逐而來,卻是曼蘇拉和那青衣女子。

曼蘇拉身法迅疾,一眨眼便藏在任逍遙身後,勾着他的脖子吃吃地笑。青衣女子卻不疾不徐,飄飄而來。姜小白明明見她還在樹下,忽然又到了眼前,不禁咂舌。

青衣女子站定,目光落在任逍遙身上,道:“任教主。”

語聲平和冷靜,既不像朋友,也不像敵人。任逍遙居然也不驚訝,對曼蘇拉道:“你帶她來的?”

曼蘇拉将嘴巴湊近任逍遙的耳朵,一頭長而卷曲的紅發水草般滑過:“這位姐姐說,不會與任大哥為敵,只是打聽事情。”

“哦?”任逍遙眉尖一挑,轉而看着青衣女子,“也是問多情刃的秘密麽?”

青衣女子冷然道:“我問一個人。”她語氣微微有了些波瀾,似在努力壓制內心情緒,“陳無敗在哪裏?”

任逍遙忽然笑出了聲,笑得姜小白莫名其妙,曼蘇拉雖不知他因何發笑,卻樂意陪着他笑。笑夠了,他才道:“蘇晗玉,原來是你。”

青衣女子的聲音依舊平靜:“不錯。”

姜小白一時瞪大了眼睛,曼蘇拉也好奇地打量着她。

峨眉五俠之一的玉女劍蘇晗玉,二十年前也是名動江湖的十大美人之一。只不過比起其他九位或嫁給一派之主,或癡心任獨之外,她顯得更加神秘。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嫁的人是任獨的家奴,天下第一神馭手,無影鞭王陳無敗,更因為江湖中人對這段姻緣衆說紛纭。有人說她是被合歡教硬搶去的,有人說她是為江湖大義甘願以身為餌潛入快意城的,也有人說她的确是為了陳無敗背叛峨眉派的。而峨眉派對此事一直三緘其口,關于她的事情便有了更多更荒唐的說法,那些故事加起來,足夠一個說書人連趕七場。然而所有這一切,都随着快意城破、合歡教滅而煙消雲散,江湖中再也沒人見過她。那些曾經纏綿悱恻的故事,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線。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江湖上永遠紛争不斷。然而蘇晗玉此刻看來,卻仍如二十年前一般,像一朵青天上的白雲悠悠飄落,似乎不曾存在過。

曼蘇拉咯咯笑道:“新娘子,你怎麽還蒙着臉,天地都拜完了,再說任大哥已經認出你了,咱們是一家人,你還不好意思麽!”她本認得蘇晗玉,許是因為心智失常,直到此刻方才想起。

蘇晗玉閉口不言,只看着任逍遙,雙眸平靜,平靜中又藏着一絲渴望。

任逍遙沉吟道:“上官掌門要接你回峨眉一事,你可知曉?”

蘇晗玉嘆了口氣,道:“師兄的事,我已知曉。”她定定看着任逍遙,“我也知道任教主不是兇手。”

任逍遙眼中掠過一絲詭谲笑意:“快意城破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蘇晗玉眼中的神情複雜,似在掂量那些往事該不該說。

曼蘇拉見狀不耐煩地道:“新娘子,你若不說,任大哥肯定有辦法讓你這輩子都見不到新郎官,這道理你懂不懂!”

蘇晗玉當然懂,她嘆了口氣,緩緩道:“城破之時,不知怎麽便有了寶藏的傳聞。朝廷命勇武堂過問此事。九大派為了給勇武堂一個交代,只得訊問被俘的合歡教弟子。只是無論何種酷刑,他們都抵死不說。”

姜小白忍不住叫了一聲“好樣的”,又小聲嘀咕道:“皇帝老爺也缺錢花麽?”

蘇晗玉道:“未必貪財,只是為了長生不老。”任姜兩人想到宋芷顏,又看着一旁妖豔逼人、年輕貌美的曼蘇拉,不禁同時嘆了口氣。蘇晗玉接着道:“合歡教的弟子一個一個死去,師兄看不過,希望我再去找陳無敗,他或許知道,只要我勸他棄暗投明,說出寶藏或者任獨的下落,師兄就盡量保住其他人的性命。可是我,我卻不願做這樣的事。”

她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我了解他,他絕不會背叛任獨。甚至,我做了這樣的事,他很有可能殺了我。我,我也不想再和九大派、再和勇武堂的人在一起,哪怕一時半刻,我也會被逼瘋。”

她停了一陣,慢慢平靜下來:“功勞、封賞、峨眉掌門,我一個都不想要!我走了以後,九大派自感虧了面子,說我在城破時失蹤,或許死了。随他們說去罷。”

姜小白低低罵了句“他媽的。”

想不到,平素端莊的九大門派會為了讨好區區勇武堂,為了得到一星半點封賞,将合歡教弟子折磨致死。也想不到他們刑訊無果,便逼蘇晗玉繼續用美人計。更想不到上官燕寒那樣的人物,得知蘇晗玉隐居翡翠谷後,竟也抵不住寶藏的誘惑,千裏而來,卻白白送了性命。姜小白忽然覺得,黑白兩道的界線一下子變得很模糊,這跟師父和堂主從小教給他的東西大相徑庭,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任逍遙的臉色卻很奇怪。他在想那個長生不老的傳說。母親水柔鳳已不能再見,宋芷顏和曼蘇拉是任獨情人,無論武功心性還是這二十年的生活,完全不同,卻都莫名其妙容顏不老。蘇晗玉不是父親情人,看她眼角,卻是老了。這是怎麽回事?若母親活着,是老,還是不老?任獨其他的情人,是老,還是不老?想到這裏,任逍遙道:“你出走後,為何不去找陳無敗?”

蘇晗玉沒出聲,但那眼神卻明白無誤地告訴別人,這個問題她拒絕回答。任逍遙也不追問,只道:“陳無敗在呈坎村,你去找他吧。”蘇晗玉一怔,說了句“多謝”,轉身離去。任逍遙見她去遠了,手指卷起曼蘇拉一绺卷發,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曼蘇拉輕聲道:“任大哥,曼曼一直在黃山附近,我……”她見任逍遙将手放在自己肩頭,輕佻地捏着,不禁嫣然一笑,“任大哥你,你想幹什麽?”她瞟了姜小白一眼,“還有外人在!”

任逍遙微笑不語,五指卻突然一收。曼蘇拉只覺得肩胛骨傳來一陣劇痛,便即動彈不得,駭然道:“你,你這是幹什麽!”

任逍遙冷笑:“你知道血影刀法的招式,但那老家夥也知道烈焰玄功的死門。”他臉色一寒,一字一句地道,“你沒有瘋。”

曼蘇拉身子一震,脫口道:“你如何知道的?”

任逍遙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女人,還是個漂亮女人,你不可能不想知道容顏不老的秘密。”

曼蘇拉眼中立刻布滿怨毒之色,厲聲道:“任獨你這個混蛋,養了一個比你還要混蛋一百倍的兒子,水柔鳳你這個賤人,賤人,賤人……”

她凄厲的聲音在山間回蕩,到處都是“賤人、賤人”的呼喊。任逍遙心頭火起,一掌切在她後頸,沉聲道:“把她關起來。”松枝間立刻閃過一個血影衛,将昏倒的曼蘇拉拖走。

姜小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咽了口唾沫,看着雨霧中面目模糊的任逍遙,道:“你,任大俠,你不會連我一起收拾了吧?”

任逍遙淡淡道:“那要看你是來幹什麽的。”

姜小白遲疑着道:“我師父失蹤了。”

任逍遙冷冷道:“袁池明麽?”姜小白有些不悅,故意不答。任逍遙又道:“袁池明是本教仇人,我遲早要殺他。但他失蹤之事與合歡教無關,信不信由你。”

姜小白撓頭道:“我們以後就是敵人了?”

任逍遙點頭:“不錯。我要殺袁池明,丐幫一定不答應,索性痛快些,連丐幫一并解決。”

姜小白冷笑道:“一并解決?任教主好大的口氣!”

“就算我不報仇,這個江湖也容不得合歡教的人自在逍遙,倒不如先下手為強。”任逍遙戲谑道,“混江湖,歸根結底是為了錢和女人。名門正派又怎樣?誰敢說自己從沒想過金山銀山、美女投懷的好事?我既是邪教教主,自然是先要自己過得痛快,再論其他。”

姜小白本想反駁,想到方才蘇晗玉所說,又駁不出一個字來,重重一拳捶在樹幹上,半晌才道:“有時我真搞不懂,你是個怎樣的人。你有時很義氣,有時很冷酷,有時很陰險,現在又是丐幫的敵人。可是,唉!”他嘆了口氣,“我他媽還是很喜歡跟你做朋友。你說你沒有害我師父,我都他媽信了八成。”

任逍遙悠然道:“這樣最好。”停了半晌,又道,“你怎麽不問問雲翠翠?”

姜小白又愣了半晌,低聲道:“她瞧不起我,我幹嘛自讨沒趣!她,她,”他忽然提高了聲音,“她在哪兒?”

“和宋芷顏在一起,很安全。”

姜小白舒了口氣,小聲道:“謝謝你。”

任逍遙卻嘆了口氣:“這世上的女人都喜歡比自己強的男人,強得越多,她們越喜歡,趕都趕不走。所以你要争氣些。”

姜小白眼睛一瞪:“不用你提醒!”

任逍遙哈哈笑道:“嗯,不錯不錯,你那手繩镖,技法已經很純熟了。”

二人一時無話,山間卻響起了嘈雜的聲音,還夾着數聲叱罵,鬧騰一陣後,漸漸歸于平靜。循着響箭搜到這一帶的各派弟子,看來已被血影衛引到別的山谷去了。

冷無言和文素晖匆匆趕路,俱已被雨水淋透。冷無言默運玄功,加上蘇晗玉的草藥,并不覺得冷。文素晖卻被陣陣寒意掃得打了幾個噴嚏,攏着雙臂取暖,不覺更加想念起展世傑來。冷無言看在眼裏,卻只當沒看見。晨光熹微時,兩人便到了湯口。

正氣堂弟子大多在這裏幫鄉民料理後事,一來正氣堂在皖境頗有令名,門中弟子也多為本地人,比其他門派容易說話;二來畢竟死了許多鄉民,地方上少不得要交代一下,申正義便去衙門游走,努力想将此事壓下來。畢竟名門正派誤殺百姓,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他們不想驚動朝廷,給師門惹麻煩。

所以這件事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合歡教屠戮湯口鎮。冷無言雖然知道這是正氣堂不得不為,也知道這件事确與任逍遙脫不了幹系,但聽到人們對合歡教賭咒痛罵,還是覺得氣悶。

更氣悶的是,正氣堂弟子沒有找到上官燕寒的屍體,紛紛說大概是混亂中跟許多人一起葬了,或是被親友們運走了。冷無言知道他們是在敷衍自己——在徽州過得好好的,忽然跑來山野小鎮跟死人還有一群哭得死去活來的人打交道,誰心裏都會不痛快,何況冷無言并非他們的堂主,就算身份再尊貴,也管不到他們頭上。

但冷無言面上還是客氣得很,也沒告訴他們上官燕寒的屍體此刻已變成了極厲害的毒物,只等衣裳幹了,便一人出鎮,往四周的村落搜尋過去。走不多遠,卻發覺文素晖遠遠跟着。他正在猶疑,文素晖已先道:“冷公子,我們一起找吧。我往北,你往南,天黑前便可将附近的村落走遍。你看可好?”冷無言當然說好。他本就不願與文素晖過多獨處,雖然他也說不清為什麽。

湯口鎮向南乃是河谷,村落參差,兩側皆為山嶺。冷無言一路南行,但見兩山之間蜿蜒一水,色碧波清,點綴着三五漁船。岸上新茶吐翠,山花描紅,偶有漁歌随風而至,說不盡的妩媚嬌柔。

大約走了三十餘裏,河邊出現一條漁船。冷無言正想喊船家打聽周遭村落的情況,卻聽船上傳來一陣女子的啼哭和怒罵。他一皺眉,提氣躍上漁船,見船帆一側倒着一個漁夫,不知是死是活,另一側兩個黑衣漢子正對一個漁家女上下其手,将她的裙子扯下一半。這兩人看見冷無言,驚而停手,旋即罵道:“哪兒來的王八蛋,攪大爺的好事。”說着,拾起身側鋼刀砍向他雙腿。

冷無言只說了兩個字:無恥,然後左掌一掃,兩柄刀不知怎麽便飛了出去,沒入河中。兩人面面相觑,已知眼前這優雅公子不好惹,其中一人讪笑道:“在下徽州正氣堂弟子趙平。”又指了指另一人道,“這是我兄弟趙原,敢問英雄大名?”冷無言微微吃驚,想不到正氣堂弟子會做這種事。趙原忽然指着那漁家女道:“這兩人鬼鬼祟祟,不似善類,被我們兄弟拿了,正要問個究竟,沒想到便碰上了您。”說到最後一句,他自己也不禁紅了紅臉。

漁家女哭道:“奴家與丈夫都是安分守己……”

趙平打斷她道:“你若真是打漁的,撒一個網給我看看!”說着将一雙眼睛看向冷無言。

冷無言不知他們哪個說的是真,默然不語。漁家女見了,知道多說無益,便抹了抹眼淚,從船艙中拽出一張漁網,迎風一抖,漁網巨傘般綻開,手法純熟,絕對是個十足十的漁家人。然而漁網落下的一瞬間,兩點寒光一閃,疾如閃電,打向冷無言前胸。

出手的竟是趙氏兄弟。

冷無言手指一扳,承影劍铮地飛出鞘來,将兩點寒光打落,卻是兩枚袖箭。噗通噗通一陣水花,趙氏兄弟已跳入河中,不見蹤影。冷無言心中郁郁。看武功,趙氏兄弟确是正氣堂弟子,但做出這等事來,實在有辱申正義的名聲。

漁家女伏在丈夫屍身上大哭起來,哭了一陣,抽泣着道:“多謝恩公相救。”

她二十幾歲年紀,雖不算貌美如花,倒也有幾分姿色,無怪被人盯上。冷無言本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卻鬼使神差地道:“這兩天你可見附近來過什麽陌生人?”

漁家女一怔,想了想道:“沒有。”

冷無言有些失望,正待告辭,漁家女怯生生地道:“恩公能不能幫奴家将丈夫的屍身送回去?”見冷無言現出疑惑神情,忙解釋道,“求恩公做個證,害死奴家丈夫的是正氣堂的人。”冷無言知道正氣堂在這一帶名聲極大,這女子回去若說是正氣堂所為,恐怕真的無人相信,便應了下來。同行中兩人互通了姓名,冷無言得知這漁家女名叫羅玉秀,是呈坎村羅氏族人。

走不多時,便見一個村落,背倚黃山餘脈,左輔右弼俱全,川河依村而過,正面遙對一嶺,乃是個負陰抱陽、藏風聚氣的絕佳所在。再細看,村落周邊不多不少環侍八座山嶺,暗合陰陽八卦。冷無言不覺脫口贊道:“好個呈坎村。”

羅玉秀聽了,笑道:“恩公好見識,別人都說我們村是極好極好的呢。”

冷無言點頭道:“羅氏先人選此安身,想必費了一番琢磨。”

正午剛過,正是歇晌時候,街面上一個人影也不見。村子裏的青石街巷犬牙交錯,宛如迷宮。冷無言跟在羅玉秀身後,發現這村子竟是遵循先天八卦布局,稍不留神,便會迷路。他心中起疑,轉過一彎,左右突然白光一閃,向心口刺來。冷無言早有防備,一劍斬斷白光,卻是兩把二尺長的鐵尺。

羅玉秀聽到聲音,轉身見兩個葛布短打的漢子,握着一截斷了的鐵尺看着冷無言,訝然道:“廷哥,齊哥,這位冷公子不是惡人,他剛剛救了我。你們為何……”

左邊蓄胡子的人打斷她道:“秀姑,到祠堂去,族長有話說。”羅玉秀聽到祠堂、族長的字眼,眼中突然閃出一片駭然,轉身便向巷子深處疾行。右邊那漢子道:“這位公子,本村近日不歡迎外人,請你離開。”

冷無言冷笑一聲,認定呈坎村必有古怪,道:“若只不歡迎外人,何必用此殺招。”

蓄胡子的人微笑道:“既然公子不肯離去,且在敝村游覽一番吧。”說完,兩人突然騰身退入旁邊院子。冷無言追進去一看,院裏已沒了人影。屋子裏也空無一人。冷無言躊躇片刻,縱身躍上高牆,放眼望去,見此村排出南北三街,附之東西小巷無數,居然有九十九之數。一條小河彎彎曲曲流過村中,恰如陰陽魚分野八卦,整個村子,竟是一個巨大的先天八卦陣。冷無言不禁暗暗心驚。他雖然對陰陽八卦之事略通,卻明白憑自己的學識萬難破了此陣。但他既起了疑,再聯系趙平、趙原之言,已無法安心離去,當下看了看日影方位,往村中走去。

村中家家戶戶大門半開,卻都空無一人,靜得令人冷汗直流。冷無言走過六條街巷,猛然看到地上有兩截鐵尺,旁邊還有那漁夫的屍身。

他竟然走回了原來的地方!

這簡直不可思議。

他仔仔細細回憶着自己走過的每一處街巷,自認推算得準确無誤,絕不可能繞回原處,便又騰身至高牆上,借着穿村而過的那條河比對方位,發覺此處果然不是原來的地方,這鐵尺和屍身定是暗中有人挪來,不覺舒了口氣。誰知再向村中細看時,原來的三街九十九巷,突然變得模糊起來,他已分不出哪條是主街,哪條是小巷,只覺那些街道雜亂如星野,只看三四眼,便感到天旋地轉。冷無言心知不妙,猛地收攝心神,躍下牆來,衣衫已快濕透。暗忖道:“此陣大妙。在外圍看時,只覺陣法精深,卻還能一窺,如今深入腹地,陣法竟已變了。”他明白自己再走下去也是徒勞,正躊躇間,突聽西側巷中傳來一陣輕微風聲。

不是風聲,是衣袂聲。

冷無言想也不想,猛撲過去,卻不見一人,不覺又愣住。

這裏是兩條街的交叉口,四個巷口看來一模一樣,他略略一轉身子,竟已辨不出自己是從哪個巷口進來的。冷無言明白自己又陷入了陣中,猜到方才那衣袂聲是故意引他過來的,略定一定神,發覺地上淩亂散布着一些瓦片,又看了看日影,便伸出手指,一點一點測算起來。等他算到最後一片的時候,身邊忽然傳來一聲略帶驚訝的“咦”。

但他只裝做聽不見。

他知道此人就在這四個巷口之間,只不過仗着陣法隐藏行跡。他發出聲音,顯然是見自己就快要測算出此陣中樞,于是手指向相反的方向移去。待他找到控制此陣的瓦片時,四下景象便不同了。

仍是街巷的交叉口,只不過四條巷口各不相同。其中一個巷口前,站着一個怪異的少女。

這少女十五六歲模樣,長發及腰,戴着一個黑瑪瑙點綴的銀色頭箍,整齊的劉海下小臉粉潤,配上黑葡萄般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嘴巴,就像一個精致可愛的瓷娃娃。她穿着一件半翠半玄的斜襟長裙,紅色雕花腰封上鑲着一面赤玉八卦鏡。她神情緊張地盯着冷無言腳下的瓦片,不知在想些什麽。

冷無言裝作漫不經心地走過去,突然一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少女大驚失色,掙紮不開,惱道:“你,你何時破了我的陣了?”

她語聲清脆,比夜莺還要美妙。冷無言卻一點也不覺得美妙,沉着臉道:“你是何人,為何設陣攔我?”

少女眼珠一轉,咯咯笑道:“你居然能從外陣闖到內陣來,也該有些本事,我就随随便便擺個小陣試試你了。現在看來,你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本事,若是多給我一點時間,你絕對破不了我這個陣。”

冷無言道:“貴村的陣法的确妙世無雙。”

少女昂首道:“我家這陣法,世上還無人能破!你若是想平安出去,最好對我客氣些。”

冷無言笑道:“在下本就沒打算傷害姑娘。”說着便松開了手。

少女一張笑臉頓時覆滿嚴霜,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怕我逃了?你瞧不起我的功夫?”話音未落,轉身便逃。然而眼前一花,冷無言已擋在面前。少女跺了跺腳,又飛快地轉了個方向,哪知冷無言比她更快,仍然擋住了她。如此四五番,少女居然噗通一聲坐在地上,捂着眼睛,蹬着雙腳,半真半假地哭道:“沒有你這樣欺負人的,一個大男人,闖到人家家裏還要擋人家去路,嗚嗚,嗚嗚嗚……”

冷無言立刻覺得頭大了三倍:“在下只想打聽一事,還望姑娘如實相告。”

少女立刻不哭,仰頭看着他道:“你要問什麽?”

冷無言道:“姑娘近日可見陌生人來過附近?”

少女眨眨眼,道:“昨晚我家來了客人,還帶來一口棺材,晦氣死了。可是爹爹沒趕他走,還一大早把全族人都召集起來。你認識那個人?”

冷無言暗道:“此間主人果然與合歡教有牽連。合歡教中竟有如此精通陰陽八卦之人,若是任逍遙一心向惡,恐怕将是武林大禍。”

少女又問:“喂,本小姐問你話,你聽到沒有?”

冷無言微笑道:“我不認識這個人,卻認識棺材裏那人。此番前來,也是為了拜祭故友。不知姑娘可否帶我前去。”

少女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道:“我看你也不像個惡人,看在你破了本小姐陣法的本事上,帶你去就是了。”一頓,又頗嚴厲地道,“你若起了半點歹心,憑你那點微末的五行之道,就是死也走不出村去。知道麽!”

冷無言點頭:“多謝姑娘提醒。在下冷無言,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少女回頭一笑:“我叫娃娃。”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喝罵,緊接着一聲響箭劃破村子的寧靜。娃娃臉色一變,道聲“不好”,便飛奔起來。冷無言緊跟其後,繞過兩三個巷口,便見六個葛衣短打的漢子倒在地上,連聲哀嚎,身上卻不見傷口。見了娃娃,紛紛道:“娃娃,有個女人闖了進來,她,她竟然懂得咱們先天八卦陣的訣竅。功夫又厲害得緊,往祠堂去了。”

娃娃小嘴一撇:“我去會會她。”說完身子一掠而起,繞過幾幢院子,便見一個青衣女子飛速穿行于街巷間,竟然是蘇晗玉。冷無言心中一動,立刻明白送來上官燕寒屍身的人必是陳無敗。一念未絕,就聽啪啪啪數聲響,娃娃不知何時抄起屋頂瓦片,擲到蘇晗玉的前後左右。蘇晗玉身形立時一頓,遲疑片刻,便不停地在那堆瓦片中轉起了圈。娃娃見了奇道:“咦,她連這個陣也破不了麽!”

冷無言也覺得奇怪。娃娃倉促間擺下的陣法,自己已瞧出了幾處破綻,何以蘇晗玉能看破先天八卦陣那等高妙的陣法,卻被這雕蟲小技難倒了呢?

蘇晗玉聽到人語,不再轉圈,沉聲道:“何方高人,可否現身一見?”

娃娃晃着兩條腿,哼道:“你傷了我家的人,說要我現身,我便現身麽!”

冷無言不覺嘆了口氣,果然蘇晗玉身子一轉,右手一揮,嗤嗤破空之聲向娃娃身上飛來。冷無言深知峨眉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的厲害,猛地一拉娃娃,掠下牆來。嘩啦啦一串響,牆頭上的瓦片已碎了一地。

娃娃吓得吐了吐舌頭,又看着冷無言。冷無言踢開控制陣法的瓦片,拱手道:“前輩。”

蘇晗玉見是他,看了看娃娃,道:“你們兩個認識?”

娃娃搶着道:“你是誰?憑什麽闖到我家來!”

蘇晗玉冷冷道:“你家?這裏的陣法與快意城一模一樣,合歡教的主人卻不是你這小丫頭。”

娃娃小嘴又一撇,大聲道:“你聽好了,這裏是呈坎村,是我們羅家人的地方,不是什麽合歡教的。”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遠遠傳來:“妘兒,這裏的确已經是合歡教的地方了。”

這個聲音猶如一道鐵流,緩緩灌進每個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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