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砂痣（一）

璀璨的煙花騰空而起，滿目絢麗的背景之下，年輕的商人運籌帷幄，在新年鐘聲到來的前幾分鐘，拍下了一塊上好的玉石。展廳裏有人在鼓掌，他卻還是帶着點溫和的笑容，不太在意的對自己的助理揮了揮手。

“這邊交給你，我先走了。”

走出展廳，秦川聽見人們的歡叫，新年到了。他有點疲憊的走到地下車庫，坐進駕駛位的同時向自己的西服口袋摸去——沒有煙。

手握上方向盤，男人輕輕嘆了口氣，他忘了他已經戒煙兩年了。

車窗被人輕輕敲了敲，外面站着的是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秦川拉下車窗，露出一個溫和而探尋的微笑：“有什麽事嗎？”

“我……”女孩臉紅，準備好的紙袋抱在手裏怎麽也不好意思遞過去。她在這個車庫已經等了一個晚上了，就為了跟面前的男人說一句告白，可是真的站在他面前，又覺得難堪和自卑。女孩就這麽尴尬的支吾了一陣，還是秦川先善解人意的伸手了：“是想送給我禮物嗎？”

“是，是的！”女孩臉更紅了，雙手把禮物遞給他：“我……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會為了你努力的！”

現如今的香港，有兩個被女孩公認為夢中情人的男人。一個是天使畫家穆頌，一個便是山水集團的老板秦川。相比于穆頌性格裏的乖戾嚣張，秦川就顯得溫和親切多了。這個氣質如玉的男人好像從來不會有發火和氣急敗壞的樣子，圓滑卻不狡詐，大多數時候就是這樣微笑的看着你，等你說，彬彬有禮，紳士到了極點。

就像現在，已有家室的他在聽完了女孩的表白以後，還是那樣笑着，接過了她的禮物：“謝謝你的喜歡。”

沒有想到會聽到這麽一句，女孩的心幾乎就要跳出來：“我……”

“可是小姑娘，你一定知道的，我結婚了。”駕駛座上的男人說着便伸出了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婚戒低調而華麗：“很遺憾，但希望就算不是為了我，你也會好好地去努力。然後遇見更好的人。”

秦川已婚，并不是秘密。全香港最想知道的是，他那位神秘的妻子究竟是誰。

被拒絕是情理之中，況且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溫和了。女孩乖巧的點點頭，後退了一步，在車窗即将關上的時候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你喜歡，你的妻子嗎？”

人人都好奇那個幸運的女人是誰，她也不能免俗。車裏的秦川表情沒有什麽變化，眼底的笑意似乎是深了一些，極認真的回答道：“我很愛她。”

他眼裏的情感是真真切切的，女孩忽然覺得鼻尖發酸，在眼淚流下來之前匆忙說了一句“你們要幸福啊”就轉身跑了出去。

車子很久都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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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秦川嘆了口氣，他又想下意識的去找煙了。

車子回到家裏已經是淩晨，玄關處的燈一亮，齊帆便迎着他走了過來：“先生您回來了。”

齊帆，女，三十六歲，來家裏兩年，主要負責照顧秦太太的生活起居。家裏不像商場上面，需要那麽嚴格的地位區分，所以平時秦川就叫她齊姐。他不喜歡家裏有太多的外人，除了齊姐之外只有一個做飯阿姨，每天到點來做飯，做好了就走。

所以更多時候，這個家裏只有他，他的太太，和齊帆三個人。

秦川性格溫和有禮，實際上外熱內冷。齊帆漸漸摸出了一些門道，所以即便秦川禮貌的叫她一聲“姐”，她還是會恭恭敬敬的去面對他。

換上了拖鞋，秦川把車庫裏女孩送給自己的小禮物遞給齊帆：“好像是餅幹，拿去吃吧，別浪費了別人的心意。”

“謝謝先生。”齊帆接過來，也沒問是誰送的餅幹，又是什麽心意。笨想也知道她家先生今天又收到表白了，看樣子是個年輕小姑娘，還帶着做餅幹這麽浪漫的幻想。齊帆想着就嘆了口氣，這個秦先生啊，對太太哪裏都好，就是在外面的女人問題上，有點來者不拒。

這邊秦川已經脫下了外套遞給她，一邊挽起襯衫袖子一邊貌似随意的看了她一眼：“太太睡了吧？”

“太太晚上吃過藥就睡了。”齊帆說着就要往廚房走：“先生要不要喝點什麽再睡？”

“不了，挺晚的了，你去睡吧。”秦川說着就往樓上走，齊帆知道今天是跨年夜，以往每年的這個時候，太太都會睡得很早，而先生基本都會在太太睡着以後才回來。兩個人心照不宣，像是在逃避什麽，她不好多問，更不敢說多了話惹兩個人不開心。

雖然太太，好像每天都不怎麽開心的樣子。

也是，一個雙目失明的女人，又能開心到哪裏去。

輕輕推開門，秦川刻意放慢了腳步。床上的人背對着他，似乎睡得正沉。他沒有開燈，屋子裏拉着厚重的遮光窗簾，等到房門關上，隔絕了走廊裏的燈光，他就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隐約可以聽見床上的人均勻的呼吸，他摸索着脫掉了襯衫，打算去衣櫃拿件換洗的衣服再去浴室，可是櫃子裏不知道堆了什麽東西，他這麽一拉，裏面的東西就紛紛掉落了出來。

聲音不小，尤其是在這樣安靜的卧室裏。秦川吓了一跳，也顧不得去撿，在黑暗中第一時間去望向床上的人。

怕是已經把她吵醒了。

那道原本均勻的呼吸有幾秒的停滞，随後便又恢複如常。秦川呼出一口氣，彎腰去撿地上散落的東西。想必是今天她翻了櫃子後随便塞回去的時候，沒有放穩。黑暗裏他也看不清那些東西該怎麽放，只是憑着感覺亂塞一通，然後迅速關上櫃門把它們都擋住。

眼前是化不開的黑暗，秦川在心裏幽幽嘆息。

她每天每天，面對的都是這樣的場景吧？

沒有了洗澡的心情，秦川就這麽□□着上身，摸索着走到了床上。掀開被子的一角，有點小心的躺進去，沒人睡的地方有點涼，他往她那邊靠了靠，猶豫良久，還是伸出手輕輕搭在她的腰上。

盡管他知道，她剛剛就醒了，現在只不過是在裝睡。

男人的手掌心帶着灼人的熱度，江溪流在黑暗裏睜開了眼睛，常年失明讓她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似乎已經睡了很久，被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驚醒，卻因為知道是他而選擇了裝睡。可是眼下這個場景，她有點裝不下去，懷疑已經到了早上，自己該起床了。

茫然的，江溪流開口：“……天亮了麽？”

腰上的手僵了一下，她以為他要拿開了，卻沒想到男人手臂一收，直接把她攬進了懷裏。他就這麽從後面擁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後腦，聲音溫和又帶了點愛憐：“沒有，現在是淩晨三點多。”

這樣的親密，在夫妻之間是很常見的。可是很明顯，江溪流不喜歡。她把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背部對着他，心裏是他聽不到的嘆息。

才淩晨三點。時間過得真是慢啊。明明好像已經睡了很久了。

身後的人在察覺到她動作上的拒絕以後，便輕輕收回了手臂。翻了個身，他們背對着背，原本已經疲憊極了的秦川忽然了無睡意。他沒有告訴她，元旦過後會帶她去美國做手術，到時候她的眼睛，有很大希望是可以看見的。

他忽然有點害怕。

害怕她看見了之後，再不需要他，會離開他。

寬大的雙人床上，夫妻兩人背對着背，眼睛卻都是睜着的。沒有一絲亮光的房間裏他們面對的是一樣的黑暗，可是江溪流知道，他的黑暗只是暫時，自己的黑暗卻是永恒。

閉上眼睛，她決定再睡一會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長到有好幾個小時，她覺得現在應該是早上了，于是掀開被子坐起來。感受到她的動作，秦川翻身準确的按住了她的手：“去哪兒？”

語氣裏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慌張。

“天亮了麽？我想去洗手間。”江溪流也有點慌張，難道天還沒有亮嗎？耳邊傳來了男人的輕笑，随後有溫暖的手掌落在她頭上，他在靠近，一邊靠近一邊溫柔的對她說着話：“還沒有天亮，你要去洗手間的話我帶你去。”

江溪流想拒絕，床頭有細微的響動，她知道他打開了床頭燈。那樣微弱的光線她是感受不到的，茫然的被他握住了手，他的腳落在地板上，沒有聲音，于是她知道他沒穿拖鞋。

身體一輕，秦川把江溪流攔腰抱起，繞過大床去洗手間。其實洗手間就在屋內，她即便是看不清，這麽兩年也差不多能摸索着自己去了，可但凡秦川在家，是絕對不會看着她一個人走路的。

那幅茫然又恐懼的樣子，他最看不得。

他帶着她走到了馬桶邊上，伸手要去撩她的裙子。在最初失明的那一年，他就是這麽照顧她的。可是今天江溪流似乎心情不好，他的手剛剛觸及她的裙擺，她就出聲制止：“秦川，我自己來。”

他的動作停住，很快便點了點頭：“好。”

“你出去吧。”江溪流有點尴尬的站在馬桶邊上。

面前的人後退了幾步，江溪流努力去聽，伸出手摸索了一會兒，覺得他應該是不在了，這才放心的在馬桶上坐下。幾步之外，秦川背對着她，眼裏是一片徹骨荒涼。

很久之前，在北國雪城，她笑容燦爛的對他招手，遠遠地隔着一條街，就那麽肆無忌憚的喊他。

那時候她喊他，小川哥。

他呢，他喊她什麽？

“溪溪。”秦川回過頭，看着那個正洗手的女人，江溪流順着聲音把頭轉了過去，那個動作太慢，慢的有點微妙的詭異，她就那麽別扭的沖着他的方向，黑墨石般的眼睛裏毫無焦距：“怎麽了？”

因為這個動作，秦川從回憶裏醒過來：“沒什麽，我抱你回去。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吧。”

話音還沒落，她已經騰空，為了保持平衡，江溪流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把她輕輕放到床上，秦川忽然想起自己晚上參加的那個拍賣會，一邊幫她蓋上被子，一邊柔和的開口道：“我拍下了一塊上好的玉，你想要什麽樣的飾品，我讓他們去做。”

山水集團總裁喜歡玉石，每次遇到這樣的拍賣會必能看到他的身影。只是人們不知道，真正愛玉的不是他，而是他那個從來沒有露過面的妻子。他每每在拍賣場一擲千金，不過是為了回家博妻子一笑的。

江溪流聽到這話倒是沒什麽大反應，看不出來有多喜歡的樣子。秦川在她身邊躺好，望着她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半晌後聽見她淡淡的開口：“我想要個镯子。”

男人露出微笑，極其寵溺的：“好，我明天告訴他們給你打一對镯子。”

“為什麽突然送我禮物？”江溪流偏了偏頭，那雙眼睛剛好對着他。秦川嘴角的笑意斂去一些，伸手摸摸她的臉：“因為新年到了。”

她于是沒有再問。秦川那顆懸起的心便跟着落了回去，手探進被子裏，去握住她的手腕：“睡吧。”

江溪流不知道的是，第二天，在面對設計師的時候，秦川十分嚴肅的将自己的手掌彎曲起來，擺成她手腕的粗細程度：“就是這個尺寸。”

“秦先生，您要是怕尺寸不合适，我們可以去幫您太太量一下的……”設計師有些汗顏。

“我太太身體不太好，不見外人。”秦川說完，固執的維持着自己的姿勢：“就這個樣子的尺寸，麻煩了。”

秦總日理萬機，元旦佳節跑到工作室來跟設計師談論镯子問題，倒是讓人很驚訝。知道這個镯子是給他妻子做的，設計師們的八卦之魂已然燎原。可是無奈這位總裁把自己老婆藏的太深，他們接近不了，很是遺憾。

要說秦總身上的秘密，他的妻子算其一，其二便是他的生日。

沒有人知道他的生日，要說他身上的怪癖，從來不過生日應該就算一個。但其實，他的生日很好記，就是今天。一月一號，元旦。

不僅是他，江溪流的生日，也是今天。

除了他們兩個，家裏的齊帆也是知道這個日子的。她以前老是奇怪為什麽兩人生日在同一天卻又不肯慶祝，直到某天，她無意間聽見了先生和太太的對話，這才明白其中緣由。

他們的生日，是另一個人的忌日。

作者有話要說： 秦川哥哥的故事來啦