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舊人如夢

洛蕭想睜開眼睛,但卻沒有力氣。

像是有某種巨大的力量,禁锢着她的意識,讓她深陷可怖的夢魇,無論怎麽掙紮,都難以擺脫,難以醒來。

喉嚨裏像是有一團永不熄滅的火,一路燒下去,連胃液都被烤幹,吞咽都是那麽的費盡。

“水……”

她輕聲地□□。

“要喝水……”

立刻有一只強健有力的胳膊,從後面托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稍微擡起來了些。

接着嘴唇就碰到了溫熱的液體,她渴急了,卻又沒有什麽力氣,努力彎着頭舔舐杯中熱水的樣子,其實很像一只小動物。

喝了水,那個人又重新扶着她躺了下來,還拿了毛巾,輕輕給她擦拭嘴角。

她盡了最大的努力,把眼睛睜開一條細微的縫,模糊的光影裏,她看到了一張清麗的面容,鼻直唇薄,眉宇濃黑,是她記憶裏深愛過的那張臉。

就算再怎麽刻意遺忘,她還是記得那張臉,從孩提時代,漸漸地,長成後來的年少模樣。

多少個春夏秋冬,她都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後面,咿咿呀呀地喊着他:

“吳轼哥哥!”

吳轼……

她近乎是嘆息地在心裏重複着這個名字。

結構勻直,發音溫和,念出來容易讓人遐想到吳越江南,蘇轼擊節,很是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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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這個名字的主人一樣,朦胧飄逸,神情寡淡。

她曾經在自習課上,坐在靠窗的位置,托腮望着窗外開至荼靡的泡桐花,聽着夏日的蟬鳴。

陽光灑進來,鋪滿了堆着試卷和課本的桌子,照在她攤開的練習簿上。

上面一筆一畫,吳轼這個名字,被她無意識地寫了上千遍。

想到他的時候,都會恍惚傻笑,英氣的眉宇間添了小女孩的柔情,眼睛亮亮的,酒窩裏也全是蜜糖。

她不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吳轼是什麽時候。

似乎從她記事起,他就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後來她問起媽媽,媽媽笑着說:“你問吳轼?你在嬰兒車裏,他就被他媽媽抱着來見過你了。要說起來,你有一次在他們家尿褲子,他媽媽還把他的褲子借給你穿呢。”

小洛蕭臉色大變:“什麽!我怎麽可以穿男孩子的褲子!”

“這有什麽關系。”媽媽無所謂地說,“小孩子嘛,我和他媽媽還一起帶你倆去洗過澡呢,我們倆去推背,把你們倆小東西扔在澡盆裏,回來看到你在和他搶橡皮鴨子。”

“…………”

洛蕭小小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被[自己和吳轼哥哥洗過鴛鴦浴]這件事情打擊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媽媽像是被自己的回憶逗笑了,想了想,又補充道:“哦對了,最後你搶不過他,還哭了。吳轼看你哭鼻子,就又把小鴨子讓給了你,可你哭着嚷着拍了他一頭一臉的水,說什麽也不肯要了,最後還在他肩膀上咬了好大一口。”

洛蕭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

“你那時候牙都還沒長氣,也不知哪裏來的深仇大恨,和個王八似的,咬着就不撒口,好不容易把你扯下來,吳轼小肩膀上全都是血,我和他媽媽都吓傻了,連忙把他送到醫院,醫生乍一看還以為是被狗咬的。”

媽媽說着,把手湊到嘴邊,掩着輕笑:

“後來,我就再也不敢把你帶澡堂去洗澡了。我聽他媽媽說,他到現在肩膀上還有個傷疤呢。”

洛蕭:“……………………”

于是那段時間,洛蕭就特別熱衷于扒吳轼的衣領。

一起寫作業的時候偷襲,一起吃飯的時候偷襲,甚至在學校裏撞見了吳轼,也追着他跑過半棟教學樓。

“你到底要幹什麽啊?”

終于,慵懶如吳轼,也有些不耐煩了,被她一路從操場追到食堂門口,他微微喘着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看着這個比自己低兩個年級的小妹妹。

“幹嘛非要看我的肩膀?”

“我好奇,我媽媽說,你肩膀上有好深一個疤。”

“哦”吳轼摸了摸自己的左肩,搖搖頭,“還好吧,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洛蕭小心地觀察他的神色,怯怯地問他:“是怎麽弄傷的?”

“不記得。”吳轼淡淡的,“三四歲時候的事情,我媽說是被狗咬的。”

洛蕭:“………………”

總而言之,她的童年回憶起來,最起碼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和吳轼在一起的。

一起上學,吳轼把她送到教室門口,再上樓去自己的年級。

一起吃午飯,兩個小孩坐在操場旁的草地上,吳轼是男孩子,飯盒比她大了快一倍,裏面也通常都裝滿了高熱量的肉食。

她喀巴喀巴咬着筷子,睜圓了眼睛無聲望着他,他就會大方而又淡然地夾兩塊最肥美的,放到她小小的卡通碗裏。

“喏,吃吧。”

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

一眨眼吳轼就升到六年級了。

有一天,洛蕭和往常一樣拎着維尼熊便當盒,坐到老位置等吳轼下課一起來吃飯。

但是左等右等,吳轼沒有來,倒是來了一個高年級的姐姐。

那個姐姐穿着夏季的制服,深藍的短褶裙下是兩條瑩潤飽滿的腿,白襯衫下的胸微微隆起,是已漸發育的漂亮女孩子。

洛蕭認出來了,這個女孩子叫餘詩螢,是吳轼班裏的熟女,六年級的孩子們中流傳着許多和她有關的傳聞,多半都是些男女之事。

剛剛綻開嫩蕊的初桃,也是忍不住要招蜂引蝶的。

餘詩螢低下頭,看了看她,忽然說:“喂,你回教室去吧。”

“?”

“他今天不來了。”

洛蕭瞪大眼睛:“為什麽?是吳轼哥哥讓你來跟我說的嗎?”

“嗯。”餘詩螢言簡意赅,“他有約會。”

“……”

那麽小的孩子,雖然不清楚約會算什麽,但自己飯友莫名其妙就被人搶了,也還是會委屈的。

洛蕭抱着飯盒,站起來,二話不說拔腿就走。

餘詩螢在後面問她:“你去哪裏?”

“我去找他。”洛蕭頭也不回,“讓他自己來和我說。”

餘詩螢哼了一聲:“找什麽,早就出校門了,你又不能出去。”

只有五、六年級的孩子可以在午休的時候去學校外面的小賣部吃飯,洛蕭聞言,像是當頭挨了一悶棍,可憐巴巴地站在原地,懷裏還抱着自己的維尼小飯袋,裏面還有一只早上她認真洗了的蘋果,是帶給吳轼吃的。

“唉呀,偶爾自己吃一頓飯又不會死。”餘詩螢慢悠悠地說,“你不至于這麽大了,吃飯還需要[吳轼哥哥]喂吧?再說了,班花邀請他吃飯,他怎麽可能會拒絕。換成我,也覺得與其和一個小癟猴子吃午飯,不如和漂亮女孩吃來得愉快,很正常啦。”

她走過去,拍了拍洛蕭的頭。

“回教室吧。”

洛蕭站着沒動。

餘詩螢低頭仔細一看,吓了一跳:“啊!你幹什麽哭啊?!”

洛蕭抽噎着,也不吭聲,抱着飯盒,咚咚就跑遠了。

這件事發生之後,吳轼花了近一個禮拜時間來安撫這個小妹妹。

“我沒讓餘詩螢這麽跟你說。”

“我是和一個女孩子出去吃飯沒錯,但是那是班花?我怎麽沒看出來……”

“我和她出去吃飯是因為下午的班會節目需要臨時調整,一點半就上課,不把午休也用起來就來不及了。”

“不是約會。”

“小洛。”

“不是約會。我沒和她約會。”

“你看,那個賣炸雞腿的攤子又出來了。我去給你買一個,還是要加胡椒和孜然對嗎?”

洛蕭想了想,覺得好孩子大丈夫能屈能伸,把心一橫,終于說話了。

“三根。”

“什麽?”吳轼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洛蕭氣呼呼地拿三根手指對他比劃:“三根雞腿,少一根都不理你。”

吳轼失笑,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倒也幹脆:“好,你倒會做買賣。”

“哼。”

洛蕭癟了癟腮幫子:“你下次再這樣,我就去另外找一個飯伴,再也不理你啦。”

“哦……”

吳轼看着她認真的表情,靜了一會兒,微微笑了。

他睫毛深深,随着呼吸而微微輕顫着,神情是他長大之後就再難看到的專著和溫柔。

他說:“聽你的。再也不敢了。”

再後來,他升了初中,是他們小學部對應直升的那個中學,兩所學校距離只有一條街。

那時候洛蕭也五年級了,可以出校門吃午飯,所以吳轼總會騎着自行車來接她,兩人差不多快把那一片的店鋪挨個兒都吃完了。

也差不多就在那段時間,吳轼開始竄個子,聲音也變了。

他逐漸有些少年的英姿挺拔,肩膀長得很寬,腿很長,穿着運動衫的時候,渾身都是幹淨又健康的年輕味道,令人難以拔開視線。

而洛蕭還那麽小,跟在他身邊,迅速被他的身高甩下,兩人因為發育時間身形相差最多的時候,吳轼毫不費力就能把她舉起來,一直舉到自己頭頂。

簡直像抱着小妹妹一樣。

學校周圍吃飯的也有吳轼的初中同學,每次看到吳轼騎着車,後座上穿着小學制服的洛蕭,那些公鴨嗓青春期的少年們就會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外加春心蕩漾。

“喲,吳轼,帶小女朋友吃飯啊?”

“轼哥,不好吧,這小姑娘還沒超過十歲吧?”

“兄弟,女朋友挺可愛的啊。”

“我擦,不是吧?她連你胸口都沒到吧?吳轼你戀童啊!”

洛蕭嘴角抽了抽,很想沖上去打他們一頓,讓他們知道她和爸爸學來的功夫不是白練的。

但是吳轼拍了拍她,淡然道:“點菜。想吃什麽?”

“可是他們——”

“別理他們。”

“喲~~別理我們~~”

那群狐朋狗友賤兮兮地笑作一團,不過倒也識趣,一邊笑着,一邊擁到靠外面的桌子去偷看了,倒也知道給他們留出裏面一桌的空間。

洛蕭從小聽吳轼的話,既然他說算了,那她也只好撇撇嘴,不情不願地拿過菜單,吧拉吧啦點了一堆。

“這麽多,吃的下?”

洛蕭瞪他一眼,把菜單一拍,也不說話。

“……”吳轼抿了抿嘴,神色倒也縱容,笑着嘆了口氣,“知道了。”

然後轉頭對店裏胖胖的女人說:

“老板娘,麻煩點菜。”

作者有話要說: 小哥哥醉駕被拘留,關他幾天再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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